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繼光笑了笑:「宜將剩勇追窮寇啊,天狼,毛海峰這回逃了,他的手下還剩下大半,而且一定會跑到各個福建的島嶼進行串聯,我得馬不停蹄地追擊他,你不能繼續助我嗎?」
李滄行堅定地搖了搖頭:「戚將軍,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只是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橫嶼島之戰後,毛部倭寇已經失掉了最堅固的大本營,接下來能做的只能是流躥作戰了,我以為將軍不能逼他們逼得太兇。即使我仍然跟隨將軍,也應該稍微放緩一些,給他們喘息之機。」
戚繼光的臉色微微一變:「哦,此話怎講?」
李滄行看著遠處海面上,那些輕快迅捷,正繞過橫嶼島,向著南方飛速行駛的船隻,為首的一條黑色快船正是久違了的黑鯊號。以前在這條船上與汪直徐海和毛海峰同生共死,大戰海賊的經歷還歷歷在目,他嘆了口氣,說道:「我曾經和胡總督,徐軍師談論過此事,我軍現在雖然陸戰已經不懼倭寇,但海上仍然難以和他們對抗,更不用說在海戰中殲滅倭寇的主力艦隊了。」
戚繼光點了點頭:「正是如此,所以你的意思是?」
李滄行的眼中冷冷的寒芒一閃,幾十步外滔天的怒浪擊石之聲,就是對他們現在二人談話最好的掩護,他說道:「只有引誘倭寇上岸,象在台州那樣地聚殲其主力,避免他們象這樣打輸了再坐船逃跑,才是一勞永逸的辦法。」
戚繼光的劍眉一挑:「你的意思是。再複製一次台州戰役?毛海峰並不傻,上次他都能溜掉。這次又怎麼可能再上當呢?」
李滄行搖了搖頭:「有句話叫飛蛾撲火,今天這橫嶼一戰是關鍵。因為毛海峰這些年來搶到的錢糧珠寶,人口彈藥多數在這橫嶼島,今天一戰,他的部眾雖然逃出大半,可是這些財寶錢糧,卻幾乎都丟了個精光,接下來他還要驅使那數萬手下,沒錢可不行,即使明知前路危險。也要硬著頭皮上岸搶劫。」
戚繼光點了點頭:「天狼,你說得有理,看來你也早就算到毛海峰今天必敗,你之所以答應了那洞庭幫的要求,是不是就是想故意給毛海峰放條生路,讓他去召集各路的海賊呢?」
李滄行笑道:「正是如此,當年汪直死後,海上倭寇群賊無首,紛紛自立。幾百人一股,幾千人一夥地到處襲擊沿海城鎮,這樣防不勝防,官軍也是疲於奔命。戰果極小,將軍應該對此非常清楚。」
戚繼光恨恨地說道:「只恨我們水師戰船追不上這些倭寇的快船,海戰時又打不過倭寇船隊的主力。天狼,你估計毛海峰接下來會攻擊哪裡呢?」
李滄行搖了搖頭:「戚將軍。我只想問你一句,如果需要犧牲一個府城的百姓。來換取消滅數萬倭寇的大捷,你是否願意?」
戚繼光的臉色一變:「天狼,這話是何意?消滅倭寇是為了保護百姓,怎麼能說犧牲掉百姓呢?」
李滄行咬了咬牙:「毛海峰為人狡猾多智,凡事都預留退路,小利無法使其上當,只有捨得孩子,才能套中這頭餓狼,數萬倭寇,如果只搶劫象寧德縣城這樣的地方,是根本吃不飽的,在這福建一帶並不象將軍經營多年的台州,百姓心向官軍,這裡到處都是倭寇的奸細,只怕將軍的大軍一出動,倭寇就會得到消息,早早地上船逃跑了,他們有船,在海上如駕烈馬,可以日行數百里,換個地方上岸搶劫,我們在陸地上要跋山涉水,是追不上的。」
