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酒後吐出要命的真言
文書室里,兆向龍就像憋壞了的閹太監,大舌頭說醉話耍熊能,一下子露出了自己撼天的真實底兒,許秀文極度震驚,竭盡心智刨出來,也因此上了當,泄了自己的真實底兒。
許秀文把四老虎扶上床,給他洗了腳,擦了臉,再灌進去一壺溫開水,等他睡出了鼾聲,才輕輕地掖好被頭,輕輕地關上門,端著嘎石燈,輕輕地走進自己的文書室里。
那時候沒有電,嘎石燈也只有上等人家才能用得起。
嘎石燈就是把「嘎石」放在特製的燈腔里,倒上水,產生的氣兒,順著燈管兒往上冒,在出口點著火兒,火兒亮出淡青的光,風吹不熄,雨淋不滅,要比魚油燈亮堂。
倏地,許秀文被嚇了一大跳,燈光里,兆向龍死長蟲樣,趴在自己的辦公桌上,長鼾打得山大響,額頭上的血漬,凝成一個大紫包,那是桌子棱磕的。
顯然,兆向龍被拉巴襠揍跑後,就來到這裡酣睡,至於啥時候在哪裡磕得這麼個艷麗美麗加好看的紫血包,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許秀文皺皺眉頭,把嘎石燈放在燈座上,上前,搖醒兆向龍,「哎哎,哎,咋睡這兒啦?」
「啊?啊,許秀才呀,」兆向龍先抬頭,用拳頭使勁揉眼眶,定了半天神,才看清是許秀文,正要說話,卻捅了額上撞的紫血包的痛,「呦呼,」咧開瓢叉大嘴,倒吸著涼氣,「王八孫子揍的拉巴襠,敢出我洋相,行,小鬼孫,你砍我的頭,把我捆個死,打我的耳光,一樣樣的都給你記著呢,看明兒不滅了他個龜孫的燈!」
「兆隊副,」許秀文端來一杯涼茶,遞給他,「天不早啦,就別在這裡過嘴癮充光棍了,快回去睡吧,俺還得趕稿子呢。」
兆向龍一口飲盡涼茶,嗓音頓時爽得多,又開始了噁心人,「趕啥稿子,你得學點吃巧食兒。」
「哎呀,你就別在這裡磨牙了,快走吧。」許秀文放下接人待物慣有的斯文,沉下臉,硬往外攆。
兆向龍打著酒嗝,直愣愣著眼皮子,「秀才,你別攆我走,其實,在這司令部里,能入我的眼皮子的,只有你,只有你,和我一個路上,我,我真心地佩服你。」
許秀文嘴巴子一撇,冷冷一笑,「入你的眼皮子?你在司令那裡,少說我一句壞話,我就燒高香了,」許秀文攆他的話,更白了,「我可不敢跟你一個路上的,咱們,不是一個族上的。」
「族?」兆向龍嘛瞪著一陣子眼皮子,突然地仰天大笑起來,「秀才,你說的族,是不是民族的族,我知道,你還有司令部里里外外的不少人,很多人,都罵我,你是罵是中華民族的不肖子孫吧?漢奸?日本人的狗?」
「行啦,」許秀文皺著眉頭,「你願意怎麼想,是你的事,你趕緊地走才是對的。」
兆向龍醉意正濃,兩隻手四處里抓撓著,「中華民族?大和民族?啥呀,這方面,你就不如我了,中華民族咋來的,我知道,我在北京大學學的就是古代文學,這個詞兒,就是在北京大學發明出來的,你聽我給你掰扯掰扯。」兆向龍像大學裡的教授,就雲裡霧裡聯想著起來。
