宋陽自那小巷離開,月光灑滿前路,一片雪白。
他感覺自己走出的,好像不僅僅是普通的巷子,而是一條腌臢的泥濘路,一段搖晃的懸崖橋。
壓在心頭的重石,終於卸開一部分。
「使了那麼多銀兩,把我這一年抽到的金銀物品卡全用出去了,才從縣丞手裡捐了個白直書役,算是有了官面身份,應該能避過這次劫難了吧?」
認識蘇元武只是偶然,計劃退出三聯幫,原本也不那麼著急。
只是他前幾天從縣令身上,抽到一張信息卡,正好知曉,他們正計劃清理西北三坊的幫派,抓一批人,用於什麼隱秘目的。
一旦動手,像他這種,名頭最響的頭目,肯定要被搞掉。
所以才急流勇退,趁自己被正好跟蘇元武一同策劃了這次火併,蘇元武上位,他趁機脫離這攤渾水。
江湖的確不是想退出就能退出,但他可以換條更安全的江,更祥和的湖。
仔細想想,來到這世界已經一年了。
一年前,他還是個整天熬夜、身體虛弱、平生只愛吹點牛逼的廢柴打工人。
哪想到一年以後,會變成辛苦掙扎才能求生,砍人腦袋都面不改色的街頭小霸王。
他自然不是這方世界的土著,原本曾是現代都市中,芸芸眾生里微不足道的一份子。
卻在一年前的某天傍晚,於電閃雷鳴之中,莫名其妙,穿越來到這方世界!
也許是某種穿越機制的作用,他身體竟是返老還童,從三十多歲有輕微啤酒肚的大好中年,退化重回成一個,十八歲精壯的棒小伙。
返老還童,身體機能重回巔峰,每日早晨一柱擎天,的確很爽。
但是,他又不是孤兒院畢業的!
在現代,他雙親健在,家庭和睦。
雖然工作辛苦,但生活也都在步步向好。
更是剛相親了一個溫柔漂亮、善解人意的二十五歲編制女醫生,彼此雙方正有好感,準備更進一步
卻突然穿了!
還到了一個類似古代唐朝中後期,或者就是唐朝的平行世界!
封建時代啊,半奴隸社會,還是王朝後期。
雖然這個世界的歷史,從十年前開始分叉,跟他記憶中的唐末有很多不同之處。
但底層百姓之艱難,尊卑等級之森嚴,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土地兼併、貪腐橫行、賣官鬻爵、苛捐雜稅、地方黑社會化
就比如他所在的黃柳縣,縣官勾結鄉紳豪強,把持縣內百業。
除開牛羊稅、市肆稅、門攤稅、房廊稅等等名目繁多雜稅,還創造性的提出了,上工稅!
意思就是,想幹活,也得先交稅!
打漁要先交漁稅,砍柴要先交柴稅,就連賣個力氣做苦工,也要先交個氣力稅!
若不想交稅,也有個辦法,就是跟鄉紳大戶簽契尋求託庇,無償做些佃仆、家奴、侍從、婢子、礦役等等活計。
總之一句話,要麼跪著活,要麼站著死!
剛穿越的那一個月,直接給宋陽整抑鬱了,根本沒法接受現實,整日裡都在尋找超自然力量的痕跡,想要回去自己的世界。
直到後來,實在找不到除他之外的任何超自然痕跡,宋陽才只能接受現實,渾渾噩噩地活著。
「什麼瘋虎,比起苛捐雜稅來,我充其量,不過是只病貓喪犬。」
他就是實在跪不下去,又有天賦能力傍身,方才不得已入了幫派,強撐著一路砍殺到現在,闖出「瘋虎」的名頭。
但,那又如何?
江湖人,江湖老。
所謂社團幫派,不過是一群不事生產、蠻橫霸道的地痞流氓,聚在一起抱團取暖,然後再盤剝壓迫其他更弱小的人,醉生夢死而已。
瘋虎聽起來威風,但過去幾年,什麼「癩頭熊」、「朴刀老鷹」、「鐵拳霸王」,哪個不比他「瘋虎」能打,名聲更響?
現在呢?
癩頭熊被好兄弟偷了老婆,一刀割了腦袋;
朴刀老鷹被人用鐵錘錘斷了兩腿脛骨,去年就餓死在街頭。
鐵拳霸王最慘,被黃老爺府上的二公子請過去比武,卻不是跟人,而是一條獵犬!
起因就是這個二公子,想看看自己的狗養得野不野,有沒有人能制服!
結果麼,鐵拳霸王不僅制服了獵犬,還把它給打死了。
——於是憤怒的二公子叫人把他剁碎了,丟到城外的沅水江餵魚。
「所以我現在,也成跪著要飯的了」
步履匆匆,回到西南坊斜陽巷的破落小屋,正收拾細軟。
忽然,咚咚咚。
門外響起敲門聲。
是誰!
三聯幫?清河幫?