戚繼光的眉頭深鎖:「所以你想要犧牲一個府城,餵飽倭寇的胃口?」
李滄行點了點頭:「這件事我已經思考了很久,但以前一直沒有跟將軍商量,就是因為此計雖能破敵,但仍然要讓百姓受苦,如果我們象在台州那樣提前撤掉百姓,那倭寇們必然知道是計,不會上當,所以要做得逼真,只能完全坐視不理,放倭寇深入,攻破州府,遠離海岸,這樣才能創造出一舉消滅福建倭寇的條件。」
戚繼光來回地踱起步來,面色凝重,久久,他才停下了腳步,臉上的神情轉為堅毅:「天狼,只要能消滅倭寇,必要的犧牲也是值得的,可是你這個計劃,能確保一戰而殲滅所有的倭寇嗎?還有,失陷府城,乃是大罪,只怕胡總督也要受到牽連,這樣做真的合適嗎?」
李滄行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厲的神色,多年的殘酷搏殺已經讓他的心漸漸地堅硬,而非年少時那樣感情用事了,這個計劃也是他與徐文長多番討論後才制訂出來的,甚至沒有告知胡宗憲。
李滄行狠了狠心,說道:「戚將軍,首先,我們得演一齣戲給胡總督看,這次橫嶼大捷後,我裝作與你爭奪戰利品,引發兩軍的不滿,我手下這三千人,要與你部六千人平分戰利品,而且事情要越鬧越大,讓所有人都知道。」
戚繼光「唔」了一聲:「這樣我們兩軍就有理由在這閩北之地駐紮,給毛海峰留出召集部下,進攻福建中部和南部的機會?」
李滄行點了點頭:「正是如此,而且戚將軍最好要上書胡總督,說我部官兵難以節制,盛氣凌人,橫嶼一戰中傷亡頗大,需要回台州休整,而你也要回義烏一趟,招募新兵,讓人人都知道,戚家軍回師浙江了。」
戚繼光笑道:「所以倭寇們知道我戚家軍回了浙江,才會放心大膽地上岸搶劫,對嗎?」
李滄行正色道:「是的,軍中和福建的官府里有敵軍的奸細,如果我們隱蔽在此,時間一長勢必走漏消息,到時候敵軍肯定不會上當。所以您的部隊要真的回浙江,還要帶三千人回義烏。將軍本人也要回義烏去招兵,這樣才能讓倭寇徹底放心。」
戚繼光的眉頭皺了起來:「義烏離福建中部相隔千里。即使我們設計,也來不及救援啊。」
李滄行笑道:「台州有三千部下,加上我的這三千人,足有六千,倭寇縱有數萬,我也有信心一戰而破之。」
戚繼光點了點頭:「只是六千人打數萬倭寇,雖然可以正面擊破,卻難以將其全殲,這些人如果逃回海上。又會成為持續不斷的禍害,那我們犧牲了一個州府的百姓而換來的作戰機會,不是白白浪費了嗎?」
李滄行搖了搖頭:「我們這六千人是作戰的主力,但不是作戰的全部力量,這一戰,我們還必須有第三方的外力助戰,才能全殲這股倭寇。」
戚繼光疑道:「外力?你是指福建本地的官軍嗎?」
李滄行一擺手:「不可,福建本地的官軍中,有不少是跟倭寇暗通款曲的。正因如此,才要調我們外軍入閩剿倭,俞大猷將軍的水師可以一用,但其他部隊。根本不能指望。」
戚繼光點了點頭:「那你說的外力是什麼?」
李滄行微微一笑:「我說的外力,是江湖的力量,我要想辦法聚集起各派的俠士。來這福建,倭寇軍隊正面戰敗之後。勢必會化成多股小隊分散逃跑,到時候這些江湖人士正好可以發揮最大的力量。分散追殺逃倭。」
戚繼光一皺眉:「你說的這些俠士,是上次幫忙守台州城的那些江湖草莽嗎?天狼,雖然我知道你是為了報國,但這畢竟會給人抓一個勾結江湖匪類的把柄呀,我聽說最近浙江的嚴黨已經有人在搜集這方面的證據了,你可不要因小失大啊。」