——你們說,中華文明五千年。其實,「中華」這個概念,是上個世紀初,經由「中華民國」而得以傳播的。咱「中華民國」1912年1月1日成立之前,所有統治咱們的,都是或大或小的朝廷,皇朝。「中華民族」這個概念和「漢族」這個概念。一樣,也大概是在19世紀末才流行的。19世紀末,西方的民族主義,通過日本傳入中國;1899年,梁啓超在《東籍月旦》一書中介紹日本著作時,大量使用了「民族」一詞,同時還使用了「漢族」和「蒙古族」等稱謂。1903年,鄒容,就是咱們的革命祖先,在《革命軍》中,提及「漢民族」一詞,才得到廣泛的認同和使用,包括我,在大街上,課堂里,沒少喊了。當時的台灣島,絕大部分的居民,就是咱漢族的後代。從歷史長河中,日本由於國家容量小的原因,一直是處於邊緣的地位。不管日本多麼發達,先天的國家容量小,是無法改變他的現狀的。如同英國可以崛起成為全球霸主,但其島國容量,決定了它無法持久,他日本人,早晚,要滾回到他們的小島子上去,咱湖西,只有咱司令,才能當皇上。
許秀文見兆向龍醉意正濃,湖吹海唚,信馬由韁,心裡不由一動:何不趁機套出他點啥?於是大拇指一豎,「看來,你肚子裡不光有臭狗屎,還是有點學問的,」此時,許秀文光記著他是「二百五」,還是不了解這個國民黨老軍統的厚功夫,「唉,咱哪能像你,兆隊副,高官厚祿,滿身的本事,拉巴襠的鬼頭大刀都架到脖子上了,照樣活得滋潤,走哪裡哪裡都能吃得開。」
他哪裡知道,這一心動,造成日後災難性的後果。
兆向龍這等潑皮潑皮腌臢貨,當然經不得夸,果然上套,搖晃著棗核腦袋瓜,洋洋得意,「我呀,」把手往空中一舉,「就是有天大本事的身,可沒有高官厚祿的命呀。」他把謙虛的話當作勝利的旗子擺,滿臉的抓狂,「屬房玄齡、蕭何、吳用之類的,當梯子,扶鴨子上架。」
「哼,還沒大官的命?連鄧司令都怯你。」許秀文邊收拾桌上的本本紙,邊惡聲惡氣地埋怨他,「好端端的酒場,硬讓你攪和散,兄弟們個個死煩你,再這樣下去,兄弟們堆里可是不好混,你可就要耍光棍哩。」
「啥鄧司令?鄧老四,他算個吊?擱著從前,別說請喝酒,他給我添腚,都都嫌他舌頭粗……」兆向龍嗓門大的像驢叫,眼珠子瞪得像鈴鐺。
「住嘴住嘴……」許秀文大驚失色,趕快回身關房門,關窗戶,然後低聲下氣,「兆隊副,你行行好,您本事大,那是你,俺一家子還指望我吃飯呢,你就行行好,快回去睡覺吧。」
「怕啥?我告訴你秀才,我的本事…….啊,啊,知道不?這湖西,啊,啊啊,以前,啊,是誰的地盤?共產黨的,八路軍的!」
這小子屬叫驢的,肚子裡藏不住二兩香油,一激就酒醉吐真言,心裡的那點見不得人的腌臢事兒,怕是快往外拱了。許秀文太知道這樣的腌臢貨的德行,就裝作不理睬的樣子繼續激他,坐那裡呆臉,拿本書隨意地翻著,顯出對他的輕蔑,一任他胡言亂語瞎胡噴。
兆向龍受了冷落,更掛不住臉,支開架子恬著臉,可著勁兒吹,「抗戰開始時候,華北的國軍,讓皇軍攆的屁不在腚,這湖西,知道不?一下子成了八不管,真空了,八路呢,一見這兒的土地肥,就過來鑽空子,一一五師,哦,就是平型關的林彪,在山西,打不過皇軍,就由他們的政委羅榮桓,帶著,竄到了湖西來,那羅榮桓是什麼人?人精!一下子看中了湖西的重要,放下兩千多人,組建成蘇魯豫支隊第四大隊,還給各縣安了縣長鎮長什麼的,眼翻眼的坐天下,眼看著湖西成了八路的天兒,這一下,武漢的蔣委員長不樂意了,急呀,你想呀,湖西這麼重要,他哪能認這壺?