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會兒皇阿瑪,我覺著您對這件事兒有點誤會……」
感覺仿佛全世界都不理解自個兒弄出個賈家來的良苦用心,五阿哥只覺著自個兒感到十分孤獨,十分迷茫,十分的淒風苦雨外加寂寞無助:「皇阿瑪,其實兒子是這麼想的,您看」
「好啦,朕都明白。時候不早了,趕緊換衣裳睡覺。」
康熙含笑打斷了他的話,又安撫地揉了揉這個兒子的額頂。胤祺一肚子的話再次被憋了回去,欲哭無淚地眨了眨眼睛,卻也只能認命地選擇了再一次屈服在自家阿瑪的強權之下,蔫頭耷腦地拖過衣服來準備換上。
才脫了外頭的衣裳,卻忽然覺著仿佛有些不對。正茫然地琢磨著梁九功拼命給他打眼色是個什麼意思,背後忽然一緊,右胳臂就被康熙一把攥在了手裡。心裡頭咯噔一沉,訕訕抬了頭,就迎上了自家皇阿瑪眼睛裡強抑的怒火:「這是怎麼回事兒是那些個刺客弄的?」
「就是一條血凜子!」胤祺打了個激靈猛地站直了身子,一把扯了腕子上的繃帶,把那一條已淡了些許的血痕亮了出來本來想著今兒皇阿瑪來了就趕緊給拆下來的,誰知道一天裡頭事兒實在太多,居然就給忘了個一乾二淨,還被正正經經地抓了包:「皇阿瑪,兒子就是一時不小心,以後準定不敢了,您不准凶我……」
一邊委屈地嘟囔著,眼圈兒居然迅速就紅了起來。康熙無奈地抿了抿嘴,望著這個顯然是在裝可憐,卻又當真面色蒼白身形單薄得叫人心裡頭難受的孩子,輕嘆了一聲將他抱起來,自個兒拿過衣服幫他穿上了,又耐心地一顆顆扣好了盤扣:「九功,去拿繃布跟傷藥來。」
「皇阿瑪,其實用不著了再過兩天就能好了。」胤祺忙抬手拽住了他的袖子,心虛地輕聲保證了一句。康熙卻也不理他,接過梁九功遞過來的藥膏給他仔仔細細地抹了,又親自將繃布細細地裹好:「這種利器的傷不能沾水,再忍兩天,等好全了就不用綁了,聽話。」
胤祺老老實實地靠在自家皇阿瑪的懷裡頭,輕輕點了點頭,微抿了下唇才低聲道:「皇阿瑪,兒子覺著那些刺客不是衝著阿瑪來的,是衝著我來的可一時還鬧不清是明珠還是索額圖,還是別的什麼人……」
「不是明珠。咱們離京的時候雖不曾明著動作,朕卻已著暗衛盯死了明珠府,他那次子揆敘也已被打入宗人府圈禁,明珠不至於在這時候還敢有什麼動作。」
康熙搖了搖頭,輕撫著懷裡頭兒子的額頂,思忖著緩聲道:「這手段粗劣得很,行事也漏洞頗多,使了個大勁兒卻什麼都沒辦成,倒像是索額圖能幹出來的事兒可朕想不明白,你二人尚不到那不死不休的地步,他何必冒著將太子卷進來的風險,不由分說便對你下手?」
「不好說索大人行事,一向都是挺別出心裁的……」
胤祺也想不透這一層,只是一頭霧水地搖了搖頭。對索額圖的思路是絕不能從太有深意的角度來入手考慮的,這位主兒實在不虧他起的那些個外號,若不是打一開始就抱對了自家皇阿瑪的大腿,又是索尼的兒子、先皇后的叔叔,能耀武揚威活到現在簡直就是個奇蹟。
「罷了,先不想了總歸如今朕已把你看在了身邊兒,總不至於還有那不開眼的敢打你的主意。」
康熙笑著搖了搖頭,攏著他躺在了榻上,又耐心地替他蓋好了被子,自個兒也換了衣裳靠坐在一旁:「睡吧,明兒可還有得忙呢。」