李滄行點了點頭:「這次不會用他們了,上次台州之戰,是不得已才用巫山派屬下分寨的人馬,而且戰後我也速速讓他們離去,就是不想給嚴黨留下什麼證據。可這次不一樣,屈寨主現在有自己的事情,已經帶人離開了東南沿海,我們這次要藉助的,是另外的一股力量。」
戚繼光的劍眉一挑:「你說的是,莆田那裡的南少林?」
李滄行微微一笑:「不止是南少林,我需要的是整個伏魔盟的力量,這四大派加起來可以一次出動數千弟子,而且是多年和魔教廝殺,訓練有素的精銳弟子,精於小隊作戰和輕功追殺,用來對付潰散的倭寇,最是合適不過。」
戚繼光搖了搖頭:「可是伏魔盟又怎麼會聽你的號令呢?」
李滄行正色道:「所以這次需要戚將軍的幫助了,你要修書一封,給那張居正張大人,請他說動清流派大臣的首領徐階徐閣老,指派伏魔盟各派出動大批弟子,馳援南少林。」
戚繼光嘆了口氣:「天狼,江湖的事情沒有你想像中的容易,以前徐閣老也幾次請求伏魔盟出兵打擊東南的倭寇,可是他們都藉口跟魔教作戰吃緊,而不願意出手相助,這次我想也不會例外的。」
李滄行點了點頭:「此事我略知一二,最早的時候汪直徐海團伙打沿浙江福建沿海時,各派的俠士也曾自發地組織起來,在南少林的僧兵帶領之下,與倭寇進行過交戰,但當時嚴黨當道,對戰死的俠士和僧兵都不加撫恤,反而說他們是聚眾作亂,要追究他們的責任,所以很快就沒有人再做這種事了,就連南少林的大師們,也都只是保寺安境而已。」
戚繼光的眼中閃過一絲悲傷的神色:「都是嚴世藩這個奸賊,陷害忠良。」
李滄行笑道:「所以解鈴還需系鈴人。朝廷只要拿出豐厚的賞賜和回報,現在魔教在浙江剛剛大敗,元氣受損,退保西南老巢,伏魔盟是能拿得出足夠的兵力來此助戰的,南少林的僧兵就不下兩千,加上三四千武林俠士,足夠追殺逃散的倭寇了。」
戚繼光搖了搖頭:「只是我們都不是朝廷管財務的官員,這些豐厚的賞賜與回報,我們是拿不出來的。還有一點,徐閣老如果下這樣的命令,只怕很快就會被嚴世藩知道,從中作梗。」
李滄行微微一笑:「這點我其實已經想好了。不能到處分發這種消息,只能通過一個武林中有份量的人。以倭寇想要搶奪南少林中的武林絕學,讓異邦東洋倭賊人人學習的名義。號召各派前去援手,等到數千俠士齊聚南少林時,再引大家去攻擊倭寇,當可獲大勝!」
戚繼光哈哈一笑:「這個辦法真的是太好了,天狼,如此妙計,你怎麼能想得出呢。」戚繼光的笑聲突然停了下來,「只是,只是這個武林中有份量的人。你已經找好了嗎?」
李滄行點了點頭:「我已經有了人選了,他一定會幫我出頭聯絡的。」
戚繼光心中再無疑慮:「那你打算什麼時候走,要走多久?」
李滄行略一沉吟:「總得給那毛海峰兩個多月的時間收拾部眾,事不宜遲,我要馬上動身,這些天我不在的日子裡,我會讓柳生雄霸扮成我的模樣,在這寧德縣城率手下駐紮,而戚將軍你。也派一親信戴上你的面具,回義烏假裝募兵,而你本人則悄悄地停留在台州,一旦倭寇入侵。你就火速率軍南下,與寧德縣城這裡我的部下會合,共擊倭寇。」
戚繼光認真地點了點頭:「那麼既然你這樣說了。你計劃中讓倭寇攻擊的府城,應該就是我福建中部的興化府了吧。」
