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和徐海一下子全都愣住了,他們沒想到天狼會說這種話,徐海很快反應了過來,怒道:「天狼,你還是嫌不夠亂嗎?明軍的戰船擺明了是衝著我們來的,他們就算到了大陳島,也肯定是攻擊我們的船,你指望他們會攻擊陳思盼?」
汪直也搖了搖頭:「天狼,你是不是想把明軍的戰船引到戰場,然後誘他們不分敵我地攻擊陳思盼,以給我們爭取時間?那樣太冒險了,而且作用不大,明軍肯定是衝著我們這條黑鯊號來的,就算有陳思盼的艦隊在一邊,也肯定是不顧一切地攻擊我們,更不用說他們也肯定受了嚴世藩的命令,就是要取我們的命了。天狼,你的想法不可行,現在雖然形勢不妙,但也不能病急亂投醫啊!」
天狼微微一笑:「汪船主,徐兄,你們只要從專業的角度給我說,北邊的那支明軍盧鏜所部的福建水師,一百多條戰船,現在去對付大陳島的陳思盼的主力艦隊,能不能打羸?」
徐海皺了皺眉頭,說道:「明軍戰船雖然火力和噸位遠不如西班牙大帆船,但也有些火炮,不象陳思盼艦隊那樣幾乎全是突擊艦,靠著衝撞和肉搏取勝,在大陳島那片狹窄,水急,礁石眾多的水域裡,炮船施展不開,而明軍戰船這樣的卻是如魚得手,船上的明軍裝備比陳思盼的那些海賊要精良,船體也更為堅固,加上從後面襲擊,這一仗明軍是能打敗陳思盼的。」
「可你說的這一切都沒有意義,明軍不可能聽我們的話卻攻擊陳思盼,只會如老大所說,跟著陳思盼一起來對付我們。天狼,你還是別胡思亂想了,哦。對了,你是錦衣衛。是來談判的使者,盧鏜要抓的是我們,不是你,我們給你一條小船,你這就去找盧鏜吧,謝謝你這次幫我們做的事,如果我們這次還能活下來,以後再想辦法找你聯繫。」
天狼笑著擺了擺手:「我倒是確實想跟你們要一條小船。不過不是想脫離這裡,而是準備去說服盧鏜,讓他聽我們的號令,一起攻擊陳思盼。」
徐海睜大了眼睛:「天狼,你腦子沒有壞掉吧,盧鏜怎麼可能聽我們的號令?」
天狼正色道:「你們忘了一件事吧,我身上有皇上給的御賜金牌,見牌如見皇上本人,這個可比嚴世藩的假傳旨意要強多了,就算嚴世藩也在船上。我當場讓盧鏜斬了他,盧鏜也不敢說半個不字!」
徐海的眉頭舒展了開來,哈哈一笑:「天狼。真有你的,這時候還想到這辦法,哦,對了,你剛才一番打鬥,那塊金牌還在嗎?還有,你出來的時候衣服也是匆忙穿上的,沒有落在雙嶼島上吧。」
天狼微微一笑,從懷中摸出了那塊御賜金牌。笑道:「我提這個建議的時候,已經摸過這塊牌子了。若是不在身上,又怎麼會貿然說去和盧鏜接觸呢?現在的情況很危險。也很複雜,敵友之間都可能會有變數,只有我大明的官軍會認這塊牌子,現在唯一能幫上我們的也就是盧鏜的這支船隊了,也是我們最後的希望,不管如何,我都要去試一試。」
汪直點了點頭:「好吧,那就讓你試一下,如果成功了,你就讓盧鏜打出三面紅旗,每面連揮三下,如果不成功,你就讓他打出三面白旗,也是每面連揮三下,我們如果看到白旗,就會加速撤離的。」
天狼笑道:「好的,汪船主果然心思縝密,看到紅旗後就是我已經得手,你們再過來。」
