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臣要收拾董元醇主要是兩個原因,第一點便是他們不能接受兩宮太后垂簾聽政。其實「四日密談」之後,兩宮與八大臣已經達成了包括奏摺呈皇太后「御覽」在內的幾條妥協條件,實際上當時就已經變相形成了一個「垂簾與輔政兼而有之」的體制。簡單點說,兩宮太后眼下與垂簾聽政,差的就是一道帘子。不過八大臣能夠給實惠,卻不能給名義,垂簾聽政可是有違祖制和咸豐遺命的事,作為祖宗家法和咸豐遺命的守護者,他們死活也不能開這個口子。
第二點就是親王輔政,奕欣是什麼人,咸豐的頭號政敵。兄弟倆從道光年間就開始掐,一直掐到咸豐咽氣,咸豐到死都沒忘了打壓自己的六弟。作為咸豐的嫡系,咸豐意志的繼承者,八大臣當然以打壓奕欣為首要任務,不收拾奕欣就不錯了,怎麼可能和他共享政權。奕欣現在的勢力已經不小了,若是再給他輔政的權利,他還不上天啊!
董元醇說是讓恭王與八大臣「同心輔弼」,但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肅六和鬼子六勢同水火,怎麼可能六六大順,所謂「同心輔弼」完全就是一句風涼話。而且一旦奕欣加入了輔政行列,則以他皇帝親叔父的身份,於情於理都應該列於首位,奕欣可就成了顧命八臣的「領導」了。這無異於是讓八大臣,尤其是肅順將已到手的權力拱手讓人,世間哪有這樣的便宜事。,一貫雷厲風行的肅順,就算是吃錯了藥也絕不會同意。所以他斷然決定,對這個摺子進行全力還擊,在「以儆效尤」的同時,徹底打消恭王等人的「政治幻想」,從而進一步鞏固咸豐臨終制定的政治體制,以及自己的既得權力。
高宗乾隆爺晚年,由於年老「倦勤」,加上他對軍機領班和珅的極度信任,曾令所有章奏在呈皇帝御覽的同時,均需另錄一副本送軍機處,使得軍機大臣(實際上大概就是和珅一人)能與皇帝同時知曉所有奏摺的內容。這其實已經是嚴重威脅君權的舉措,和珅之能成為大清絕無僅有的「權臣」,這實在是一個重要原因。乾隆爺一生極度自負,以為和珅萬不敢蒙蔽自己,所以慮不及此,一點也不擔心和珅威脅到自己。後來當仁宗嘉慶爺親政,第一件事就是收拾和珅,第二件事就是馬上把這條「規矩」立即明令廢止。不過即便是權傾朝野如和珅,他所能看到的也只是「副本」而已,且頂多是與皇帝同時看到。而現在的顧命八大臣卻因為贊襄一切政務的關係,能夠先於皇帝看到奏摺的原件。
因為此時皇帝還沒有大權獨攬的能力,實際上君權是兩宮太后與八大臣共享的,所以八大臣比和珅強的多。和珅只是竊取了一小部分君權,八大臣則是實實在在的掌握了一大部分君權。小皇帝屁都不懂,兩宮太后也只能維護權威,治理國家都得靠他們八個,所以這是他們應得的權利。正是因為這項特權,在兩宮太后看到董元醇的奏摺之前,八大臣就已經快把奏摺給翻爛了。
肅順氣哼哼的與杜翰商量好了將來的反擊措施,先是不能輕饒了董元醇,然後還得把董元醇背後的周祖培揪出來,老師學生一塊修理。肅順與杜翰商量處理人的時候,焦佑贏已經擬好了駁斥董元醇的上諭,除了罵街的話不能說,什麼難聽的都用上了。不過雖然一切都準備就緒了,八大臣卻並沒有立即做出行動,他們要按先前與皇太后約定的「規矩」,將這個摺子和當天的其它奏摺一起,呈兩宮皇太后御覽。
兩宮太后見了奏摺之後,非常的歡喜,就算是親王參與輔政一條,她們也是非常喜歡的。西太后本就有權位之心,東太后也想維護君權,所以垂簾聽政這一項,正中她們的下懷。「四日密談」的時候,她們就有這個心思,不過因為八大臣特別牴觸所以沒有明說。現在外面有了群眾的呼聲,她們倆就有心順水推舟了。
給皇帝添派師傅一項,兩宮太后也很認同。小皇帝可不是什麼乖孩子,雖然還小,但是已經非常頑劣了,她們急需一個好師傅來好好管管皇帝。另外皇帝的師傅肯定不能是普通官員,怎麼也得是個紅頂子,她倆也有心借這個機會拉攏幾個不屬於恭親王和肅順派系的重臣。榮祿和安德海不能公開活動,能拉攏到她們麾下的都不是什麼大人物,這選派師傅一事正是她們拉攏重臣的好機會。
