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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和皇后主子既然已經下旨命老奴出宮去了,那老奴若還在他們兩位眼前兒晃悠,皇上和皇后主子豈能饒了老奴去?那豈不是成了老奴抗旨不尊了?!」
「而這宮裡其他的差事呢唉,不瞞二阿哥說,如老奴這樣在御前和皇后主子跟前伺候過的人,終究是不屑於再去旁的地方兒伺候了。墨子閣 www.mozige.com故此啊,便是二阿哥有法子替老奴向皇上和皇后主子求情,能將老奴留下來,在這宮裡旁的地方兒安排個差事,可是老奴卻也留不得了」
「哦?」綿寧眯起眼來望了鄂羅哩一會子,「聽諳達的意思,莫非是汗阿瑪,又或者是皇后額娘下了旨意,命諳達出宮的?卻不是宮殿監查了諳達的年歲,說諳達到了出宮的年紀了?」
說到這兒,鄂羅哩便又深深嘆口氣,眼窩子裡又閃出幾點淚意來,「老奴呢,雖說是內奏事處的人,可是主要擔的差事,就是替皇上到皇后主子面前去傳旨。故此啊,老奴雖說明義上是御前的人,可內里卻是伺候皇后主子的。」
「老奴的差事辦得好不好,那自然都是皇后主子一句話的事兒。若是皇后主子覺著老奴差事辦得好,話兒傳得不明白,那老奴在御前,就也沒了用處了。」
綿寧倏然挑眸,緊緊盯住鄂羅哩去。
「你是說是皇后額娘尋了你的不是,汗阿瑪這才下了旨,命你出宮?」
鄂羅哩迭聲地苦笑,「唉,唉老奴可不敢在二阿哥面前說皇上和皇后主子的不是,終究不管出了什麼事兒,都是老奴自己老邁遲鈍了,沒辦好差事。」
綿寧沒說話。只是這會子映著幽藍的晨光,便叫鄂羅哩從綿寧的眼中看出了一絲陰鷙之氣來。
鄂羅哩心下這才好歹欣慰了些,終究他自己能落得今兒這地步,還不都是為了人家做嫁?如今沒撈著好兒,那怎麼能不叫正主兒知道呢?
鄂羅哩便嘆了口氣,又舉起袖子抹了抹乾涸的眼眶,「老奴自問這一輩子在宮中,沒有一日不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絕不敢行差踏錯半步老奴進宮來就是伺候主子們的,故此老奴這六十多年來,便也沒有一次不是唯主子們的命是從的。」
「自打老奴被召進內奏事處,到皇后主子跟前走動,老奴自忖著,這些年來統共也就只有一回可能是違拗了皇后主子的心意——」廣興說著抬起老眼來,緊緊盯著綿寧的臉,「那就是廣興的那一回啊!」
「試想那廣興仗著家世門第,的確是不將奴才這等閹人放在眼裡,可是他好歹素日裡還是個自律的人,所謂井水不犯河水,他總看不起老奴,卻也不至於要主動挑老奴的刺兒。」
「故此啊,要不是老奴主動去勾起他的火兒來,老奴便是希望他能大罵老奴一頓,怕還沒有機會呢」
「而若不是老奴到內務府去傳旨給廣興,又故意不提那是皇后娘娘的諭旨,而令廣興因憎惡老奴而不受老奴所傳的話兒,這才成就那樣一樁廣興不敬皇后的罪名來那麼後頭,又怎麼還會有廣興被革職查辦,乃至查出山東與河南的種種罪證來的?」
「廣興之罪,一切都以剋扣後宮用度而起,而那當中最嚴重的,就是不遵皇后主子的諭旨啊若不是因此,皇上當日又怎會那般震怒,甚至要短短一個月間就要了廣興的命去,甚至連皇上五十萬壽恩詔天下,都留不住廣興去?」
綿寧眼神倏然一寒,「諳達怎麼又提起這個事兒來了?廣興已經死了這麼多日子了,現如今提起他來又有何益?難道人死還能復生是怎的?」
鄂羅哩知道二阿哥不想再提這事兒。可是不提怎麼能行呢?這會子可能是他最後與二阿哥討價還價的機會了,他這會子若是再不提的話,那興許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提及了。
