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街。
人山人海。
「來了,快看太上皇啊!」
「中山王把太上皇抓回來啦!」
……
嘈雜的喊聲中,戴在手銬的大畫家低著頭緩慢走向前方。
曾經他是這座城市的主宰。
而現在他卻以一個戴著手銬的囚犯身份回來。
曾經他在這座城市至高無上,但現在人人都可以羞辱他,曾經他擁有這個帝國,但現在他卻不得不在這些刁民的圍觀中威嚴喪盡。此刻的他心情複雜步履沉重,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壓迫著他,兩旁一張張面孔在他的視野中扭曲,遠處巍峨的朱雀門恍如張開口的怪獸。
他緩緩踏上龍津橋……
「繁華依舊啊!」
他堆著笑容說道。
看上去倒真的像是一個歸來的遊子。
不過他也沒說假話。
這時候的開封之繁華遠遠超過他統治的時候,雖然在王躍改革後,已經有不少城市同樣放開工商業,但開封憑藉先行的優勢,還有作為都城的特殊地位,經濟上仍舊處於遙遙領先的地位。
競爭者的出現絲毫沒有影響這座城市的繁華。
實際上更加繁華。
畢竟民間消費能力暴漲,帶來的是各種商品需求的暴漲,目前的大宋已經開始消費升級,原本民間也就是個衣食而已,但現在那些相對價格更高的香料蔗糖茶葉絲綢之類銷量全都開始持續增長。
尤其是河北那些分了田地的農村,原本還有大量使用的木製農具基本上完成了鐵製化。
這就是內部消費能力增加的優勢。
這種增加會讓整個工商業體系全都受益,過去交往租只能吃糠咽菜的農民和現在的農民消費能力可不是一個級別。
這座城市輻射整個京畿路,開封府連同附近曹許陳鄭滑五州,都以開封府城為商業中心。也就是說開封府所屬各縣及這五州暫時依舊維持舊的商業制度,但開封府城全面放開,民間想要開諸如印刷釀酒之類工廠,必須到開封府城。在這座城市裡舊的禁制放開,就是茶葉貿易也是自由的,同樣只要是在這座城市註冊的商號,那麼到外地採購運輸那些受禁制的商品,也是同樣合法的。
這就是王躍設計的工商業中心城市。
依靠政策扶持這些大型城市在自由資本主義下迅速發展工商業,本身自由資本主義下也會自動發展出這樣的城市,王躍只是推了一把而已。
其實主要是為了方便收稅。
畢竟全面放開意味著他必須重建一個全新的稅收體系,而原本的稅收體系也會被廢棄。
這就很麻煩了。
而且偷稅漏稅走私的控制難度也暴漲。
但把這些全都趕到這樣一座座中心城市就很容易管理了,只要派駐一支稅警隊就可以了,控制好城門就不怕偷稅漏稅,同樣都擠在一起競爭激烈,也便於技術革新,畢竟那些消費者容易選擇,想要拉住客戶那就得做的更好,把成本儘量降到最低。而對於這些地方以外繼續嚴控,對於違反禁令的進行嚴懲,左右附近就有這樣的工商業城市,只要懲罰力度足夠,人們還是會老老實實到這些城市交稅的。
畢竟又不是很遠。
開封,大名,洛陽,應天,真定等等,目前北方一共設立了二十多座這樣的工商業中心,每一座城市都在進入蓬勃發展中,而開封作為最早設立同樣也是原本基礎最好的,在這幾年裡可以說日新月異,這時候甚至就連空氣污染都出現了……
到處都是煙囪。
原本清明上河圖的美景也完全不見了。
都幾十座鋼鐵廠了還美景個屁,整個城市的天空都不是那麼藍了,大畫家再修仙恐怕艮岳的山林也阻擋不住煤煙的味道。
「太上皇!」
突然間一聲悲號,緊接著一個身影撲到了大畫家腳下,抱著他的腿哭嚎著。
「哭哭啼啼,沒有出息!」
王躍在一旁鄙視地說道。
好吧,這是張叔夜。
而且不只是張叔夜,一大幫子老臣正從人群中擠出,一個個跟著張叔夜一起撲倒在大畫家腳下,雖然這些人是趙桓一邊的,甚至上次父子武裝對峙時候還幫助趙桓,但這種時刻還是很傷感的。
他們就像是一群舊時代的遺老在這座日新月異的城市裡,惶惑茫然甚至憤怒地生活中,每天回憶著曾經的美好,雖然享受著新時代給他們帶來的一切,卻又把新時代的一切視為墮落。因為已經完全無法趕上新時代的腳步,甚至拒絕融入其中,他們在這幾年裡生活的恍如一群憤青,雖然他們其實都六十左右了。此刻大畫家的出現,仿佛讓他們一下子又穿越回了過去,回到了主聖臣賢的時代,但可惜大畫家手上的手銬無情地打碎他們的幻覺,讓他們忍不住悲從中來……
