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數日的圍攻,小北太守在劉照的威迫下投降,城門大開,劉照一襲亮銀甲,手持長槍指向城中,問向一旁的崔赫:「若如此攻城,我遼東鐵騎優勢盡失,補給艱難,如何是好?」
崔赫進言:「小北乃華北之門戶,地位重要,微臣以為應屠之立威,令拒降者膽寒。」
一旁韋肅聽罷,大為驚詫:「糊塗啊!若如此,必會引起諸城誓死抵抗,安能得中原之民心?」
劉照冷冷一笑:「崔參軍之言甚合我意,小北城皆是一群懦夫,留之無用,今日肯降我劉照,明日就可降他人。隨即向兵信喝道:「傳令全軍,入城之後,三日不封刀!」
號令下達,全軍燃起一股邪惡的沸騰,宛如一匹匹將入羊群的惡狼。
「弟兄們!入城之後,搶錢、搶娘們!!!」
伴著面露凶光的諸將一聲嘶吼,數萬大軍發瘋般湧入小北,隨著第一聲無辜慘叫,一場恐怖的大屠殺開始了……
韋肅嚴令手下將士禁止入城,直至黃昏,韋肅才帶上兒子韋莫入城查看情況,剛行至城門,一服極其濃烈的腥臭味迎風而來,年輕的韋莫胃裡翻江倒海,狂吐不止。韋肅亦是緊皺眉頭,如同一顆核桃,掐緊鼻子於此徘徊。
「救救我——!」
絕望的嘶啞聲順著腥臭味衝破耳膜,只見一滿身是血的女人慌亂地向外逃亡,韋肅細著那女人的眼球已被挖掉,跌跌撞撞地逃亡,她那滿眼空洞的鮮血引來無數蒼蠅。
她摔倒在地,不慎為追逐者趕上,用長戈活生生將其捅死練手。韋莫小腿上不住發顫,他只好回到軍營,而韋肅下定決心,要入城勸阻劉照停止這一切。
儘管入城之前,他已做足了心理準備,然而眼前慘烈的一幕,依舊令這身經百戰的鐵血將軍感到顫慄不安:
放眼望去,四周儘是火焰留下的斷壁殘垣。滿街儘是死不瞑目的屍骨及凝固的污血。有的被開膛破肚,血淋淋的器官及腸子隨意地齊置一旁,蠅蟲遍布滿街。
韋肅繼續向里走,便見一堆堆高聳如塔的京觀——所謂京觀,就是將屍體堆在道路兩旁,蓋土夯實,形成金字塔形的土堆。環繞於一旁的小河,前日還是清澈見底的生命之源,今日便成了夾雜碎屍的血色地獄。河水殷紅的極其恐怖,宛如滿城冤魂號啕泣血。
一名嬰孩如同垃圾般丟棄於路上,餓到哭嚎不出。韋肅動了惻隱之心,正想要將嬰孩救起時,噌的一聲,修長的弩箭射穿嬰孩心臟,鮮血於其身下緩慢鋪散。
「五分,我中啦!哈哈。」
韋肅伸出的手愣在半空,任由秋風溜過指縫……
他憤怒地握緊拳頭,卻又無可奈何。他不明白,被罵為「國賊」的張清夢尚能善待百姓,而「清君側」的燕王為何忍心抬起屠刀?
他望著滿地的屍骨,腥臭的凝血、斷流的紅河、以及眼前被刺穿身體的嬰孩,頓然墜入無儘自責的深淵……他如此盡心竭力,是為了功名利祿嗎?不是,而是為了拯救被「國賊」脅持的皇帝,是為了救出被張清夢「殘暴」統治的百姓們啊。可是,為什麼百姓不但不歡迎,反而全部拼死抵抗呢?