梁九功識趣兒地悄聲退了出去,又輕輕合上了門。也不知曹寅是不是事先聽了信兒,特意將這一頭也按著他那屋子的樣兒收拾了出來,也是精心鋪墊得暖和厚實,一躺上去就叫人舒適得直犯困。胤祺舒舒服服地把自個兒埋在被子裡頭,打了個哈欠合上眼睛,不多時便已睡得熟了。
看著身邊兒這個一睡著了就不自覺往自個兒身邊湊的孩子,康熙放下了手裡的奏摺,無奈又寵溺地搖頭一笑。抬手替他輕輕地掖了掖被子,又把油燈挪得稍遠了些,免得擾了這個臭小子的好夢。
這些日子見不著這個孩子,只覺著仿佛連日子都少了些什麼似的,用膳都覺著沒滋沒味。一想到再過個幾年,這些孩子們都長大了,都得外放出宮開府去,康熙心裡便止不住的生出些茫然跟擔憂來如今早已習慣了有這個孩子逗趣兒說話的日子,若是當真有朝一日得親手把他送出宮去,看著他自個兒開府理事,又叫人如何能受得了那一份寂寞跟無趣……
合上了手裡請給三阿哥開府的摺子,康熙默默地算了算這幾個孩子的年紀,毅然擱進了駁回的那一摞裡頭江南水災,西北不定,國庫正是空虛的時候。從現在起,皇子開府還是都再擱置兩年再說好了。
雖然一次都沒能慷慨激昂地陳述自個兒的紅樓夢製造大業,可胤祺想弄出個賈家的計劃卻還是莫名其妙地得到了自家皇阿瑪的鼎力支持,甚至還興致勃勃地給他弄出了個頗為詳盡的規劃。
既然是皇商,沒有點兒家底肯定不行。曹家李家都太顯眼,索性就叫一向為隱世武林世家的謝家遷出了一支分脈,又把譚家的閨女許配了過去,就這麼湊出了個還算看得過去的班底。保底的錢由謝、曹、李三家各攤一份兒,譚家人出緙絲的家傳本事,從現在開始由官商扶持著全力發展,約莫著兩年之後便能崛起成個叫江南世家震撼的龐然大物。
自幼受的都是皇家的精英教育,還是頭一回玩兒這近乎過家家一般的遊戲,康熙的興致高得連胤祺都自愧不如。大致的規模定得已差不多,剩下的也就是負責出頭的具體人物了,這個生拼硬湊的世家從哪兒看都跟貪狼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康熙便也慷慨地將家主的位置賜給了這個剛被他勒索了狼牙跟扳指的少年侍衛,笑稱是那兩件信物的報酬。胤祺被自家皇阿瑪難得的耍無賴噎得說不出話,自個兒老老實實地蹲在一旁看著皇阿瑪揮斥方遒指點江山,只覺著身為導演兼總策劃的尊嚴已經蕩然無存。
對於場面猝不及防的失控,五阿哥表示十分的悵然若失。
「皇阿瑪貪狼畢竟要跟著兒子,這邊兒沒有個坐鎮的只怕也不行。」
總算守著自家皇阿瑪過足了癮,胤祺忙見縫插針地開口,又湊到了他耳畔低語了幾句。康熙聞言卻是微怔,蹙了眉思索半晌,才終於緩緩點了點頭,屏退了眾人,對著一旁侍候的梁九功道:「去,把成德叫進來,朕有話對他說。」
梁九功也在邊兒上聽得正過癮呢,冷不防聽著萬歲爺下了這麼個吩咐,卻也是止不住的泛上些迷茫,應了一聲便快步走了出去。望著他的背影,康熙若有所思地輕扣著桌面,看向自個兒這個兒子緩聲道:「成德是個君子,心思也純淨,可他畢竟也姓納蘭……小五兒,你可當真想好了?」
「兒子信諳達,何況說到底也不過是個被架空了權利的富貴閒人,背後有兒子緊盯著呢,想來也不會出什麼錯處兒。」