宋陽走至門邊,小心翼翼拉開門。
門口空無一人。
門縫前,倒是多了封信。
拿起來一看,其上留著娟娟的字跡:「宋陽哥哥親啟,紅纓留。」
「紅纓?是誰是她?」
思考了一會兒,宋陽才回想起,「趙紅纓」這個名字。
腦海中出現一個面相嫵媚,花枝招展,但笑起來很假、總是裝作很無辜的模糊形象。
有點記不太清了。
只記得這個女子,一雙狐狸眼,綠茶濃度很高,總把宋陽當傻子。
她怎麼回來了?
還給自己送信?
翻開信件。
「宋陽哥哥,好久不見了。我回來啦。宋家滅族之仇,我已經找到線索啦!
「今夜子時三刻,我在縣外紅柳林內等你。
「你必須準時到哦,不然我就再也不理你啦!
「——趙紅纓」
字跡娟秀,只是聯想趙紅纓的為人,宋陽只感覺一股矯揉造作的虛偽。
「宋家滅門我又不認識他們。
「有線索不能直接過來告訴我?
「子時三刻,跑去縣外見面?
「——有病吧?」
將信封揉成一團,一腳踢到牆角,宋陽用布衾包裹細軟,趕緊出門離開。
牆角暗中,一個隱匿身影,看著宋陽離去的方向,眉頭一皺。
「方向不對啊?跟夫人說的有點不一樣」
他正想邁步去跟蹤,忽然身子一頓。
「有點意思」
隨後退入黑暗,沒有再追。
街角旁的巷道,宋陽以一個大字型,撐在兩堵牆壁之間,凌空橫著。
等了半晌,也沒見人追過來。
「已經走了嗎?還是發現不對勁了」
他手一松,身體輕盈落下。
活動一下略微發酸的手腕,他本想看看到底是誰留的信。
卻沒想到對方也警惕的很,根本沒追來。
眼下他剛剛跟三聯幫、清河幫都鬧出事情,不便追查,便趕緊挑著無人小道,向縣中坊走。
整個黃柳縣,建造思路仿自長安,只是規模大大縮小,被大致四條寬闊街道,分成九個區域,好似九宮格一樣,按中東、中南、中西、中北、東南、東北、西南、西北、以及縣中坊來命名。
其中縣中坊面積最大,是鄉紳富戶聚居,大門大院,又有家丁奴僕來回巡視,繁華富裕,穩定安全。
也因此,一到晚上,坊門就關,外人不讓進。
不過宋陽早有準備,湊近坊門側沿,伸手咚咚咚敲了三下。
嘎吱一聲,坊門拉開一道縫隙。
「陳哥,是我。」
「我說宋兄弟,你來的可也忒晚了!這都什麼時辰了!讓我很難辦啊!」
開門的是個差役,管坊門的里衛,陳松。
宋陽心領神會,伸手一掏,一個瓷瓶,和一塊拇指頭大小的銀粒子遞出,不著痕跡推到陳鬆手里。
「陳哥辛苦。這是杏花樓的佳釀,算兄弟給您陪個不是。聽說您女兒剛過六歲?是個小姑娘了,這快銀餅子,算我的見面禮,將來給她打個首飾。」
自從銀元流通後,生銀價值有所折損,但這麼一塊,也能值個三四百錢了。
「這怎麼好意思啊!」
陳松毫不客氣地接了過來,臉上笑呵呵推開門,讓宋陽進來。
「別說哥沒提醒你啊,最近世道很有些混亂,據說有個亡命的通緝犯,流竄到周圍一帶,說不定就藏在我們縣呢。
「你以後啊,儘量別這麼晚出門了!」
「陳哥說的是!」
進了門,宋陽長長鬆了口氣。
之所以連夜進城,就是怕三聯幫,或者蘇元武想法有變,連夜堵他。
沒有超凡力量的世界,刀術就是一種技擊之術,跟前世現代世界一樣。
因此,赤手空拳,拳王也敵不過五個稍加訓練的壯漢。
敵人手持刀刃,最厲害的大師,面對兩個業餘愛好者的新人也是膽戰心驚。
哪怕是宋陽,若非憑著狹窄地利,以及【街頭小霸王】稱號,天然壓制,也不敢一對一大堆。
「陳哥,夜太深了,不知哪裡,能找到地方讓我過夜嗎?」
平日裡他很少來縣中坊,對縣中坊也很陌生。
收了錢的陳松態度很好:「這個點正是宵禁,兩家酒樓差不多已經閉門了,春風樓,又不在縣中坊
「對了,邊上正好有間雜物間,你要不去那裡對付一晚?」
「多謝陳哥!」
雜物間就在坊門邊上。
推進去,一陣煙塵散開,嗆人得很。
這是縣衙堆放雜物的地方,一張缺角的供桌,幾根灰塵噗噗的水火棍,還有刑具枷鎖之類。
謝過陳松,宋陽簡單清理一下,直接躺上那張供桌。
縣中坊是黃柳縣最安全的地方,幫派的人不敢進,他也著實有些疲累了,什麼也顧不上,直接合衣睡下。
只眯了兩刻鐘不到。
「什麼人!」
忽然一聲慘叫,驚醒宋陽。
艹,縣中坊不是最安全的嗎!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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