呃,他們就是一群老不死的。
「今日復見眾卿,佶心甚慰!」
大畫家扶著張叔夜感慨地說道。
這座城市終究還是有人迎接他的,那些忠臣義士們終究還是沒有死絕的。
「王躍,爾等何敢如此對太上皇?」
張叔夜看著手銬怒道。
「嵇仲公,這可不是我給陛下戴的。」
王躍說道。
他和張叔夜還不能算親戚。
雖然多多早已經被他禍害,但理論上多多仍舊只是茂德公主的陪嫁女官而已,並不是他的姬妾,畢竟張家也無法接受一個妾室的身份。他那些女人裡面茂德公主是他以大宋郡王尚大宋公主,蕭塔不煙是明國王妃,花花是他的遼國夫人……
大宋的確是一夫一妻制,但遼國皇帝陛下也給他封了一個韓國公的爵位。
雖然他是宋臣。
但宋遼兄弟,所以大遼皇帝給他個爵位也沒什麼大不了。
既然這樣他把花花操作成遼國人,然後變成大遼的韓國公夫人,也並不違反大宋法律。
大宋法律又管不著遼國的事情。
但多多作為大宋名門望族,既不能做妾,也不能操作成遼國人,只能是茂德公主的陪嫁女官,屬於皇宮裡面的,但被皇后特意派出照顧茂德公主,她還是有品級的……
正六品彤史,專門在皇宮負責文書的女官,主要職責照顧茂德,洵德兩位公主並監管趙楷。
張叔夜憤怒地看著王躍,然後看著大畫家身後。
而岳飛和那些四民代表們則表情平靜地看著他們,這些四民代表經歷了江南之行,尤其是把太上皇逮捕,對於他們這些袞袞諸公早就沒什麼尊敬,話說他們再尊貴能比得上太上皇?太上皇都被戴著手銬押回來,那他們這些遺老們算個屁啊,在江南公審的那些和他們不都是一個級別?還不是照樣被架到台子上把各種罪行抖出來?
「諸位,請讓開,我們還要將嫌犯押往四民大會堂。」
岳飛說道。
「爾等刁民,簡直喪心病狂!」
徐處仁悲憤地撲向他。
但緊接著王躍把他拎起來了,他四肢懸空在那裡掙扎著,轉頭同樣悲憤地看著這個逆賊。
「徐公,王某奉旨保護諸位四民代表,請不要衝動!」
王躍真誠地說道。
然後他把徐處仁放在了路邊。
後者隨即號哭一聲,然後再一次撲到了大畫家腳下,不過就在同時王躍身後跟隨的士兵上前,迅速將這些老傢伙拖到一邊,大畫家則感慨地看著這些終於給了他一點點安慰的老臣。後面岳飛立刻催促了一聲,兩個四民代表在他雙肩又推了一下,他這才戴著那些醒目的手銬,在兩旁混亂的喊聲中,伴著那些老臣們的哭聲繼續走向前方。
恍如原本歷史上他可憐巴巴地走向遙遠的五國城。
他就這樣進了朱雀門。
裡面直通宣德門的御街依然人山人海,而他在的時候還沒完全修好的宣德門城樓已經煥然一新,正屹立在他視線盡頭,在這座城樓後面,是原本屬於他,現在屬於他兒子的皇宮。
宮闕依舊。
只可惜他已經與那裡無緣再會。
他兒子是不會出來見他的,甚至朝中官員也不會見他,因為他畢竟是皇帝的親爹,所以無論趙桓還是趙桓的朝臣,都需要迴避審判,張叔夜等人是因為都已經不再做官了。至於王躍是保護岳飛等人的,他又不是抓捕押解大畫家的,他只是保護這些四民代表,這些人幹什麼他是無權干涉的,所以接下來大畫家將直接被押往四民大會堂等候審訊。
或者說回到曾經是他心血結晶的艮岳……
雖然那裡已經面目全非。
大畫家就這樣在御街上緩緩走著,很快走過州橋轉入橫街,避開了皇宮門前經過的尷尬,然後轉入直通艮岳的趙十萬街……
「連牆都拆了!」
大畫家感慨著。
前面的艮岳已經沒有了圍牆,只有周圍一圈並不寬的水面環繞,裡面那些專門供他一人享樂的山林,已經毫無保留地展現在平民面前,甚至還有不少年輕男女正在結伴出入。
很顯然這座禁苑已經不禁了。
「獨樂樂豈如眾樂樂?」
王躍笑著說道。
大畫家乾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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