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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幾圈,武寧覺得熟悉了一些,便換上了那匹小母馬,四阿哥在前慢慢走著,那母馬自跟在後邊,走了半天,卻連馬場的一半都沒走到,見武寧有些興味索然,四阿哥笑道:「跑起來試試?」,話剛說完,腿上用力,□黑馬果然小步奔了起來,甚是穩健,那母馬原是跟著黑馬的,立即也追了上去,武寧身子先是向後仰了一仰,隨即調節過來。
四阿哥知她馬術不行,不敢跑快,有意地勒住韁繩,待得武寧追上前來時又稍稍放開些,兩人跑跑停停,見武寧漸漸熟稔,一頭微汗,追上前來笑道:「不跑了!不跑了!」。四阿哥抬手用馬鞭指著她笑道:「這才多久?」,武寧擦了擦額上汗,微微鬆了松衣襟領口,只覺長風吹過,濕汗澀冷,涼快無比,她笑著對四阿哥道:「凡事循序漸進嘛!」,四阿哥哼了一聲,道:「只怕下一次來,你又要爺從頭教起了。」,說著翻身下馬,走到她面前,道:「下來罷。」,武寧微微仰了頭道:「爺也太小瞧我了!」,一邊說,一邊下馬時卻絆住了腳,整個人身子一晃,險些朝下栽了來,幸虧四阿哥人在邊上,立刻撲過去抱住了她。
這一趟溜馬回府,待到兩人簡單用了膳,洗漱完,已經是月上枝頭了。四阿哥出了一身大汗,心情卻好了不少,見武寧寢室內那美人月下圖屏風,從慣常擺動的位置移動到了房間另一角。屏風上顰眉女子望著畫外,月光輕煙籠罩在其上,似乎活了一般,好像下一刻便會走下屏風。
武寧順著他眼光望去,道:「還是爺當年畫的那幅畫,大小做成屏風是剛剛好的。」,四阿哥起身輕輕觸了觸那屏風,道:「不錯,當時畫時,卻沒想到大小這麼湊巧。」,又道:「怎麼換了地方?我記得原先是一直擺在床邊的。」。
武寧對著銅鏡輕輕擦了些潤發香膏,道:「也沒什麼,不過是覺得床前擋著有些悶氣罷了,讓珠棋她們幫我挪了地方。」,又笑道:「若不是這一次挪了地方,爺怕是還沒注意這屏風吧?」。
四阿哥啞然失笑,道:「這倒是。時時見到,日子久了,反成了最不起眼的。」,武寧笑道:「所以它挪了地方,爺才會忽然覺得不習慣。」。說著對鏡梳了梳打結的發梢。
四阿哥收斂了笑容,若有所思。武寧從鏡中見到他神情嚴肅,眉頭緊皺,心知必然又是為朝堂之事煩憂,便起身上前默不作聲地坐在四阿哥身邊,抬手輕輕幫他揉捏著肩膀,四阿哥沉思半晌,抬頭對著武寧微微笑了笑,覆住她的手背,道:「累了半天,睡罷。」。
兩人躺下,武寧睡在床里側,過了許久,卻仍能感覺到身邊人微微翻覆著身子,似乎滿腹心事的樣子,武寧半探起身,試探地道:「爺?」。四阿哥果然應聲睜開了眼,低聲道:「你沒睡著?」,見武寧單衣在外,伸手將她攬進懷裡,覆了被子,道:「進來,別著涼了,你向來身子弱。」,又道:「是不是餓了?我喊她們去膳房,讓人做些甜點心來。」,武寧連忙壓住他手道:「沒有,爺……」。
四阿哥聽她語音猶豫,握住她肩頭,低笑道:「怎麼好好地撒起嬌來?」,武寧一手捉住四阿哥睡衣衣襟,將那絲料在手心裡反覆搓摩,心裡模模糊糊地想著歷史上康熙四十三年發生的事情。
如果沒記錯的話,好像太子觸霉頭就是在這一年?
九龍蓄勢,萬里江山如畫。這場奪嫡大戲是何時開場?進展如何?武寧在後院府里全然不知,但是這一年之後,一切都會變得比從前還要露骨、還要形態畢露罷?