商議已定,汪直親自操舵,掉頭向北,只行了約摸小半個時辰,便來到離盧鏜船隊大約只有二里處的地方,這時候海面上的霧也散得差不多了,對面百餘艘船隻已經布滿了海面,黑壓壓地一大片,而數百面明軍的旗號更是迎風飄揚,徐海帶天狼到了船沿邊,這條快船的兩邊都掛著三四條小船,架著兩條小槳,可乘四五人,就是為了緊急情況下能讓船員們棄船逃生,想不到這時候居然能派上了用場。
天狼下到了小船里,那船很快被放到了海里,天狼跳到了船板上,只覺得一陣搖晃,幾乎站立不住,心中感嘆這小船的抗風浪能力遠比大船要小,這片海域裡還有不少鯊魚,雖然現在多數都游到了剛才海戰的那個地方,但萬一自己落到了海里,就衝著自己現在渾身上下的這些血跡肉沫,沒準也會吸引來一些沒吃飽的鯊魚魚呢。
果然,天狼看到船後方有幾條鯊魚的尾鰭跟了過來,心中暗想這海中的食肉祖宗還真是聞血即來,剛才看到有些鯊魚的個頭比起這船也小不了多少,萬一硬沖船隻,自己還真是有些危險,於是他心一橫,斬龍刀和莫邪劍往腰間一插,操起兩隻木槳,兩臂運起真力,運槳如飛,小船也迅速地離開了黑鯊號的艦身,向著北邊那依稀可見的盧鏜船隊划去。
這海上的風浪極大,看起來只有二里地,可是這無帆的小船走起來卻是很緩慢,由於逆風的緣故,往往天狼一運力劃出一槳,船頭向前鑽出兩三丈,然後天狼換槳重新運行的時候又會給吹得倒回來一丈多,就這樣慢慢地向前一動一動,用了半個多時辰,天狼才劃到了明軍的戰艦前半里左右距離,只見明軍的戰艦陣營中也劃出了十餘條小船,船上的明軍都端著火銃,搭著弓箭,一名為首的軍官厲聲喝道:「倭寇,還不速速投降!若敢反抗,就地格殺!」
船上的明軍也都跟著一起鼓嗓起來:「放仗(放下兵器)不殺,放仗不殺!」
天狼棄了手中的雙槳,高高舉起了那塊金牌,運起內力,中氣十足地說道:「眾軍看好了,我乃錦衣衛副總指揮使天狼,並非倭寇。這塊是皇上親賜的金牌,授我便宜行事之權,有要事要與盧參將聯繫。爾等速速帶我去見盧將軍,誤了正事。定取爾等項上人頭!」
為首的那個軍官瞪大了眼睛,看著天狼手上的那塊金牌,隔了二十多丈遠,風浪又大,他看不清金牌上的字,略一思忖,高聲道:「對面那人,我看不清你的令牌。盧參將交代了,要嚴防奸細,你若真是什麼錦衣衛的副總指揮,當有腰牌證明你的身份,先把腰牌扔過來,驗明正身後,自當為你引見!」
天狼心中暗贊這名軍官心思縝密,滴水不漏,沒有給一下唬住,強將手下無弱兵。看來這盧鏜治軍確實有些手段,他把金牌抓在手上,探手入懷。又摸出了陸炳給的錦衣衛腰牌,沉聲喝道:「接好了!」運起滿天花雨的暗器手法,凌空把那腰牌擲了過去,去如流星,生生地嵌進了那軍官身前一名護衛舉著的皮盾之上。
船上的明軍們個個臉色一變,不少人咋舌不已,顯然這些普通的軍士沒有見過如此神功,那軍官倒也有幾分見識,排開了擋在他面前的幾個親衛。上前取過盾牌,拔下令牌。仔細一看,一個大大的「錦」字映入他眼帘。他點了點頭:「天狼大人,剛才卑職多有得罪,職責所在,還請見諒。」
天狼大聲道:「軍情緊急,還請速速引我去見盧參將。」
那軍官不敢怠慢,馬上吩咐船隻掉頭,天狼也繼續向前划行了十幾丈,離著他們的船還有六七丈遠時,凌空躍起,一下子跳上了那軍官的座船,落下時採用了浮萍訣的身法,幾乎沒有任何重量,船也是四平八穩,仿佛沒有多一個人。
那軍官笑道:「大人好俊的功夫,屬下佩服,盧將軍就在後面第二條船上,請隨我來。」