親王輔政一項,她倆也不是完全排斥,她們是不想奕欣攙和進來。畢竟這位六爺的勢力太大了,若是他成了輔政大臣,肅順一伙人同不同意且不說,兩宮太后自己也有點擔心。不過除了奕欣,還是有其他選項的,比如七爺奕譞。雖然奕譞非常不成熟,而且剛剛給兩宮惹了禍,但是兩宮太后還是覺得他和自己是一條心。而且七爺這個人很好控制,將來也不會威脅到皇帝。有了這麼位近支親王,就可以壓一壓肅順等人的氣焰了。不然現在的朝政幾乎就是肅順的一言堂,兩宮兩眼一抹黑,幾乎是肅順說什麼就是什麼,兩宮有心反駁也不知道該怎麼下手。
不過細想了一會之後,西太后就知道自己是空歡喜了,不論這奏摺的內容她們兩個太后多喜歡,八大臣這一關怕是過不去。垂簾聽政八大臣是很反感的,將來或許還能商量,但現在離著「四日密談」才十幾天時間,明顯是不太合適。親王輔政更是動了八大臣的權利,不把他們逼急了才怪,絕對沒有商量的餘地。添派師傅一項或許還有可能,但是和前兩項混在一起,肯定也是沒得說。不過要是否了這個摺子,兩宮太后還有些捨不得,下發又怕惹急了八大臣,所以她們選擇把這個摺子給留下看看。
按常規,頭一天「呈御覽」的奏摺,皇帝(現在是兩宮太后)在批閱之後或硃筆批示,或等第二天召見軍機大臣商議後再作處理。但無論如何,也要趕在第二天召見軍機之前將原折發給軍機處,以便軍機大臣事先知道內容後,好先商定好處理意見,於「見面」垂詢時有所準備。(清朝有萬千不是,清朝的皇帝卻真的都十分勤政,尤其是自世宗雍正起,除皇帝臥病不起外,更無一日不召見軍機大臣,久而久之,這樣的召見,就有了一個聽起來十分親切的說法,叫作「見面」。)不過皇帝還有個從明朝傳承下來的「特權」,就是把一些自己認為或內容敏感,或此時尚不便處置的摺子留下來不發給軍機處,以表示對這個摺子不予處理或暫不處理,這有個專門的術語叫作「留中」。而在軍機處,凡被「留中」的摺子就叫「淹了」,意思是這個摺子好像被大水淹沒一樣,不必去探尋下落,軍機處當然也不必為此去負任何責任。這樣的作法,在皇帝自然是一種特權,在臣下卻難免會產生皇帝對所「淹了」的摺子到底是什麼態度的各種揣摩。兩宮太后的留下看看,就等於是把董元醇的這份摺子給「淹了」。
這樣的做法雖說是君主的特權,但此時的八大臣卻萬難接受。因為這份奏摺的內容太敏感了,皇太后「淹了」它,在八大臣看來,一則無疑是暗示太后對董元醇的提議不無興趣,可能是恪於「祖宗家法」和顧命八臣的權威才不置可否。二則若是董元醇這個摺子如果沒有做出明確嚴厲的處置,朝臣派的那幫閒人,就不免揣摩出皇太后的意思,此後「效尤」者必眾,一旦形成風氣,則顧命八臣就難以控制局面了。
「這怎麼能行呢?這道摺子不能留中的!你馬上去內奏事處,跟他們說,昨個兒送上去的摺子還少一件,跟他們要回來!」兩宮太后畢竟還是缺少經驗,她們留中董元醇的奏摺一樣激怒了八大臣。一項溫文爾雅頗有風度的杜翰,居然對著來送回奏摺的小太監吼了起來,而且要把奏摺要回來。
「這……」小太監就是個跑腿的,當即為難了起來。
「還不快去!」八大臣現在共享了君權,哪裡還想以前一樣敬重宮人,杜翰抬手就給了小太監一個嘴巴。
「嗻,嗻……」小太監狼狽的捂著臉,跑了出去。
八大臣驚疑不定的商議了一會,剛剛那個小太監就跑了回來,氣喘吁吁的看著八大臣,一臉的為難。
「摺子呢?」杜翰急忙問道。
「回中堂,摺子要不回來了!」小太監害怕再挨打。
「為什麼?」杜翰更急。
「西邊留著看呢!」小太監苦著臉答道。
「唉呀!」杜翰氣的直跺腳。
見沒了自己的事,小太監一瘸一拐的退了出去,杜翰剛剛跺腳,正好踩在他腳趾上,都快疼死他了。
「幹什麼,跺腳捶胸的。急管什麼用,急了抓蠍子,餓了啃石頭啊!」肅順到不急,反而說起了俏皮話。
肅順剛剛一直在抽水菸袋,思慮了一會,他已經有了成算。明天「見面」的時候,無論如何也要對董元醇的摺子做出明確嚴厲的處置,而且他還要給兩宮太后、尤其是西太后一點顏色瞧瞧。他要一勞永逸,不僅要斷了朝臣們的幻想,也要掐滅了兩宮的念頭,不然兩宮太后總想著出來垂簾,即便這次過了,將來早晚還是要出亂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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