四阿哥不知她心中所想,低頭輕輕吻了她額頭,用下巴抵著她頭頂,道:「睡吧」,又用手輕輕拍著她後背,有一下沒一下地哄著,道:「你心思重,不是好事,凡事放開些。」。
武寧掙扎著從被子裡伸出了手,捉住四阿哥的肩頭,微微用了用勁,大抵是黑夜中,人情智偏於糊塗了,她脫口道:「胤禛,假如我有一天忽然消失了……」。
四阿哥的動作頓時停住了。
武寧心裡一個咯噔,便見他兩條銳利的眉毛慢慢地擰了起來,武寧平日裡被他溫柔相待慣了,極少見他這樣的神情,頓時清醒過來,剛要起身。四阿哥沉聲道:「你大膽!」。
武寧立即起身,低頭道:「妾身失言!」,見被子上雲紋錦繡牡丹花,密布纏繞,兩手抓了被褥在手心裡,感受著那絲線針繡摩挲在肌膚上,心知四阿哥誤會了她的意思。
四阿哥默然了半晌,搖頭道:「可有人這樣自己咒自己的?」。
武寧見他神色氣憤,也沒想到他會這麼大反應。輕輕倚上去,伏在四阿哥背後,將雙手從他腋下穿過,抱住四阿哥,感受到他背心仍是不斷起伏,小聲道:「寧兒錯了。」,四阿哥哼了一聲,怒氣漸漸消了一些,道:「錯在哪兒?」。
武寧慢慢將手抽回,道:「錯在不該自己咒自己。」,四阿哥回頭看了她一眼,
握住了她雙手,順勢將她按回到枕頭上,又道:「大晚上的不睡覺,盡瞎折騰!」,說著也躺下來,背對著武寧。武寧訕訕地躺了一會兒,從背後伸手到四阿哥身前,四阿哥不耐煩地哼了一聲,卻握住了她的手轉過身來,將她又攬入懷裡。下巴觸到她額頭,忽然道:「怎麼這麼熱?」。
武寧下意識地道:「什麼?」,抬手去碰觸自己額頭,果然有如火炭一般,,四阿哥伸手進被子,摸了摸武寧身上,翻身起來大聲道:「來人!」。
守值的珠棋正在半夢半醒間,聽見四阿哥喊人,愣了一瞬,立即翻身快步走了進來,行了禮道:「貝勒爺?」。
四阿哥見是珠棋,便道:「點燈。」。
珠棋不明其意,仍是將燈火點亮了,又撥了撥芯子,滿屋燭影搖紅。她不敢抬頭看床上情景,低著頭站在一邊,便聽四阿哥道:「你們是怎麼服侍主子的?主子生了病都不知道麼?」,珠棋一驚,抬頭望去,見床帳子已經打起了一半,武寧身著了白色單衣坐在床上,面頰有如塗了胭脂一般,泛出一股病態的嫣紅來。
珠棋也吃了一驚,當即上前道:「主子……」,武寧伸手摸了自己額頭,道:「原是沒覺得的,被爺這麼一說,倒真是有些不舒服。」說時,顰了眉推開被子要下床,卻覺得頭一暈,腳下一個踉蹌,四阿哥連忙扶住她,抬起頭對珠棋喝道:「還愣著做什麼?喊大夫!」,珠棋連忙跑出去了。
「爺今晚是又在武格格那裡麼?」,福晉放下手中的經書,抬眼道。朔雪低了身子,道:「回福晉,……是。」,偷眼瞟了一眼福晉臉色——看樣子,下午貝勒爺帶著武氏出去遛馬,福晉也是知道的。
「下去吧。」。
檀香繚繞,輕羅菸捲。
福晉似是倦了,安嬤嬤上前幫著輕輕按壓著她的肩膀,低聲道:「福晉,您抄了一天的經,也歇歇吧。燈下不宜看書,仔細壞了眼。」。
福晉巋然不動,半晌才「嗯」了一聲。
安嬤嬤猶豫了一下,還是大著膽子添了一句,道:「恕老奴多嘴,您是貝勒爺明媒正娶的嫡福晉。那武格格,再怎麼著也是個格格!怎麼能跟您想比?貝勒爺就是再喜歡她,難不成能喜歡個二十年?三十年?」。
窗縫裡夜風微漏,爐上青煙極裊娜地曼展開,輕輕地飄向屋頂,到了最高處,雲山霧罩地不見了。
安嬤嬤揚了揚眉毛,繼續道:「況且這武格格,這麼多年來,也沒誕下一子半女。倒是李側福晉,子女雙全!福晉您該……」。
福晉抬起手,嘆道:「安嬤嬤,咱們這位貝勒爺的性子,你還看不明白嗎?」。
越是面上看淡,越是心裡愛重。
武氏出身低,多年無所出,心思單純,性子內謹,偏偏從入府以來又一直得到四阿哥的寵愛。
他不升她,是在護她。
帝皇之家,一向如此。
抬舉的人,未必是真抬舉。不抬舉的人,也未必是真不抬舉。
別的不論,便是武氏的吃穿用度、這麼多年的份例賞賜,里里外外哪一樣不是直指側福晉?更不用提貝勒爺另外的賞賜了。
膳房裡的點心師傅未必能把福晉與李氏愛吃的點心說清楚,但卻能眼睛不眨地說出給武氏的點心要放幾份糖,頭頭是道。
便算是貝勒爺面前最得勢的太監、等同於前院大管家的蘇培盛,見了武氏不還是滿面堆笑,謙恭萬分?
手上的佛珠掉落在地上,砸出清脆響聲,福晉俯身撿起,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又有些慶幸:幸好武氏生不出來!
她若是像李氏一樣體質好,生產順,能為四阿哥誕下健康兒女,讓康熙見孫心悅,現今的局面就遠不是這樣簡單。
想到安嬤嬤方才說的「李側福晉子女雙全。」,福晉無聲地在心裡點了點頭,她承認嬤嬤說得沒錯,相較於年華終要老去的武氏,有兒女撐腰的李氏才是她如今真正該警惕的對象。
可是福晉諷刺地發現,自己居然仍然拋不開對武氏的心結。
李氏有子有女,她忌憚,她警惕,唯獨不嫉妒。
她只嫉妒武氏。
「愚鈍!」,福晉在心裡暗暗地罵著自己,嘴角帶著一絲苦澀的笑容,將佛珠隨手夾在了經書里充當書籤,放在一邊的小炕桌上,起身走出了屋子。朔雪忙上前來扶著她去洗漱了。
安嬤嬤整理著炕桌,見那經書里夾雜著佛珠,便隨手撥了開來,見那經書下正是幾行字:「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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