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著馬扛著鷹,雖然沒有大黃狗有點兒遺憾,胤祺也依然覺著自個兒的造型確實是挺帶感的,連著上馬的時候都仿佛帶了點兒英武的架勢——當然,若是坐在馬鞍上的時候屁股能不是那麼疼的話,這一切就更完美了。
不急著縱馬亂走,胤祺一邊輕輕梳理著流雲的馬鬃,一邊仔細思索著康熙可能走的方向。西邊兒剛鬧了那麼大的事兒,想來他老人家自然是不會去的了,東面是大阿哥走的,可能性倒也不大。至於南北兩面,師父既然已往北去了,他便往南一路找過去就是了。
還沒走多久,就遠遠的瞧見了一隊英姿勇武的御前侍衛。胤祺心裡頭一喜,暗道了一句今兒的運氣實在不錯,忙催馬加快了速度趕上去,果然一眼便見著前頭正有兩騎不急不緩地走著。為首的侍衛是跟胤祺相熟的,忙在馬上行禮道:「五阿哥,萬歲爺說要散散心,阿哥若是沒什麼要緊的事兒,還是——」
「我確有要緊的事兒,還勞將軍行個方便。」胤祺淺笑著回了一句,卻又似是不經意般隨口囑咐道:「這林子越走越密,天色又暗了,諸位還請小心防備著些,免得有什麼虎狼趁機跳出來傷了人。」
「不勞五阿哥擔心,此事本就是我等職責,自然不敢稍有怠慢。」
那侍衛忙應了一聲,也不再攔著胤祺,放他一路向前追了上去。梁九功正陪了康熙漫無目的地四處溜達,忽然聽見後頭遠遠的傳來輕快的馬蹄聲,偷偷地回頭一瞄,便笑著對康熙道:「萬歲爺這下可用不著擔憂五阿哥是不是覺著委屈了……您看看,就出來這麼一會兒工夫沒交代,萬歲爺的小御前侍衛——可不是就追上來了?」
聽他這麼一說,康熙的目光卻也是微微亮起。轉了頭看回去,就見胤祺正催馬追了上來,剛追上了兩人就利落地翻身下馬。一邊快步跟著康熙的御馬往前走著,一邊扯著康熙的馬韁,卻是還如往常一般操心地不住碎碎念叨:「這當口皇阿瑪就別老亂往外跑了,才帶著這麼幾個人出來,若是出事兒了可怎麼好?天兒眼見著就黑了,還往這林子裡頭走,出了事兒跑都跑不起來……」
他念得氣兒都不帶喘,康熙卻是半點兒都不覺得嘮叨。目光一點一滴地軟化在這個兒子關切又操心的「管束」裡頭,面部的線條也漸漸柔和,竟是也跟著翻身下了馬,含笑輕輕揉了揉他的腦袋:「怎麼不好好歇著,跑出來著了風可怎麼好?」
「早就沒事兒了——不過就是頭一回拎著馬站起來,被嚇了一跳罷了。」
胤祺輕笑著應了一句,親昵地蹭了蹭康熙的掌心,就被康熙又照著額頂輕拍了一巴掌:「把朕也給嚇了一跳!你才多大,居然就敢這麼玩兒命?虧得朕還一度覺著你做事兒挺有分寸,還好意思來管朕呢……」
說話間,居然真就隨著胤祺拉扯的力道,不著痕跡地繞了個圈,往大營的方向回去了。
梁九功跟在一旁不敢出聲,心裡頭卻是恨不得對著這一位五阿哥好好地拜上兩拜,再供上兩炷香——這位小阿哥簡直就是個活菩薩!怪不得萬歲爺寵呢,這麼個難得的性子,攤上誰可不都恨不得捧在手心裡頭寵著護著?
