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直到下午一點多鐘,昨晚打牌的四個人才終於醒來。
最新醒來的是馬克·李維,於東笑著問他昨晚戰況如何,是輸是贏,他告訴於東,昨晚還好, 沒輸也沒贏。
於東又問他感覺打牌感覺怎麼樣,他說沒什麼感覺,不過倒說起了跟畢飛雨他們幾個聊天的事情。
「幾位先生都非常有趣,特別是余樺先生,他說話非常有深意。能跟他們一起玩撲克牌,是我的榮幸, 希望以後能經常有這樣的機會。」
於東笑道:「只要你經常跟他們見面, 打牌的機會當然不會少。」
原本於東以為馬克·李維因為是新手,牌運不錯, 所以才能做到保本,後來余樺他們醒了之後,於東才從他們幾個口中得知,馬克·李維不僅僅是運氣好這麼簡單。
他們玩牌玩到了早上七點才結束,一開始馬克·李維是靠運氣撐著,但是玩過一段時間之後,能夠明顯感覺到他已經上路了,後來出牌也有模有樣了。
於東也不禁感慨,馬克·李維確實很聰明,不管學什麼東西都特別快,也難怪他頭這麼禿。
……
下午於東他們沒有急著走,他們準備在聖馬洛好好玩兩天,馬克·李維也非常熱情,帶著於東他們四處逛了逛,還帶他們吃了不少東西, 都是他做東的。
後來於東他們從巴黎離開的時候, 馬克·李維送到了機場,臨別前,他非常嚴肅地跟於東表示,等到下次見面,他想用中文跟他們交流。
……
「你們說,馬克·李維下次真地能用中文跟我們交流?」
飛機上聊天的時候,余樺說起馬克·李維的「豪言」笑著問畢飛雨他們幾個。
畢飛雨笑著回道:「這得看咱們下次什麼時候見面,如果隔個兩三年還是有希望的。。」
王碩把頭靠在舷窗上,「中文我估計他不行,但是按他打牌的天賦,下次見面想要贏他錢那就更難了。這幾天可能是唯一的機會,卻被我們錯過了。」
莫言靠在另一邊,說道:「你怎麼打牌老是想著贏別人錢?打牌本來是一件修身養性的事情,到你嘴裡就變得特別市儈。」
聽到這話,王碩坐了起來,看向莫言:「莫言,這話可不像是你說的啊,賊拉矯情,聽起來像是於東或者蘇桐說的。」
於東靠在椅背上閉眼養神,聽到王碩的話,睜眼瞧了瞧他,然後又把眼睛給閉上了。王碩這張嘴,不理他最好。
余樺笑著說道:「我覺得莫言說得就沒錯,打牌就是修身養性的事情。」
王碩用鼻子哼了哼,「呵,修身養性,每次就你贏錢最多。」
說起贏錢的事情,余樺轉頭看向舷窗外面:「看,雲彩。」
……
於東他們在燕京下了飛機之後,也沒急著回金陵,他們好不容易來一趟燕京,自然要去拜訪一下在燕京的熟人。
最最關鍵的是,他們要去看看汪曾棋汪先生。
今年年初以來,於東就一直挺關注汪先生的身體,因為他記得也就是這兩年汪先生去世的。
在他們去法國之前,汪先生長子汪郎告訴他們,他父親最近身體不太好,精神越來越不濟,特別是胃口變得越來越差,常常吃不下去,人也越發瘦弱。
主要老先生太愛喝酒,雖然診斷出患了肝癌,但依舊沒辦法把就酒給戒了,見到五糧液,不說喝半瓶,也要喝上三四兩。
之前於東他們來燕京參加作代會的時候,也跟汪老碰了面,那次汪先生興致頗高,喝了酒,還跳了兩曲舞,步伐還算矯健。
只不過才幾個月時間,身體竟然壞到了這個地步。
這次於東他們來了燕京,正好去看看老先生。
依舊是蒲黃榆的老屋子,於東他們去的時候,除了汪曾棋老倆口之外,他們的長子汪郎也在。
汪郎四十來歲,在新聞口子工作,見到於東他們,十分熱情,「老頭兒總是惦記你們幾個,可終於把你們給盼來了。你們來了,我也能輕鬆一些。」
這時施頌卿端著一盤茶杯出來,斥了自己兒子一句,「輕鬆什麼?給客人們倒水。」
汪郎笑道:「我就開個玩笑,還真能輕鬆啊。」
於東他們幾個笑著客氣了幾句,就跑去跟汪曾棋打招呼。
相較於上次見面,老先生是瘦了不少,他穿著一件白色的長袖襯衫,坐在書桌前,兩隻手交叉著搭在面前。