李滄行點了點頭:「不錯。莆田的南少林寺正在興化,這裡也算是福建的一處大府了。南邊的泉州港是海商重鎮,守衛嚴密,倭寇難以攻陷,而中部的興化,防守一向薄弱,你的部隊遠在閩北山區,倭寇的大隊人馬進攻,官軍是無法抵擋的,只是興化城的上萬百姓,就得遭受一回兵火之災了。」
戚繼光咬了咬牙:「非常時期,得用非常手段,這也是不得已的事,如果只是顧念這興化府一地的百姓,沿海各地的百姓都會永無安寧之日。只是這樣一來,坐視府城失陷,胡總督是不是要擔一個責任?」
李滄行嘆了口氣:「胡總督其實早有退隱之意,奈何倭亂未平,只能咬牙苦撐,平定倭寇之後,嚴世藩必不能容他,一定會找各種藉口彈劾,而皇帝也一定會拿他當出氣筒,與其到時候論罪下獄,不如在消滅倭寇之後藉機自污,激流勇退,還可以保全身家。」
戚繼光的眼中淚光閃閃:「這也算是我能為胡總督做的最後一件事了。天狼,我馬上就去寫信,你的腳程快,要不要你先進京把這信送給張大人,然後由他轉交給徐閣老?」
李滄行微微一笑:「不,我還有點事情,不經過京城了,這次的信使,讓錢廣來錢胖子來擔任,他對這一路可是非常熟悉,你以前給張居正送禮,不也是托錢胖子送的嘛。」
戚繼光哈哈一笑:「我早就知道送禮的事是這死胖子告訴你的。」
李滄行抬頭看了看天色:「好了,時間也不早了,我這裡的部下會交給柳生雄霸和裴文淵管理,錢胖子負責傳信,倭寇們攻破興化之後,讓俞大猷的水軍截斷其後路,逼他們往仙遊方向逃跑,而我們跟倭寇的戰場,也就預設在仙遊。」
戚繼光的眼中神光一閃:「那咱們仙遊再見。」
三天之後,台州城中,幾個月前大勝倭寇的喜慶還沒有完全過去,家家戶戶的張燈結彩也沒有取下,路上的行人無論男女都喜笑顏開,而酒館食坊中更是賓客盈門,人們都在開懷暢飲,大快朵頤。
台州城中的金家酒樓,是這裡的百年老字號,此處的阿金魚頭,更是馳名百里的名菜,幾乎每張桌上都擺著一個青花瓷大碗,裡面放著一隻大青魚頭,濃濃的湯汁混合著海味的香氣,溢得整個酒樓里到處都是,讓人聞之食指大動,而酒客們都一邊吃著美食,一邊興高采烈地議論著最近的時局。
「嗨,與張兄一別也有十三年了吧,想不到你我這有生之年,還有再次吃到這大金魚頭的機會。」
「李賢弟辛苦了,為兄慚愧得緊,這些年此處倭亂不斷,愚兄也不敢呆在這台州城,只得變賣了家業,遷居內地,還幾次來書信勸賢弟離開這是非之地,想不到還是你李賢弟有眼光,守得雲開見月明啊。」
「張兄莫要笑話小弟,小弟主要是無處可去,也沒什麼祖業可以變賣,只能留在這台州城中等死罷了,多虧了戚將軍和那位郎將軍,大敗倭寇,我們台州百姓才有出頭之日啊。」
「喲,這不是以前臨海巷的張富貴嘛,怎麼,你回台州了?」
「哎呀,王三麻子,你還活著呀,咦,你不是去了杭州嗎?小二,來,加一張凳子,多擺一副碗筷,今天我作東。」
「這怎麼好意思呢,還是我王三麻子作東吧。」
「你們兩個都不要說了,我李二牛是這台州本地人,作東應該是我作才是,哎,三麻子,你怎麼哭了?」
「我,我,我想不到這有生之年,還能再吃到這台州的阿金魚頭啊。」
「嗨,三麻子,不要哭,這浙江的倭寇全給平定了,以後咱們就遷回這台州城,什麼時候吃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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