這會子啊,二阿哥越是不想提起的,他反倒要一提再提,提到刺痛二阿哥的心,叫二阿哥再沒法兒裝聾作啞去才行!也唯有如此,二阿哥才能真真兒地出點兒「血」,好將他的嘴給捂住嘍,這樣兒他來日出宮之後,才能過穩穩噹噹的日子,不用遭罪去。
「廣興是沒法兒復生了,可是皇后主子卻又是何等聖明之人吶?她又豈能容得有人拿她去做了筏子,卻將她給蒙在鼓裡;而廣興的事兒出了之後,她老人家更是因此跟皇上鬧了好些日子的意氣去,好懸鬧到帝後失和的地步!」
「當日事出倉促,皇后主子一時來不及反應,可是如今事兒都平靜了,皇后主子難道不回想當時的種種?皇后主子又豈能饒過拿她做筏子的人去?」
「二阿哥您瞧見了,皇后主子已經拿老奴開刀了,這便是說皇后主子已然前前後後地將這事兒都給想明白了!老奴還要謝過皇后主子不殺之恩——皇后主子必定也是看老奴年歲大了,殘生不過寥寥數年,故此皇后主子不願再因老奴這條爛命而髒了手去」
「可是那些個年輕的人呢?二阿哥可曾想過,皇后主子又該怎麼跟年輕人算這筆賬去?老奴忖著,以皇后主子的性子,皇后主子對年輕的人,必定不會再如對老奴這樣兒,僅僅是攆出宮去這麼簡單了吧?」
鄂羅哩說著,圈起袖子來,嘆了口氣,「皇后主子啊,是個和氣的人,可是以老奴這些年親眼看著,皇后主子一旦當真動起怒來那後果當真就不敢想了。」
綿寧默然不語,只是那原本生在眼底的陰鷙之氣,已然無聲之中彌散開來,漸漸地籠罩了他的全身去。
鄂羅哩便又嘆了口氣道,「老奴原本忖著,那廣興果然是有煩人之處,他在內務府事務上,有時候兒連皇后主子都敢不放在眼裡。故此在二阿哥家裡那邊兒的用度上,說不定也有不少的掣肘之處。故此二阿哥煩他,也實在是人之常情——這內務府上下,誰不煩他,卻又拿他沒轍呢?誰讓人家立了彈劾和珅的首功,又是慧賢皇貴妃的母家後人,更有皇上的器重呢!」
「可是二阿哥畢竟是二阿哥,那廣興再怎麼得皇上的器重,便是我們這些當奴才的再怎麼敢怒不敢言的,可是二阿哥是主子,二阿哥自然有法兒整治了他去。這不,那會子終於等來了二阿哥要動他的意思,故此老奴這心下可當真是歡呼雀躍啊。二阿哥與老奴那一說,老奴敢不唯二阿哥馬首是瞻的?!」
「二阿哥當日說得對,就憑皇上對廣興的倚重,便是二阿哥肯將阿哥所的家事拿出來彈劾廣興,皇上都未必肯當回事兒。說到底啊,能讓皇上當真在乎,一說出來就能激怒皇上的,必須得是皇后主子的事兒啊」
「故此老奴當日憑替皇后主子辦差的身份,終於用皇后主子做了筏子,除掉了廣興去,老奴雖說自知竟敢拿皇后主子做筏子,這是辦了掉腦袋的事兒可是老奴一想著,除掉廣興也是同仇敵愾之事,老奴是辦了一件叫大傢伙兒都高興的事兒,也更是替皇后主子出了一口氣去!老奴這便也是捨得自己一身剮,當了一回英雄漢來!「
「可是事後啊,老奴卻沒想到皇后主子竟然會力保廣興,而且為此不惜與皇上鬧了意氣去。也是那會子老奴才知道,原來那廣興與皇后主子的阿瑪承恩侯爺竟然還是私交莫逆!」
鄂羅哩說著一摸後脖頸子,「哎喲老奴這後脖頸子上當真一片哇涼啊!老奴那時候兒才猛然意識到,可能老奴當真是會錯意了,原來皇后主子果然是天下之母,她其實壓根兒就沒跟廣興計較過,別說沒煩過他,甚至還頗為欣賞他,在他出了事兒之後,還肯為了他而不惜與皇上爭辯!」
「那,當初的一切就全都整擰了啊!老奴當初拿皇后主子做筏子,那就是整個兒錯了!老奴便也忍不住回想啊,這到底是哪兒出了不對勁兒呢?」
鄂羅哩說著挑起那雙乾涸的眼珠子,幽幽盯了綿寧一眼去。