正出神間,忽然隱約覺著萬歲爺像是在叫自個兒,連忙打點起精神快步跟了上去。康熙正跟胤祺放鬆地說笑著,頭也不回地沖他伸手道:「那熏的鹿肉跟甜酒呢?」
——看看,說得餓了就找食兒吃,還不是跟往常一點兒都沒差?
自認早已掌握了這位小阿哥生活規律的梁九功笑著應了一聲,忙取出隨身背著的鹿肉和盛了酒的竹筒捧過去。康熙把肉不由分說地塞進了胤祺的手裡,又含笑示意道:「這可是好東西,專用鹿的後臀肉燻烤出來的,最有嚼勁兒——傷哪兒補哪兒,也給你補上一補。」
胤祺面色微滯,縮了脖子尷尬訕笑道:「皇阿瑪,說好了不帶揭人短兒的……」
「還裝著沒事兒呢,疼不疼?」康熙笑著拍了拍他的背,又忽然正色道:「我滿家的兒郎祖祖輩輩都是馬背上長大的,這麼點兒苦不能熬不住。等一遍又一遍地破過了,磨出了繭子來,千里奔襲都是尋常事兒,才算沒給祖宗丟臉。」
「皇阿瑪放心,兒子省得。」胤祺也是鄭重地點了點頭,順著他的力道挺直了脊背,忽又狠狠咬了一口那鹿肉,泄憤般用力地嚼著,「就不信兒子還對付不了這破馬鞍——等明兒再打獵的時候,兒子非得來回多騎兩次,不磨出繭子來絕不回去!」
康熙不由得朗聲笑起來,林間落著的鳥雀也像是被這笑聲驚得四散飛起。胤祺心頭卻仿佛忽然被這鳥群引得襲上一絲不安來,警惕地往四周一掃,正想叫侍衛們留神,流雲卻已顯而易見地焦躁起來,不住地在原地踏著步子,竟像是急著要衝出這一片地方去。
康熙也發覺了他的異樣,神色不由微凜,正要詢問時,梁九功卻已忽然驚呼起來:「萬歲爺,不好了——這麼濃的煙,準是哪兒燒起山火來了!」
「不對,不是山火——山火燒不了這麼大。」風助火勢,這一會兒的功夫便已隱隱可見了火光。胤祺蹙緊了眉朝四處一打量,忽然躥過去照樹幹上摸了一把,面色便徹底沉了下來:「糟了,是桐油!這兒要不了多久就能燒起來,皇阿瑪快走!」
說著,他竟已扯了馬韁身子一騰,便穩穩地坐在了康熙的那一匹御馬上,又急聲道:「皇阿瑪騎兒子的馬,流雲不准胡鬧!」
康熙雖尚不明了他的用意,卻也知眼下事態之嚴峻容不得多說,點了點頭便翻身上馬。流雲像是也明白主人的心意,除了康熙剛一騎上去時有些焦躁地踏了兩步,便迅速地溫順了下來,眨著眼睛等待胤祺的下一項命令。
梁九功也是忽然翻身上馬,再不見往日的半分畏縮怯懦,衝著尚且茫然的御前侍衛們厲聲喝道:「速速上馬列陣,先護著主子離開此地!」
侍衛們反應得也極快,各自上了馬將康熙與胤祺護在當間兒。胤祺正要詢問康熙的意見,忽然聽見上空傳來一聲極清亮的鷹啼,心頭驟然一緊,卻也再顧不上其他,衝著流雲狠拍了一巴掌道:「快走,事情有變!」
流雲嘶鳴一聲,撒開四蹄便朝著前方奔去。胤祺也策馬跟上,後頭的濃煙竟是迅速地彌散過來,自那濃煙里飛出不知多少支熊熊燃燒著的火箭,瞬間將眾人原本站立的地方變成了一片火海。侍衛們正要轉身迎敵,卻還來不及將隨身的佩刀抽出來,又緊跟著飛出一批力道十足的□□,竟是支支精準的沒入喉間,只在瞬息之間,二十餘個精幹的御前侍衛便已變成了一地的屍體。
「這到底是群什麼人!」康熙怒喝一聲,心中卻也是暗暗驚駭。這路子不像每次在江南遇著的刺殺,絕不是什麼江湖手段,可也不像是軍方的勢力——先是抹了桐油放火燒林子,再是一輪箭雨便輕鬆滅殺了所有的侍衛,這樣狠辣絕命的手段,竟像是早就為他準備好了,擎等著他一頭撞上去似的!