「你們來啦。」
老先生作勢要起來,於東他們連忙說:「別別別,您坐著說話。」
汪曾棋也就沒再起身,他笑了笑,說:「聽汪郎說,你們剛從法國回來?」
「嗯,去參加了一個文學節。」
「是好事啊。」汪曾祺點點頭,又見於東身後藏了個人,便側著頭去看。
於東配合地讓了讓身子,露出後面的王碩。
汪曾棋笑道:「是你啊,王碩。」
王碩摸頭笑道:「好久不見,汪先生。」
「是好久沒見了,上次見面還是在瓊州,得有個三年……」
「四年了。」
「還是年輕人的記性好。」汪曾祺笑道:「我還記得那一場筆會,我跟頌卿一起去的,印象很深的是,當時我倆買了一個菠蘿蜜,千辛萬苦地背到燕京來,切開卻發現不能吃,這一路是白白費了力氣……唔,那次蘇桐是不是也在?」
蘇桐笑著點頭:「您老記性好,我當時確實去了,還有葉兆延、格飛他們……當時也請了於東,不過他沒去。」
「有這事麼?」於東一臉疑惑,他壓根沒有印象。
「確實跟你提過一嘴,不過那時候比較忙,根本就沒理我。」
「當時我在幹什麼?」
「我記得。」畢飛雨說道:「你那時候為了《向西》,整日閉關,別說是去瓊州參加筆會了,當時為了讓你出門放放風,我們一群人可是費了不少力氣。」
於東拍了拍額頭,「是有這麼回事,我想起來了。」
那段時間剛剛開學沒多久,他天天就想著怎麼寫《向西》,而且寫了一個月都沒把開頭寫出來,後來劉昌敏他們幾個就急了,硬把他從單身宿舍裡面拖了出去在古林公園逛了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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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他當時說了個「一碗屎」的笑話,說完後心情就好多了。
卻沒想到,當時蘇桐竟然去了瓊州還跟汪曾棋還有王碩他們見了面。
汪曾棋看向於東,問起了新書的事情:「你那本新書還沒出來就鬧得沸沸揚揚的,汪郎跟我說,各界都很關注,倒也讓我起了興趣。前些日子,感覺身子骨不太對勁,隨時都要撐不住了,一想到還沒見到你新書,我就決定再努力撐一撐,至少要撐到你新書出來。」
老先生這話一出,屋子裡的氣氛一下子就降到了冰點,大家都不知道要說什麼。
於東也是愣了起來,他沒想到汪先生會這麼關注他的新書,感動之餘又有點不是滋味。
見他們都不說話,汪曾棋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當真了?」
……
「老頭兒你就愛開玩笑,瞧把於東他們幾個逗的。」
汪郎端著茶水過來,給於東他們一人遞上一杯。
汪曾棋笑著擺擺手:「玩笑,玩笑,不必當真。不過有件事情我記得,上次許於東你的,說要給你新書作序,當時也沒作,這次新書要用得上我麼?」
於東連忙說道:「如果可以的話,那自然是榮幸之至。」
「既然是要作序,自然是要在出版前看到稿子吧?」汪曾棋笑盈盈地說道。
於東點頭:「那是當然,您要想看,我一會兒讓人送過來。」
深空在燕京有辦事處,人還不少,叫他們送份稿子過來,自然不是什麼難事。
眾人聊了會兒,於東他們準備起身走,卻被汪家人留下吃午飯。
因為知道於東他們今天要來,這頓飯準備得非常豐盛,還擺出了一道高郵醉蟹,吃飯時汪先生還一直說,要不是趕上好時候,平時根本吃不到這道美食。
吃飯的時候,施老師叮囑,讓汪先生只能喝一杯。
那杯子很小,滿杯也才六七錢酒,當然滿足不了汪先生的酒癮,所以趁著老伴去盛餃子的時候,他又偷偷地給自己加了一小杯,於東他們幾個攔都攔不住。
而他偷偷加酒時的表情,竟像是小孩子背著大人做了一件小小的壞事,滿是竊竊的歡喜。
