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風扯碎白雲,扔在空中,飄灑朵朵雪花。夾雜著雪粒,敲打在行人的臉上,傳來陣陣刺痛。在一處零星幾戶人家的小村子,突然出現外人來訪。
張清夢身著簡單的棉服,每次呼吸放出白霧,化作粒粒晶瑩的水珠,粘在衣服的絨毛上。這寒冷的冬天,讓他想起曾經拜訪軍師出山的樣子。趙紅炎腰上別著一把劍,雙手則大大咧咧的揉搓著。
「大人,俺從家裡抱出來的湯婆子都凍上了啊!」
張清夢說道:「忍一忍,村西最深處便是左老將軍的家了。」
「您真尊重左老將軍啊,好好的馬車不坐,偏要徒步探訪……」
張清夢明白他話里的含義,便笑著說道:「左老將軍生性傲骨,若要擺出大場面,斷然不會出山相助。此刻唯有低頭,才不會招致厭煩。」
趙紅炎抽抽鼻子:「得嘞得嘞,您說啥咱就咋干就成,但是俺回去要吃一隻雞啊——」
「好大的膽子,也敢和本王討價還價!」張清夢笑罵道:「你也就這點出息了,今天可不准壞了我的事啊!」
「收到!」趙紅炎只顧憨憨地笑,沒曾想一個不注意踩在被雪掩蓋的冰上,右腳噌的一下滑上天,整個人重重地摔在雪地里,發出殺豬一般的嚎叫:「哪個沒素質的潑完水還用雪給埋上!痛死俺了!」
張清夢強忍笑意,連忙去攙扶這像灰熊一樣的大傢伙:「怪不得人家,今天雪大,埋上也是正常的。」
「疼疼疼……」趙紅炎起身剛到一半,左腳向後使力時,又是噌的一滑,直接給這片白色的大地來了個擁抱,堅硬寒冷的觸感從身下不斷湧入,他忍不住嚎叫:「大人啊!俺不想去了!俺要回家!啊啊啊啊啊啊啊……」
張清夢安慰道:「當護衛就這點骨氣嗎?好啦好啦,等到左老將軍出山那日,本王為你大擺宴席,親自為你斟酒如何?」
趙紅炎咽下口水,不管三七二十一強行站起來:「還得是大人啊,咱趕緊走吧,俺背著您!」
「少拿本王打趣,騎在你背上還不得摔個幾十遍,快走!」張清夢拍拍身上的雪,不等他喘息便徑直走向左宅。趙紅炎著急忙慌追上去,又滑了一個趔趄,嚇得他腳步放緩放碎,扯著張清夢的衣袖如履薄冰地跟在後面。
二人在一處茅草屋停下腳步,只見一個男人正在門前掃雪,約有三十多歲。見他們站在面前,便停下掃帚,立在雪堆旁問道:「二位有何事到訪?」
張清夢連忙躬身行禮:「我等是京城中人,想來拜訪左老先生。」
「祖父大人正在屋內喝茶,容我前去稟報一聲。」男人復禮答謝後,回身便要進屋。
就在這時,草蓆帘子忽然從內推開。但見一名老人走出,張清夢抬眼望去,這個老人表情硬朗,步履如風,精神矍鑠,頭髮以及長須仿若銀絲,沾著幾片雪花,此人正是老將左文。
「你二人為何而來?」左文毫不客氣,直入話題。
「左老將軍近來身體安好?」張清夢恭敬問安。
左文審視著眼前這兩個男人,問向一旁的孫子:「他們是何人,老夫不曾記得有這幾個門生。」
孫子連忙答道:「回祖父,他們說是京城中人,想來必是哪位大人派遣慰問,還是不要慢待為好……」
一聽這些話,張清夢心中瞬間冒出一個想法,他本以為左文識得自己樣貌,不曾想是這樣。既如此,何不謊稱是使者,以免左文回想起舊恨。
「在下谷文,受鄭王之託來慰問左老先生……」張清夢將腰彎得更低,十分恭敬。
趙紅炎摳摳鼻子,一臉莫名其妙地問道:「大人,您啥時候……」
瞬間,趙紅炎的屁股傳來一記重擊,痛得他嗷嗷直叫。張清夢尷尬地收回左腿,笑著說道:「此人是我的護衛,讓老先生見笑了。」
誰料左文目光十分輕蔑,憑空大啐一口:「既是張清夢的人,那就快點滾回去,老夫一刻也不願見!」
張清夢渾身一陣燥熱,即便身旁的冷風吹得更大:
「左老先生是個爽快之人,在下便不繞彎子了……現如今,并州魏華對朝廷虎視眈眈。左老先生當年深入漠北,北逐胡人的功績,世人皆知,鄭王求賢若渴,自然是萬分仰慕。聽聞左老先生身體健壯如故,故斗膽特來請左老先生出山相助。」
左文斜了他一眼,並不予理會,正要轉身回屋之際。張清夢慌忙將其叫住,隨即慢慢屈膝,像是一陣顧慮,但還是結結實實地跪在白雪上:「還望左老先生出山相助!」