正策馬狂奔間,後頭忽然疾射過來一支火箭,面前瞬間便鋪開了了一道火牆。流雲不懼烈火,長嘶一聲縱躍而過,胤祺騎著的那匹御馬卻只躍過一半便腳下一軟,連人帶馬地翻到進了那一片火海里。
康熙心中驚痛,只覺眼前驀地一黑,胸口竟是絞痛得喘不上氣來。他這才明白胤祺跟他換馬的用意,盡力勒馬回身,衝著那一片火海嘶聲喚道:「小五!」
「流雲,見不著人不准停下!」
那片火牆的後頭,卻已有個小小的人影就地一滾便跳了起來,衝著一人一馬的方向厲喝了一聲。少年散在風中的聲音清冽坦蕩,語氣凌厲冷冽,卻又儘是一片瀟灑慨然:「皇阿瑪——如果兒子死在這兒,您一定記住噶爾丹這個名字,一定要滅了他!」
他手裡握著之前那一桶甜酒,看也不看便拋進了一片烈火之中,火勢眼見著越發的旺了,竟是將這一條路徹底的死死封住。康熙只覺心痛如絞,恨不得立時策馬衝過去,流雲卻已悲嘶一聲,頭也不回地衝著大營的方向疾奔而去。
流雲不是尋常的大宛馬,而是一匹頭馬——它甚至已具備了最基本的智慧,懂得在危急時刻的取捨和抉擇。康熙拼命地勒著馬韁,可縱使他已將雙手磨得鮮血淋漓,流雲卻依然仿若未覺般拼死狂奔著,直朝著那片平靜的營地箭一般地直射過去。
胤祺急促地喘了幾口氣,只覺身上的力氣已徹底散了個乾淨,晃了晃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這下可真是用不著放什麼訊號了……連你也一塊兒燒了吧。」
苦笑了一聲,胤祺掏出懷裡的火摺子拋進火里,自我安慰了一番這火好像確實燒得更烈了,便吃力地撐著身子爬了起來——只這一場火是不夠用的,他還得想想辦法,把這些個不知來路的亡命徒徹底攔在這裡才行。
在他剛剛立穩身形時,濃煙里便衝出了四個黑衣人。這四人身形精瘦,雙目有神,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傷痕累累猙獰可怖,竟是仿佛連看都不曾看到他和他身後的烈火一般,就要直衝過這一片火海追趕上去。
胤祺閉了閉眼,祈禱了一番只願自個兒剩下的運氣足以把這場戲演到殺青,便忽然睜開眼一字一頓地厲聲高喝道:「嗡、嘛、呢、唄、咪、吽!」
像是聽到了什麼極玄奧的咒語一般,那四個人的身形忽然頓住,竟是連驚帶疑地向他看了過去。
胤祺傲然地負手獨立,一隻海東青盤旋在被火光映紅的天空之中,忽的清啼一聲直衝而下,穩穩地立在他的手臂上,身後是一片沖天的紅蓮業火。他深深地盯住了這四個人,眼裡仿佛驟然化作破碎虛空,又忽然亮起大慈悲大潔淨的聖光,衝著四人厲聲道:「吾乃真佛坐下狻猊巡世,爾等已深陷無邊苦海,為何不知回頭是岸!」
火光耀眼,他的雙瞳微微收縮,又被映得一片赤色,竟當真如一雙獸瞳一般。幾人更是遲疑不定,竟紛紛住了步子互相看著,仿佛拿不定主意是否真要相信眼前這震撼至極的一幕。
——實在是沒想到,不過是當初嫌閻羅王不好聽,順口瞎編了叫人傳出去的名頭,居然還真有用上的時候。