胤祺淺笑著應了一句,心中卻忍不住的覺著有些慨嘆。「不是人間富貴花」,那個由天地靈氣集成的人物本就是錯生在了那樣的一個家族裡頭。明珠垮台已成定局,甚至連歷史上重新翻身的機會大抵都已不會再有他對明珠並無憐憫,卻依然無法眼睜睜看著那一位納蘭容若因為自己的緣故不曾英年早逝,卻如那賈寶玉一般,落得個「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的淒涼結局。
說話間,納蘭容若已被梁九功引了進來。這些日子他竟仿佛已憔悴了不少,連眼中的那一點清亮澄澈的光芒也黯淡了下去,規規矩矩地跪在地上請過了安,便垂手靜靜侍立在一旁。
「成德,坐吧,朕是有件事兒想要跟你說。」
康熙望著他,眼裡卻也帶了些不忍嘆息,緩了聲衝著他開口道:「你是個聰明人,朕也不跟你打機鋒了……如今有一條路要你走,你若是走了,從此這世上便再無納蘭成德這個人,與明珠家也再無干係。你若是不走,便當朕今日的話從未說過你可能給朕個答覆麼?」
納蘭的身子猛地一顫,難以置信地抬了頭,又迅速低下頭去,微啞了聲苦笑道:「回萬歲爺的話兒……從阿瑪放縱二弟給臣下毒,又質問臣為何不死的那一日起,這世上便已沒有納蘭成德這個人了……」
他這話一出口,康熙倒是尚顯平靜,胤祺的心口卻是猛地一縮,上前一步急聲道:「這是怎麼回事明珠不是說,是索額圖給你下的毒麼?!」
「索家與我家乃是死敵,如何就能那般輕易地給我下毒呢?」
望著這個曾短暫師從於自己,又曾救過自己性命的小阿哥,納蘭無奈地淡淡一笑,又垂了眸緩聲道:「阿瑪精明一世,竟不曾看出二弟為了這家主之位,竟早已倒向索家……他只道二弟比我有政才,比我更適合執掌家族,可偏偏占著萬歲爺聖恩、忝列御前侍衛的,卻是我這個一無是處的長子倘若我死了,不只能給二弟騰出位子,更能叫萬歲爺憐惜納蘭家,又可嫁禍於索家所為,實在是一筆再合適不過的買賣……」
胤祺聽得怔忡莫名,只覺著一股刺骨寒意從骨縫間彌散開,叫他止不住地輕顫著,胸口一時冰涼滯澀,竟是悶得幾乎喘不上氣來。
他只道明珠是拿這個兒子沒什麼辦法,這才縱著他隨心所欲,甚至還打趣過那位醉心權欲的明珠大人只怕少不得要日日頭疼。只道是真如明珠所說一般,容若中的毒乃是索額圖所下,而他身為人父自然難忍此仇,這才會與索額圖不死不休。他前世不曾有過父母,也不知那父子之情究竟該是個什麼樣子,今生康熙待他又一向關切寵溺,縱然昔日兒時曾有過些波折,卻也從未想過要害他這還是他頭一次真正意識到,原來虎毒也可食子,原來父子亦可相殘……
「小五兒!」
康熙目光微緊,一把將他攬進了懷裡,一下下替他撫著胸口,眼裡已儘是懊悔之色這些事他早就知道,卻一直不願叫這個孩子聽見。如今不過是恰巧引到了這兒,又想著他既已接觸了宮外的人心險惡,有些個事兒也總得叫他自個兒心裡有數,這才引著納蘭將這一段密辛說了出來。卻忘了這孩子的心事本就是最重的,明明看著比誰都豁達,卻也比誰都要天真執拗,都要不識這人心的醜陋不堪……
「皇阿瑪……為什麼會這樣兒?是親父子親兄弟啊再容不下,讓他走不就好了嗎?為什麼非要這樣……」
胤祺語無倫次地問著,只覺心裡頭竟是像是有把刀子在往狠里攪動著一般,疼得他喘不上氣來。
來到這一個世界,最先打開他的心扉、叫他真心接納和信賴的,就是這源自骨肉血脈的親情。這是他前世從未體驗過的緊密聯繫,卻也正是因此,這一層割不斷的也打不散的聯繫,在他心裡始終是最為純粹跟堅韌,也最不需要懷疑的甚至直到現在,他一直堅信太子不會真害他,那些個理性的推測跟分析也都在其次,最深的根由,其實不過是因為他始終覺著他們畢竟是親兄弟,就算打得再狠,也總不會真把彼此往死里逼。