跪在面前的男人,身上縈繞著一種非凡的氣質,左文的心有所觸動,隨即語氣放軟:「地上尚有積雪,為了你那錦衣玉食的主子而跪,值得嗎?」
「在下不僅代表鄭王,更是為了朝廷,為了黎民百姓而跪。還望左老將軍以蒼生念,出山相助。」
左文冷笑一聲:「張口朝廷,閉口蒼生,一派書生腐儒之言,以為輕輕一跪便能賺我出山,那老夫也忒便宜了!」隨即又補上一句:「快滾!」
然而,生性倔強的張清夢沒有絲毫妥協,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像是散發著冷輝。
左文見他如此,只當是對方一時熱血,便毫不在意地說道:「那你就一直跪下去,我倒要看看鄭王的誠意,究竟值多久。」他並未當回事,想著跪在雪上的男人只是一時衝動,不一會便會遇難而退。他的孫子也是無奈,只好隨著祖父一同進屋去了。
暴風雪愈加兇猛,寒風猶如一把把刮骨利刀,令人難以忍受。大塊大塊的雪花壓在張清夢的身上,幾乎將其埋沒。
趙紅炎不忍見他獨自受苦,便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跪在旁邊,拂去其身上的雪花。張清夢疑惑地望著他:「哭什麼?」
「這老傢伙欺人太甚,俺家大人要是凍出什麼毛病來,非要一拳頭乾死他!嗚嗚嗚……」
「不准胡說,快把眼淚擦擦,會凍上的。」
張清夢深知趙紅炎體態肥胖,經不住長時間跪在嚴寒硬面上,便吩咐他道:「京城到這裡的路很近,剛剛你也應該熟悉路況了,現在我命令你,回到王府給我添幾件衣物來……」
「那不行啊大人,您快跟我一塊回去吧,莫非真要一跪到底?」
「笑話,不過是跪著,這有何難?」張清夢裝出一副輕鬆的模樣:「只是天頭有些冷,趕快回王府取些衣物來。」
趙紅炎擦擦眼淚,笨拙地站起身,帶著哭腔應道:「大人放心,俺很快就給您帶回來!」
時間過得飛快,北風咆哮著掠過村莊,鋪天蓋地的雪粒如石子一樣,打在張清夢堅顫的臉,手腳皆被凍得冰涼且麻木,膝蓋像是碎裂一樣疼痛發麻,這個倔強的身體不知承受了多少次寒風的侵襲。即便是這樣,張清夢也僅是微閉雙眼,死咬牙關,絕不妥協。
又過了許久,他終於有些撐不住了。僵硬的身體無力地晃動著,像是一枝即將被大雪壓彎的青松。耳邊突然傳來一聲簾響,是左文的孫子提著掃帚走出來。當他見到這個男人依舊跪在原地時,大為驚詫,連忙跑過去勸道:「先生這是何苦,祖父向來對鄭王頗有不滿,您就是凍死在這寒天裡,又有何用呢?」
張清夢並未應聲。
「實話跟您說了吧,祖父早已熟睡,您這樣跪下去何時才是個頭啊?」
張清夢抽動著干紫的嘴唇,緩緩說道:「為天下事,死得其所……」
左文孫子無奈地嘆口氣,走進屋內取了件破襖蓋上。然而張清夢除了感到後背一陣發涼外,並未因此而暖和。
「真是個怪人。」
本就陰蒙蒙的天空,不經意間便灰暗了下來。
「駕!」
轆轆的馬車聲及馬蹄聲踏碎寧靜,正是趙紅炎匆匆趕來。同時還帶來數名家丁及太醫——不知怎的,一向心寬的他這次卻有了不祥的預感。
的確如此!正當車馬停在左宅前,趙紅炎正準備為其換上衣物時,只見那夜幕下的雪人轟的一下摔在地上,仿佛轟然倒塌一般。
「快!快把大人抬上馬車!」
這聲大喊驚醒了熟睡中的左文,他不耐煩地睜開眼,問向一旁烤火的孫子:「何人在外喧譁?」
孫子連忙跑出去查看,然而卻瞬間跑回,臉上掛著止不住的震驚:「祖父大人,那傢伙居然跪了一天,剛剛暈過去了!」
「什麼?」左文瞬間清醒:「那剛剛的喧譁聲又是為何?」
「是鄭王府派人來接他的。」
左文借著微弱的燭光,撥開草簾向外探去,除了不停的風雪以及空曠的夜幕外,映入眼帘的,是兩道車輪輾軋過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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