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流文藝時代 第二六一章 這是你的心路歷程?

    成名作家有優勢,自然也有劣勢。

    《致命身份》第一部分出來之後,就有人開始唱衰於東了。

    之前在《向西》戰場上鬥敗了的部分評論家們,又將戰場轉移到了《致命身份》這邊。

    有人說於東過於貪心,什麼題材都想插一腳,之前搞科幻,現在又想搞推理。但是這推理小說明顯不是於東所擅長的,寫出來的這些東西更偏向於蹩腳的心理現實主義。

    所謂的心理現實主義,在國內並不經常被提及。這個東西本來在文學史上就是個新鮮玩意,也就這些年在德國和美國被人提出來。

    心理現實主義顧名思義,也是現實主義,只不過這種類型的作品著重於心理探測、性格刻畫和環境寫實,有時候還會融合一些象徵、怪誕手法。

    ……

    「曹主編,看來咱們即便不宣傳,還是會很熱鬧。」

    《萌芽》主編曹楊的辦公室里,趙常天拿著一張報紙,報紙上有一篇評論《致命身份》的文章。

    關於《致命身份》的宣傳,曹楊跟趙常天之前是有分歧的。

    曹楊認為,既然是拿到了於東的稿子,自然是要正兒八經地好好做宣傳。做好宣傳,既對《萌芽》有利,也對於東有個交代。

    但是趙常天卻又不同看法,他並不是不同意宣傳,只是認為一開始的時候應該低調行事。

    當時看過《致命身份》稿件後,趙常天就發現了一個問題,《致命身份》作為一部推理小說而言,使用的手法過於文學化,後面隨著情節發展,那些文學化的表達能為那些驚悚的情節帶來更強的張力。

    但是前面的兩三萬字爆點不足,對讀者缺乏吸引力。

    所以趙常天覺得,太早的宣傳,效果不會很好。不如等到第二期第三期出來,情節展開之後,雜誌社這邊再開始大力宣傳,如此一來,就能達到最好的宣傳效果。

    連載是一場拉力戰,不應該在乎一時一刻的得失。只有最終勝利,才是真的勝利。

    趙常天這個說法說服了曹楊,最終雜誌社這邊決定先低調處理,等到後續再開始做宣傳。

    不過他們還是小看了於東的市場影響力,在沒有任何宣傳的情況下,這一期的《萌芽》依舊賣爆了。

    而且《致命身份》很快就成為了熱門話題。

    就連文學界的那些評論家們都過來湊熱鬧,要說上幾句。

    曹楊瞥了眼趙常天手裡的報紙,笑呵呵地說道:「這個林白我記得,評論文章以辛辣著名。我就沒見他說過哪位作家的好話,之前於東的《向西》出來時,他就是批評的主力軍。那次他在燕師大那批學者手下吃了虧,這次見到《致命身份》第一期表現不佳,自然要跳出來報之前的一箭之仇。」

    「這個我知道,但是有一點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把《致命身份》往心理現實主義上靠?」趙常天不解道。

    「這不難理解,他自認為自己是個有頭有臉的文學批評家,現在卻要來評價一部通俗小說,自然覺得丟了身份。但是將《致命身份》冠以心理現實主義的名頭就大不相同了,他既保持了自己文學批評家的所謂高貴身份,又將《致命身份》推到了坑裡面去。」

    趙常天點頭道,「確實如此,要是不看書只看他這個評論文章,大概覺得《致命身份》是個不懂推理的傳統作家寫的四不像作品。喜歡推理的讀者和喜歡傳統文學的讀者都不會對這本書產生好印象。」