胤祺淡然而立,一顆心卻是已緊張得怦怦狂跳——他早知這噶爾丹乃是藏傳佛教中的活鞷佛,又見這四個人乃是十足的苦行僧面貌,索性便賭一賭他們是不是噶爾丹培養的密宗死士,看來這一步已賭贏了。再接下來,他只怕就要開始這輩子玩兒得最大的一把群體催眠了。
這些苦行僧的意志極為堅定,精神更是極度集中,甚至可以不畏疼痛不知恐懼,卻反而更容易接受暗示,尤其是這些個有著虔誠信仰的人——他雖從沒試過這樣的群體性催眠,但在這樣的背景加成之下,大抵裝神弄鬼一番卻也不難做得到。
或許是這些人確實太過虔誠,也或許是這一次胤祺的運氣好得過了頭。靜默了片刻,那四人竟紛紛雙掌合十跪了下來。為首的一個按著磕長頭的法式向前行了三步,又用漢語緩聲道:「狻猊神殿下,此乃罪惡之土,佛家聖子,不該沾染紅塵。」
那人的聲音仿佛有隱隱變調,卻依然能勉強叫人聽得懂。胤祺也知道自個兒這時候用藏話說顯然效果更好,奈何他絞盡了腦汁也只能憋出一句「扎西德勒」,這當口顯然是用不上了,索性也不再過多顧慮,淡淡望著那人道:「爾等只道此間罪惡難贖,卻為何不知——紅塵亦為六道,輪迴即是修行?」
他對這佛教的分支內涵,其實也不過只是一知半解。卻不知這句話裡面提到的六道輪迴,乃是漢傳佛教裡頭的深奧緣法,在藏傳一脈中本無此言。如今被他輕易說出,聽在那幾人耳中竟是口含天憲一般,竟是當即苦思冥想起來,連身在何處都仿佛已盡數忘卻。
胤祺見自個兒居然誤打誤撞地把這局面穩定了下來,心裡總算暗暗落定。左手不著痕跡地朝嘴上一抹,將一枚酸苦難言的丹丸含入舌下,右手微抬示意流風飛高些,忽然猛地朝那四人中間摔開一枚響炮。只聽一聲脆響,眼前便平白炸開了一片白色煙霧,而被煙霧裹著的那四個人臉上,竟是忽然露出了迷醉般的淡淡笑意。
胤祺也是頭一次見識這東西的威力,卻也不由在心裡頭暗暗捏了一把汗。這東西叫做「極樂子」,是某一次去織造府的時候從一個師叔那兒討來的,據說炸開時便可叫人陷入最美好的幻覺之中,仿佛到了極樂世界一般,甚至連被人趁機取了性命都沒有半點兒的感覺。他心裡猜測著這裡頭裝的大概是某些致幻菌的孢子,卻也沒那個興趣跟膽量自個兒去嘗試,這四個人還是這小玩意兒頭一回開的葷。
雖然形式已緩,胤祺卻並未趁機離開,反倒自靴子裡掏出一柄匕首來,閉了呼吸含緊丹丸,挨著個的在那四人喉間狠狠划過。直到確認了這四人都已徹底死了乾淨,才終於支撐不住地晃了兩晃,脫力地跌坐在了這一片血泊里。
白煙已被風吹的散了,風助火勢,四周的火卻是燒得越來越旺。胤祺跌坐在地上,怔忡地望著眼前仿佛漫天漫地的灼人烈火,忽然就若有所思地苦笑了一聲:「火里來,火里去——倒還真是乾淨……」
——他就是想不通,自個兒可是這兩輩子加起來頭一次任性啊,至於這麼遭報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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