施老師聽到於東他們規勸的聲音,一轉頭將汪曾棋逮個正著,她端著餃子疾步走來,汪先生已經端起酒杯啜飲了兩口,小小一杯酒便只剩半杯了。
拿他沒辦法,施老師抬起手,最終拍了拍汪先生肩膀,無奈抱怨了兩句。
於東他們看得有趣,卻又心酸,施老師何嘗不知道汪先生好酒,倘若沒酒,多活也沒意思,但是任他縱酒,心裡肯定是過不去。
……
離開汪家的時候,於東他們幾個無一例外全都暈暈乎乎的。
等車子把他們送到酒店,於東強忍著醉意跟困意,先給深空這邊的同事打了通電話,讓他們把《舊書》稿子送到汪先生那,順便再送點禮物過去。
叮囑完之後,於東就趴在床上沉沉睡下了,這幾天來回飛,饒是他經常倒時差,也乏得不得了,再加上中午這頓酒催著,根本就扛不住。
睡到晚上,他們幾個去了胡月明家,又是一頓喝。
到了第二天下午,於東他們開始往金陵趕,臨走的時候,還接到了汪先生的電話。
在電話里,汪先生把於東的新書給認認真真讚揚了一遍,說他這次的作品風格跟以前大不相同,筆觸靈動清逸,裡面的愛情更令人感動。
而常懷英夫婦的愛情,也讓他想到了自己跟施松卿的經歷,有很多地方比較像。
汪先生還說,今天晚上就把這本小說的序給作出來。
能得到汪先生的讚賞,於東自然高興,他也不忘了關懷老先生身體,讓老先生一定不要太過消耗精力,作序完全不用太急,汪先生笑著滿口答應。
但是於東萬萬沒想到,這竟然是他跟汪曾棋之間的最後一次對話。
當天晚上十點多,於東他們還在回金陵的火車上,莫言他們幾個在下鋪打牌,上鋪看書的於東忽然接到了汪郎的電話。
電話接通之後,汪郎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老頭兒沒了。」
於東攥著手機,整個人都懵了。
莫言他們打牌的聲音也停了下來,齊齊抬頭朝上鋪看去,帶著詢問的眼神。
好半晌,於東才聲音沙啞地回道:「我知道了,你這會兒肯定很忙吧,不用管我們,我們會自己安排的。」
電話掛了之後,余樺皺著眉頭問:「什麼情況?」
「汪先生走了。」
其實莫言他們剛才看於東接電話那個狀態,就意識到了這種可能,但是現在聽於東跟他們說完,還是忍不住鼻頭一酸。
昨天他們還在一起喝酒吃飯,暢談人生,今天人就沒了。
「現在怎麼辦?」畢飛雨問。
於東嘆道:「折回頭吧,送老先生一程。下一站泉城我們下車,我來安排回燕京的車。」
隨後,於東忙著打電話讓人安排回燕京的車,其他幾人對坐著一時無語。等到於東安排結束回來,余樺嘆息道:「世事無常啊。」
畢飛雨點點頭:「雖然昨天看著他狀態不如之前,但是……」
後面的話畢飛雨沒說,不過大家都明白。
但是沒想到,會走得這麼快。
甚至下午的時候,他還跟於東通了電話。在電話里,光是聊他跟施老師之間浪漫往事都花了十分鐘,精神出奇的好。
「具體是什麼情況?」莫言問。
於東搖了搖頭,「汪郎也忙,沒有細說,等到見了面再聊吧。」
隨後又是長時間的沉默,大家都不知道要說什麼,他們也不敢看彼此,怕被對方看到自己紅紅的眼眶,也怕再多說兩句,心裡會更難受。
後來到了泉城站,幾人提前下車坐上了於東安排的汽車急匆匆地朝燕京趕。
到燕京時,都是後半夜了,汪先生已經化好了妝送進了冰棺,於東他們隔著冰棺的玻璃看了一眼。
不知道為什麼,於東想起來前日汪先生開玩笑的樣子,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念頭,或許汪先生會忽然坐起來,朝他們狡黠一笑:「哈哈,當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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