大王明明是欲救蒼生於水火中的英雄,為什麼如今卻如此暴虐無道?他開始懷疑自己所做的一切,皆是在助紂為虐。
通過士兵獲悉,有不計其數小北百姓身攜張清夢畫像,逃往山中凌雲寺,而劉照等人皆往此處追趕,韋肅來不及細想,便從士兵處借了一匹馬,快馬加鞭而去。
凌雲寺
無數難民蜂湧至此,希望得到庇護。然而寺廟方丈出門遠遊,住持不敢擔責,便嚴令弟子緊把門閂,有試圖翻牆的也被無情打落,
儘管如此,住持還能安然自得地盤珠念佛,場面一度十分滑稽。
這時,有一小和尚竟公然違抗命令,欲將大門閂拿起。住持連忙呵斥:「淨空!你要做什麼?」
小和尚不慌不忙:「師父說過:『見死不救乃佛門第一大忌』弟子認為,應當將百姓引進寺廟避難。」
「淨空,你終究逃不出沙彌的心,只要攔住難民,劉照便不會染指凌雲寺一步,成熟一點吧。」
「接納難民,舉手之勞。若方丈師父尚在,定不會如此,此舉視作殘害生靈也未嘗不可。」
「佛門乃清靜肅嚴之地,難民熙攘,良莠不齊,倘擾了佛祖安息,怪罪下來,誰來擔責?」
「師父曾言:佛祖廣愛蒼生,慈悲為懷,必不會怪罪。倘若真惹佛祖怪罪,便全由徒兒釋淨空一人擔負!」
不待他人阻攔,釋淨空便迅速拔出門閂,頓時難民有如潮水般湧入凌雲寺。他們簡直是一個個灰人、血人。泥巴污血不停地滴落在這神聖之地。有不少人拖家帶口,亂亂鬨鬨。有幾名老人不明真相,面對住持下跪感恩,住持還大言不慚地緩緩開口:「此非我一人之善,而是佛祖之慈念啊,阿彌陀佛……」
「軍隊來啦!!!」
此話如同喪鐘般敲響在眾人心頭上,他們湧入的速度更加緊促。住持也被嚇的六神無主,扯住釋淨空咬牙切齒道:「這下如何是好?」
「徒兒斗膽勸其止殺。」這個天真的小和尚根本不清楚此話的含義及份量,但他心中那堅定的信念促使他毅然前往。住持無奈,只好跟隨上去,不住地嘆息。
燕字大旗於軍前肆意飄展,劉照手握長槍,乘在馬上,同一群和尚於林道間對峙,崔赫高聲喝道:「你們不好好在寺里打坐念佛,卻來理丟這人間俗事,是何居心?」
「是何居心!!!」
一排眼露凶光的「惡狼」並聲齊吼,震散四處的落葉,於山谷林間迴蕩。方才挺直身板的住持嚇的手中念珠脫落,驚懼地跪伏於地:
「大王恕罪,這些與我無關,與我無關啊……」
和尚們見慣了平時時威風的住持,可如今他卻如此卑微,嚇得他們也紛紛跪伏於地。百姓們瞧見如此情形,更加恍恐不安。
可人們驚奇地發現,唯獨有一圓顱小僧,昂首屹立,目光無懼。劉照注意到他,冷冷問道:「你因何不跪?「
「淨空一生,跪佛祖,跪師父,跪仁君,不曾跪過屠夫。」
此言一出,全場驚駭。劉照揚起一抹蔑笑:「就是你開寺門,以迎他們的?」
釋淨空瞧了一眼百姓手中的張清夢畫像,如同心中盛開一朵蓮花,安然自若,毫無懼色:
「正是,小僧斗膽勸大王放下屠刀,蒼生無辜,何堪此禍?便是佛祖見小北慘狀亦丟暗自垂。」
劉照聽罷,哈哈大笑:「佛祖?佛祖在哪?你們這些和尚只管自己吃來行善憑什麼來約束別人?自古以來,戰敗者皆如此下場,本王不染指你們凌雲寺,是討好吉頭!」
他順勢甩起長槍,槍尖直抵釋淨空喉結:「殺你一人可留小北百姓之生命,你敢嗎?」
釋淨空輕閉雙眼,宛如菩薩般寧靜:「若以一小僧之性命換百姓安寧,以一圓顱成全大王仁義,淨空何惜此命?」
劉照收回長槍,繼續說到:「好個小和尚,嘴倒是不軟,但如此給你個痛快,太便宜你了。」
言罷,他安排人去準備鐵板,長度剛好走七步,隨即於下面挖出火坑,以烈火將鐵板燒的滾燙,直至烙紅。散發出的熱氣即便五十步處依舊能感知。幾隻飄蟲落於鐵板,隨即畢畢剝剝作響
劉照盯著釋淨空道:「我聽說,釋迦牟尼出生時,走了七步,步步生蓮,世人奇之。今日你若能得佛祖庇佑,便赤腳走上此鐵板七步。我劉照不但命手下封刀,還會以金銀賠罪,若你不敢踏上去或未及七步,不管是凌雲寺還是小北城,格殺勿論!」
釋淨空瞳孔一縮,雙腿不住地發顫。他畢竟只是一個凡人,不可能事事坦然。劉照見他猶豫,便順勢遞上台階,欲令其知難而退:
「小師傅心系蒼生,實難可貴,然今遍地狼煙,流血之事再所難免。若現在退步,上不負佛陀,下不毀寺廟,可謂是兩生其美。須知烙鐵踏上一步皮肉撕裂,便是糙漢子也遭不佳三步,何況你這細皮嫩肉的人?」
在如此心理攻勢下,住持最先受不住:「淨空,大家知道你的仁厚了,收手吧!