說話間,小船已經向後劃了一陣,越過了第一排的戰艦群,到了第二排,一艘明顯比周圍的戰艦高大一圈的戰船,船頭畫著一個猙獰可怕的鬼頭,青面獠牙,吐著血紅的舌頭,而船頭上一員全副武裝的大將,正駐劍而立,長須飄飄,紫紅色面膛,威氣逼人,正是天狼以前有過兩面之緣的前浙江水師提督,現福建水師提督,參將盧鏜。
天狼也顧不得船上再慢慢放下繩梯讓自己上船,直接雙足一點小船,一個梯雲縱,身形如旱地拔蔥一般,凌空而起,暴起七八丈,然後在空中一個大旋身,如同一隻大鳥一般,瀟灑地落在了盧鏜的面前,微微一笑:「盧將軍,好久不見。」
盧鏜也不抬手,仍然駐著那把寶劍,冷冷地說道:「甲冑在身,恕本將不回禮了,天狼將軍,聽說你奉了皇上的密旨,上島跟倭寇和議,只是為何你的副使已經回了寧波港,而你卻滯留未歸?難道你真的如傳言所說,跟倭寇有所勾結了嗎?」
天狼的眼中寒芒一閃:「這個傳言是誰傳的?嚴世藩嗎?」
盧鏜冷冷地回道:「無可奉告,天狼,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行了,剛才你來的那條船,應該就是傳說中倭寇頭子汪直的座艦黑鯊號,請問汪直和徐海兩個賊首是否在船上?」
天狼點了點頭:「汪直和徐海都在船上。」
盧鏜哈哈一笑:「天狼將軍如此渾身浴血,想必是經過了惡鬥,將二賊都拿下了吧,盧某佩服,一定會為此事上奏朝廷,為天狼將軍請功!」
天狼搖了搖頭:「不,盧將軍誤會了,汪直和徐海現在都完好無損地在黑鯊號上,我這回是過來請求盧將軍與汪直聯合行動,討伐奸賊的。」
盧鏜的臉色一變,一下子變得沉靜如水,兩條臥蠶眉也豎了起來,手不自覺地按在了劍柄上:「天狼,你什麼意思,難道你真的通倭了嗎?」
天狼正色道:「汪直和徐海已經答應了胡總督提出的條件,願意接受招安,痛改前非,可是有些賊人卻不願意看到海上平靜,糾集了日本薩摩藩的正宗倭人島津氏,南洋呂宋島的西班牙人羅德里格斯的艦隊,還有福建廣東一帶的海盜頭子陳思盼,再加上您盧將軍的水師,想要把準備歸順朝廷的汪直一舉消滅,盧將軍,您覺得這人是朝廷的忠臣,還是奸賊?」
盧鏜的臉上肌肉跳了跳。沉聲道:「天狼,口說無憑,如果和議已經達成。為何你的副手回寧波時,卻是對此事絕口不提。反而說汪直不願意和議,說是和議之事作罷?」
天狼心中暗罵鳳舞真是把自己坑慘了,不僅在島上幾乎攪了和議,這會兒又讓盧鏜不信自己的話,他嘆了口氣:「在島上的時候發生了一些意外,汪直當時願意說過和議作廢的話,甚至我還和他們動起了手,受了重傷。盧將軍你看看我的右肩。」天狼說罷,把右肩頭的衣服一撕,露出了半個胸膛,那道酒吞童子切安綱寶刀造成的創口,經過了剛才的惡鬥,早已經瘡口迸裂,這會滲血不止。
盧鏜自己也是久經戰陣之人,一看這創口,臉色便是一變:「想不到你在島上竟然受了這麼重的傷,為何那鳳舞回來後隻字未提?」
天狼正色道:「這其中頗多曲折。一言難盡,我留下也是為了爭取汪直能收回決定,重新和議。畢竟戰事一開,死傷無數,沿海也將不得安寧,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這次我跟著汪直等人一路突圍,羸得了他們的信任,他們也答應重新跟我們開和議談判了。」