「老奴便不能不回憶起,當日二阿哥曾給老奴的那些吩咐去老奴畢竟是奴才,便是在皇后主子跟前辦事,可終究也都只是一走一過罷了,老奴並不是皇后主子宮裡的人,故此老奴對於皇后主子的諸多事體並不了解,尤其是對於皇后主子的性子、喜惡更不敢揣度,故此從前那些關於說皇后主子對廣興不滿的種種,實則,都是二阿哥告訴奴才的啊。」
「二阿哥是皇子,又是皇后主子從小親手拉拔大的,這宮裡宮外誰不知道二阿哥敬愛皇后主子如本生親母一般,故此二阿哥說的那些話,自然是板上釘釘,一星半點兒都不帶有錯兒的啊!故此老奴當日便想都沒想,便一股子熱血,直衝了出去,替皇后主子和大傢伙兒——啊,不,老奴這會子想明白了,實則老奴為的竟不是皇后主子和大傢伙兒,而是單單只為了二阿哥您——將廣興給除掉了。」
綿寧眸光幽深,薄涼而空洞地罩住了鄂羅哩。
鄂羅哩雖說瞧見了,可是心下卻也沒什麼動靜。他是自恃自己年紀大,早已看透了這個人世。而二阿哥呢,雖說是皇子,不過卻只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年輕兒。更何況他如今手裡緊緊攥著二阿哥的把柄吶!
鄂羅哩也不慌不忙地回視綿寧。
都到了這個時候兒了,他還有什麼可不敢說的?要是再不敢說,那他出了宮門之後,可就什麼都不剩下了。
「二阿哥想要除掉廣興,想必醉翁之意不在酒吧?便是廣興對二阿哥有所不敬,可是他也不敢在明面兒上當真得罪二阿哥去。再說了,便是二阿哥家裡的用度,原本還有蘇楞額大人伺候著吶。」
「蘇楞額大人跟廣興一樣兒,都是總管內務府大臣啊。而且蘇楞額大人,還是輝發那拉氏,是二阿哥二側福晉的一家子啊,有這樣的人在內務府裡頭管事兒,那廣興的手也伸不到二阿哥所兒里那邊兒去啊。二阿哥家裡甭管用什麼,也用不著看廣興的臉色啊那這話兒,便又與二阿哥當日說給老奴的,截然相反了不是?」
「那這樣說起來啊,二阿哥當真不至於自己個兒跟那廣興有什麼梁子。二阿哥想要除掉廣興,實則二阿哥眼裡看中的,不是廣興這條爛命吧?」
「說到歸齊,二阿哥暗示奴才用了皇后主子做筏子,而二阿哥心下原本明白皇后主子是個什麼樣兒的人,皇后主子對廣興又事實上秉承著什麼樣兒的一個態度去,故此二阿哥想必事先也已經預料到了,廣興的事兒一出,皇后主子跟皇上之間必定要鬧這樣一通的」
「帝後失和,古往今來都不是什麼好玩兒的事。輕者,中宮失寵;重者,便會連中宮所出的皇子前程,全都會受了牽連啊!」
鄂羅哩這便拍著手啞聲地笑,「一這麼想,老奴便什麼全明白了。原來二阿哥想要除掉的,不是廣興,而是皇后主子啊!——便是叫這件事兒傷到皇后主子的性命去,卻會傷及皇上與皇后主子的情分去。一旦皇后主子倒了,那三阿哥和四阿哥便也自然失去倚仗了。」
鄂羅哩緊緊盯住綿寧的眼睛,「二阿哥想要的,便是如此吧,老奴這一回可猜中了二阿哥真正的心意去不曾?」
鄂羅哩說著故意嘆了口氣,「老奴出宮的日子不遠了,老奴伺候皇后主子一場,實則因為廣興的事兒,心下對皇后主子實在是愧疚太多了。老奴便也想著,不如臨走之前,到皇后主子跟前去叩別一回,便也順便將這些實情都向皇后主子奏明了,也算老奴回報皇后主子一場了?」
這早晨的天色,原本晨光即將破曉,東邊兒彤紅了好一陣子,陽光即將衝破而出的。可是不知何處又颳起一股風來,攪動雲天,擾起一片陰雲來,密密地將天際都遮蓋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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