」
眾和尚亦連連勸阻:「師兄,你遭不住的,算了吧!」釋淨空果真心生膽怯,開始緩步退後。百姓們徹底絕望了,天也更加陰沉凝重。
「咯啦」釋淨空腳跟踩到什麼,他顫慄一下,回首望去,是方丈留給住持的那串念珠,陡然間,他仿佛被人附身,身子竟逐漸安穩,不再畏縮。
他拾起念珠,毅然走向那烙紅的鐵板。劉照並未意料到這點,他不敢相信,這個小和尚竟真會不懼生死。
釋淨空脫下鞋襪,輕閉雙眼,手撥念珠,口中誦經,有如神像般寧靜莊嚴。四野風動,奏響淒婉悲涼的一曲笛音。
天空黯然無光,烏雲覆壓眾人頭頂之上,轟隆隆作響。釋淨空距鐵板僅一步之遙時,又一次停在原地,儘管地面的沙石全他隱隱作痛,
「轟隆隆!!!」一陣悶雷將其發愣的靈魂震醒。
誰能想到,這個平時懦弱的小和尚,竟在關鍵時刻如同一個慷慨赴死的英雄,毫無懼色,他坦然地將腳踏上烙鐵。
「嗞啦!」
一陣鑽心的強烈灼痛瞬間傳遍全身,一層薄皮下,肉被燙熟燙爛。他緊咬牙關,表情微顫,抬起左腳那一刻,竟活生生烙掉-層皮肉!
右腳同樣如此,當撕裂的傷口同烙鐵再度相撞,焦血的味道更加濃重,可謂痛的是生不如死,
再次抬腳邁步時,貪婪的烙鐵直接撕咬下全部腳底。他的身子猛地一顫,幾乎就要跌倒。然而,方丈念珠在手,他怎能退縮?
寒風凜冽,他早已念不出完整的佛語,眉頭緊鎖。直到最後一步,他那慘不忍睹的腳底已經露出森森白骨。
最終,他走完了這令人窒息的七步,重重地摔倒在地。那串念珠摔散四處,有如飛濺浪花。眾和尚紛紛去救治,無數百姓跪伏於地,泣血哀嚎。
劉照被嚇出一身冷汗,他驚奇地發現,烙鐵上的步步血跡處,竟凝固成蓮葉般的形狀,焦血味滿天的空氣,此時竟來雜著一絲清香。
「轟!!!」
一襲閃電如同銀色蛟龍般劈碎燕字大旗,劃破混沌,天地撼動。劉照及崔赫的馬匹受了驚,一個馬起揚便將手足無措的二人摔翻在地。
怡好此時,韋肅乘馬而來,瞧見燃燒不息的旗幟,方知原由。劉照慌亂地坐起來,扶正頭盔,哆嗦著手指向天空:
「佛……佛祖……佛祖顯靈了!」
韋肅默然應答:「不,那是數萬冤魂的咆哮與悲鳴……」
「傳令全軍,撤出小北,封刀!封刀!」
劉照急促地騎上馬,不料再次將其摔翻。劉照方寸大亂,他只好自己跑回去,可又是一個絆摔,右手徑直拍在那令人生怖的烙鐵上。
「啊——!」他痛的瘋狂嚎叫,不得已留下一層皮,狼狽地帶上大軍撤退。
韋肅終於忍不住,淚墜空中,滴在烙鐵近處的「蓮葉」上,隨之而來的,是一場傾盆大雨,澆滅鐵板下的熊熊烈火。
而那七片「蓮葉」,在淚水與雨水的灌潤下,開始生根漫延。韋肅早已分不清臉上流著的是淚水還是雨水,他向小北百姓磕了一記重重的響頭,跪在原地,久久不能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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