盧鏜哈哈一笑,語氣中豪氣頓生:「天狼,形勢已經變了。你說得不錯,小閣老已經調集了多方力量。甚至連那福建海賊陳思盼,也答應洗衣革面。從此效忠朝廷,這次就是他們自告奮勇地打先鋒,引大家攻擊雙嶼島,這會兒陳思盼的主力艦隊已經到大陳島伏擊汪直的回援部下了,一旦把汪直的手下全部吃掉,那汪直集團就被徹底剿滅,也不需要再跟他談什麼和議了。」
「天狼,我記得你對汪直徐海集團是深惡痛絕的,在胡總督帳下軍議之事,也是多次表示要剿滅這些為禍沿海,勾結外寇的漢奸,雖然後來我被調到了福建,但仍然聽說你在義烏大敗倭寇的事,印象中你對倭寇是絕不容情的,現在有這麼一個剿滅倭寇的機會,為何要捨近求遠呢?」
天狼急道:「盧將軍,你還是不了解這其中的玄機,汪直和徐海已經有悔意,心向朝廷,現在跟他們講和,是有利於朝廷的,可是那陳思盼,還有島津氏和西班牙人,沒有一家是好鳥,那陳思盼做慣了海盜,根本不可能真心效忠朝廷,盧將軍,你可千萬不要分不清敵我啊。」
盧鏜的臉色一沉:「天狼,你不會是跟汪直徐海呆久了,內心也開始同情他們了吧,你可要記住,他們是在東南沿海殺人如麻,造了無數孽的倭寇頭子,宗禮將軍也是死在他們手下的,以他們的罪,殺一百次都不為過,現在就是消滅他們的絕好機會,不管陳思盼以後如何,今天滅了汪直,總不會有錯的!」
天狼抗聲道:「盧將軍,滅了汪直後,這片海域仍然不可能被我大明水師所收復,你很清楚,陳思盼,西班牙人和島津氏會聯手瓜分汪直剩下的地盤和財產,這些人是不可能跟朝廷講和的,我們打死一隻狼,反而養肥了三隻惡虎,以後再想消滅他們,就困難了。」
盧鏜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天狼,你只是負責和汪直談和,但在你跟汪直和議的同時,小閣老也是不辭辛苦,冒了極大的風險,去聯絡了島津氏,羅德里格斯和陳思盼,這些人都答應以後不會攻擊沿海,會好好地和大明做生意,我大明的海禁令只針對日本人和倭寇,並不針對西班牙人,而那島津義弘也跟小閣老表示,說以前誤信汪直,得罪了天朝,以後會嚴格約束日本的浪人和武士,不會讓他們再進犯中原,只希望能暫時通過西班牙人跟我們大明做點生意。」
「天狼,你看小閣老都已經把工作做到這份兒上了,不比你的成效強得多嗎?陳思盼在福建和廣東從來就是小打小鬧,跟汪直的聲勢不可同日而語,今天可能是唯一一次能徹底消滅汪直團伙的機會了,錯過今天,不知道還要讓這幫惡賊為禍多少年,這件事上我信小閣老的,任你舌燦蓮花,也不可能阻我半分!」
天狼沒想到盧鏜竟然如此信任嚴世藩,急道:「盧將軍,嚴世藩是什麼人,你不會不知道,嚴黨父子禍國殃民,他又怎麼會打什麼好主意?他完全是想要自己獨霸與陳思盼和西班牙人,島津式的走私貿易,才要消滅汪直的,你可知道,就在他跟這些人秘商之前,也曾同時現身雙嶼島,和汪直也談過交易?當時我正上島和議,親眼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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