可是呢,卻礙著統戰,不好派隊伍攆,也沒隊伍派呀,就讓咱的戴笠戴大老闆想法子咋解決,戴老闆是誰?人精!想了個四兩撥千斤的招兒,派我,打進湖西八路裡面,去攪局,咱是誰?文張良,武張飛呀,單槍匹馬戰群雄,一人能頂一個師。我借著他們信路不通的隙兒,假冒延安派來的幹部,混進湖西專署,沒多久,就摸清了四大隊的政委王鳳鳴喜歡戴高帽,就把他哄的屁顛屁顛的,然後搞了個『肅托』,借八路的手,一下子把他們中層以上的幹部屠了個淨,哈哈,哈哈哈!」
「咯叭!」許秀文手裡的毛筆一下子拄斷了,急忙掩飾,嘴巴子一撇,「吹,接著吹,那梁興初,郭秋影,不正當著八路湖西的大官?龜田司令,鄧司令,一天到晚的犯他們愁。」嘴巴子再往反方向一撇,一臉的不屑。
兆向龍正興奮,被許秀文兜頭澆了一瓢涼水,狼眼一樣放光的三稜子眼,突地黯淡了,長嘆一氣,搖搖頭,「唉,肅托的事,在湖西,山東山西,八路軍那裡開了鍋,傳到延安,八路的頭兒,毛澤東,在延安,著了急,打電報,指名要羅榮桓處理,四大隊長梁興初已叫我打得半死,上路酒都喝了,單等天亮砍頭,誰知羅榮桓來得快,不光截下了他和郭秋影,還把我捆了要帶臨沂審,壞了我當湖西王的事,唉。」
「您先喝口水,潤潤嗓子,接著吹,」許秀文又給他倒了一杯水,「您失業不怕沒飯吃,沒飯吃了,就到橋頭上說書去呀,准能掙個元寶來,嘻嘻,接著吹,後來呢?」
兆向龍把杯子裡的水,飲驢樣一口氣兒喝乾淨,神情氣兒更爽,張狂勁兒更上來,「我是幹啥的?咱是誰呀?押我的船,過微山湖的時候,我尋機,一頭扎進湖水裡,手被捆著就一猛子竄到一里遠的蘆葦盪,枉了他們好多的子彈。」
「噢,怪不得您在湖西這麼牛,這麼大的臉,只配讓拉巴襠、鄧司令往死里揍,原來你這麼大本領呀,那,你到了武漢,還不當大官,委員長怎麼著也得給你個副委員長乾乾呀?」
「那是!」兆向龍褲腿一捋,街頭賣藝的猴子樣,蹲在椅子上,「戴老闆,誇我一人能擋十萬兵!把我派到湖西統領中統和軍統,全湖西,都聽我的哩!」
許秀文把書本放下,咧嘴一笑,「嘻嘻,是都聽你的,喝粥洗臉(當地戲稱被人揍,臉上挨巴掌)都不要錢,」然後問,「那後來,咋一路降到中隊副,混成這樣,連不識字的大褲襠,都敢當著那麼些人,哦,都是你的部下,跟班,扇大耳光子?看你明天還怎麼去見人。」
兆向龍不為羞恥,乾脆利落,「都怪鄧老四,他下手比我快,這不,我的手下,國辛、王子玉,都成了他的夥計,這個鄧老四,哼!」
「可別這樣喊,他是咱的司令。」許秀文慌忙正色。
「啥司令?!有仇不報非君子,我就是要攪和,把他和他們都攪和死,你告訴他,我要奪了他鄧老四的位,當湖西的王!」
「哎呀,兆隊副,本事大,行了吧。」許秀文站起身,扯起兆向龍的胳膊,像攆豬攆狗,硬往門外拉,「走吧走吧,睡不著就想想法,明兒怎麼巴結司令,嘴巴咋少挨倆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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