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對這件事如此在意,甚至反應得這般激烈或許這就是世人所說的執念罷。他僥倖作為五阿哥胤祺醒來,多饒了這一輩子的時光。終此一生,其實也不過就是求個家人平安喜樂,父子和睦、兄弟親近。明知道無情最是帝王家,可就是忍不住想要把那些個和他有著割不斷聯繫的人都緊緊地拉住,仿佛這樣就不會再像前世一樣到最後都只是孤身一人,仿佛只要有這血緣牽繫著,他就一定不會再被一個接一個的人拋棄。
可他卻從不知道原來血緣的聯繫,竟也可以這般脆弱不堪……
「小五兒……別想了,是皇阿瑪不好,阿瑪不該叫你聽見這些別想了,聽話……」
康熙慌忙替他揉著胸口,語氣竟已近乎自責哀求。這個兒子平日裡始終表現得成熟懂事,他竟已幾乎忘了那個曾在懷裡哭得喘不上氣的孩子對於這個孩子來說,父子和親人的意義只怕是全然不同的。就看他一次又一次地容忍太子的惡行,一次又一次無條件地原諒和理解自己,甚至為了自己不惜拋卻性命,就早該意識到這些情分在他心裡的珍貴。自己幹什麼就非得還覺著不知足,非得叫他見識那些個不堪的東西?!
胤祺雖然難受得厲害,卻依然是能聽得清耳畔的聲音的。那個聲音裡頭的焦急關切叫他心中微燙,父親的懷抱堅實有力,緊緊地把他護在懷裡,漸漸驅散了那些如跗骨之蛆一般的冷冽寒意,眼前攏著的那一層白霧也總算緩緩散去:「皇阿瑪,我沒事兒,沒事兒的……」
納蘭也不曾料到竟會生出這般的變故來,慌忙跪下叩首請罪。康熙卻也無心理他,擺了擺手便要叫他暫且退下,胤祺卻已蒼白著臉扯住了他的袖子:「皇阿瑪……咱把事兒說完吧,兒子不要緊的……」
「好點兒了沒有,可還難受麼?」康熙仍輕輕替他揉著心口,放柔了聲音輕聲詢問著。胤祺勉強挑了挑唇角,輕輕點了點頭,撐起身子望著納蘭道:「納蘭諳達我最後一次再這麼叫您,以後怕是就該叫賈員外了……你將來就是這賈家的代家主,做什麼,怎麼做,都會有人告訴您,您只要按著吩咐,只管安安生生地過日子……」
胤祺的氣息不足,說幾個字就不得不停下輕喘一陣,這一段話說得也是斷斷續續。康熙卻是強行按下了心疼不忍,始終不曾打斷過他的話,只是給梁九功使了個眼色叫他去找隨行的太醫過來,一邊耐心地替他緩緩按揉著內關、檀中二穴。納蘭怔怔地聽了一陣,忽然低了頭淡淡笑了起來,點點頭釋然道:「富貴閒人富貴閒人好啊……請萬歲爺放心,臣一定好好替萬歲爺守著這座金山,一定小心謹慎,絕不給敗禍光了……」
胤祺也忍不住輕輕笑了笑,又低咳了一陣才緩緩道:「諳達是個明白人……作為報答,您那位沈姑娘,還有那位小公子,也就給都接回來,算是賈家人罷……」
納蘭神色微滯,忍不住尷尬地連聲嗆咳了起來,心虛地低聲道:「阿哥阿哥神通廣大,成德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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