    「這些東西不用在意,後面會好的。」曹楊充滿信心地說道。

    ……

    於東聽到心理現實主義這個說法時,第一時間想到了喬伊斯,因為喬伊斯就是心理現實主義派的代表人物。

    沒想到還挺巧,剛收到喬伊斯的信沒多久,又聽到了心理現實主義。

    不過對於這樣的評論,於東不怎麼在意。這個林白的文章問題很大,要麼是為了黑而黑,要麼就是基本功不夠紮實。

    他的很多言論,都違背了文學批評的基本準則。

    就比如這次提到的心理現實主義,很明顯,他對心理現實主義的理解是有錯誤的,他大概認為心理描寫和性格刻畫多了就可以算成心理現實主義。

    其實不然,心理現實主義的核心還是作者,心理現實主義注重靈魂的剝離和外在表達。

    當然,林白也有可能不是不知道,他只是要提出一個普通人不了解的文學理論出來說一說於東而已。

    ……

    「這個心理現實主義是個什麼東西?」

    余樺看到這些評論後,也跑來找於東,詢問什麼是心理現實主義。

    「你關注這個幹嘛?」於東笑著問他。

    「我好奇啊。」

    「不用好奇,這種名詞都是其他人搞出來的,對咱們作用不大。」

    余樺搖頭嘆道,「其實有時候也挺沒意思,我自己寫的東西我自己都不知道屬於什麼派別,倒要別人過來提醒我它們是什麼東西。」

    「這就是分工不同,你一個作家就是寫東西的,他們批評家就是分析你寫的東西的。你寫的東西是些什麼東西,對你來說其實不重要的,但是對於他們來說非常重要。作家有時候不應該太過關注自己寫的東西是什麼東西,如果關注太多,很容易發現自己寫的東西不是東西,後來就天天想著要寫出一些是東西的東西。」

    余樺原本要點根煙的,聽完於東這話又將煙放了回去,撇嘴道:「你在這跟我說繞口令呢。」

    「你就說是不是這個意思吧。」於東笑道。

    「是有點意思,不過還差點意思。」

    「什麼意思?」於東問。

    「作家關注太多這些東西,不一定會天天想著寫出一些是東西的東西,也有可能會天天想著寫一些不是東西的東西。」余樺說。

    於東笑著點頭,「說得沒錯,不過聽起來這是你們之前搞先鋒文學的心路歷程?」

    「你……」余樺拿手點了點於東,「跟你說不著,我找飛雨玩去。」


    ……

    去燕師大前的一個禮拜,於東要先辦件大事,他跟程硯秋要訂婚了。

    照岳父岳母的說法,訂婚流程其實很簡單,女方的親戚去男方家吃個飯就行了。

    在此之前,於東要帶程硯秋去買兩套新衣服。

    說起買衣服,於東才想起自己還真沒送過程硯秋什麼東西,也就是從美國給她帶了幾張cd回來。

    所以於東就想給程硯秋多買點東西,不過去了商場之後,程硯秋非但沒要更多東西,還反手給於東買了兩套衣服。

    從商場出來的時候,程硯秋還笑:「其實就應該給你買衣服,你看看咱們倆,我家裡,宿舍里,兩個衣櫃的衣服都快塞不下了。你呢,不管什麼季節,好像就那麼兩三套衣服。春秋黑外套,夏天白襯衫,冬天兩件毛呢子大衣。衣櫃裡面,衣服都沒有書多。」

    「我怕麻煩。」於東笑道。

    衣服多了確實麻煩,掛在那裡時間久了還得重新洗,而且真的占地方。

    他宿舍里的衣櫃現在放的全是書,書越來越多,都快沒地方放了。牆邊弄了個小柜子,但是容量也一般,放不了多少書。

    畢竟宿舍就那麼點兒大地方,多放了一個柜子已經很不容易,要是再弄個大書櫃用來存放書籍,他那個宿舍就沒地方下腳了。

    有時候他乾脆就把衣服疊一疊放在床角,騰出地方來放書。

    程硯秋笑盈盈地看著於東:「你也有怕麻煩的時候,以後的衣服的事情交給我吧,不過你要洗碗,說不定有時候還要做飯,我現在廚藝還在進步當中,需要一點時間。拖地的話,也可以交給我,這個我拿手。」

    「還有啊,以後書房肯定要放我的鋼琴,不只是鋼琴,還有……」

    程硯秋挽著於東的胳膊,憧憬著未來的生活,於東就這樣聽著,他之前從未想過,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竟然也能如此入耳。

    真正構成生活的永遠不會只是琴棋書畫詩酒花,更是柴米油鹽醬醋茶。

    生活需要詩意,更重要的是能夠從最簡單的生活中找到詩意。

    ……

    訂婚那天,於東穿著程硯秋給他買的藏青色夾克,還挺摩登。

    程家那邊的親戚來得不是很多,程硯秋爺爺就她爸爸一個兒子,家裡面人丁不算興旺。她姥姥姥爺前些年去世了,小姨嫁到外地這次趕不過來,只有她舅舅一家過來。

    總共加起來也就十個人。

    程硯秋爺爺奶奶直接從燕京過去,剩下的人於東安排了一輛小巴車直接給接上一起去上滬。

    為了趕上吃午飯,他們天剛亮就出發了。

    「姐夫,你家離外灘遠麼?東方明珠蓋好了麼?」

    問這話的是程硯秋的表弟,十三四歲的半大小子,現在正在上初中。早晨出發的時候,他還沒睡醒,一直迷迷濛蒙地打瞌睡,到了這會兒才算活了過來。

    於東笑著回道:「我家在鄉下小鎮上,離外灘很遠,東方明珠建得差不多了,不過還沒開始用。今天時間倉促,沒辦法帶你去逛了,等後面有時間我帶你去外灘逛逛,東方明珠應該也很快投用了。」

    「哦,好吧。」

    聽說於東家在鄉下,這小子還有些失望,他原本聽說要去上滬還挺開心的。之前聽說上滬蓋了個東方明珠,他一直挺想去看看的。

    不過他這一問倒是引出了話頭。

    程硯秋小舅一家也就是前些日子才知道程硯秋處對象了,只知道於東也是個老師,還寫小說,上滬人,其他情況也了解不多。

    這時候舅媽就問道:「小於,我聽你阿姨說你還寫小說,你們寫小說怎麼發表啊?」

    於東還沒回答,小表弟就說道:「我知道,長篇就找出版社,短篇就投雜誌。」

    舅媽白了一眼自己兒子,「你平時就知道看那些小人書,多跟你姐夫學學,看點正經的書。」

    「你怎麼知道我姐夫寫的是正經書?」

    「你這孩子……」

    於東笑著說道,「陳濤說的也差不多,長篇一般都是找出版社,短篇投雜誌。不過也有例外,有時候長篇也會投雜誌。」

    「姐夫,你寫書賺得多麼?」

    「陳濤——」舅舅呵斥了兒子一句,隨後對於東說,「這小子沒規矩,小於你擔待點。」

    於東擺手道,「沒事,沒事,這也沒什麼不能說的。寫書賺得還行,比工資多,就是不太固定,有時多有時少。」

    「是啊,寫書還是得當個副業干,不穩定。」舅舅點頭道,「之前我們廠有個人寫小說,開始也賺了點錢,就直接把工作辭了。後來幹得不行又想回來,只不過單位裡面一個蘿蔔一個坑,走了就不好回來了。」舅舅感嘆道。

    程立業笑眯眯地說道:「於東不會辭職的,我讓他到我們學校去教書他都不干,他就想在金藝待著。」

    「姐夫你這都不明白啊,落落不是在金藝麼,他能往哪兒跑。不過小於你教學水平可以啊,不然我姐夫也不會讓你去他們學校。對了,你是燕師大畢業的,應該沒問題。說起來我以前上學的地方離你們學校也不遠,有時候逛著逛著就到你們學校了。」

    「舅舅在哪兒讀的書?」

    「我那時候叫燕京工業學院。」

    「那是不遠,大概十里地吧。」

    燕京工業學院就是現在的燕京理工大學,這名字還是於東上學的那會兒改的。

    他們三姐弟都從事不同行業,程硯秋母親陳玉青是家裡老大,學音樂的,二妹陳玉言聽說學的是俄語,現在在做翻譯,三弟陳玉勇學機械,現在在機械廠里做技術副廠長。

    那個年代家裡面出三個大學生很不容易,當然,陳家的家庭條件很不錯,不然陳玉青也不會去學音樂。

    聊著天,時間就過得很快,到了十一點鐘的時候,車子終於到於東他們家那邊。

    巷弄里車子進不去,眾人只能下車步行,不過於東父親早就在路邊等著了,他們一下車,他就迎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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