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383章 亡羊補牢

    第385章亡羊補牢

    七月初六,華清宮。

    袁思藝趨步到了後殿,低聲道:「稟聖人,吳道子回來了。」

    李隆基正在看一封奏摺,臉色不豫,聞言丟開手中的奏摺,疑惑了片刻,問道:「他是從何處回來的?」

    「回聖人,天寶五載,聖人遣他到嘉陵江寫生,將蜀中美景呈於御前。」

    「是嗎。」

    事隔多年,李隆基已經完全忘了這件事了,但聽說吳道子回來了,還是頗為高興。

    宮中不缺供奉,擅畫者極多,雖然張萱告老了,還有以畫《九馬圖》聞名天下的曹霸,畫《八公圖》的陳閎,畫《雙騎圖》的韋偃,畫《牧馬圖》的韓干,畫《異獸圖》的韋無忝。

    這麼多供奉之中,吳道子算是受到李隆基偏愛的一個,因他曾參與畫下了李隆基最輝煌的時候,那是在開元十三年,李隆基封禪泰山,回京時經金橋,見三十萬羽衛列隊數千里,旌旗整肅,非常興奮,讓吳道子、韋無忝、陳閎共同畫了《金橋圖》。此後,李隆基每次見到吳道子,都會想到當時的盛況,心中愈添一份豪情。

    相比而言,方才在看的那封奏摺就不那麼讓人高興了。

    那是安西發來的,內容是彈劾高仙芝。稱石國已降服於大唐,高仙芝卻以欺詐之手段滅其國、大肆殺戮,導致石國王子將此事宣揚於諸胡,諸胡遂聯合大食進攻安西四鎮。

    袁思藝與薛白不算有私怨,近來對薛白卻是十分好奇,他想不通,這個原本可以前程無量的年輕人為何屢屢要惹是生非,站在太子、安祿山的對立面,與楊國忠也是面和心不和。

    當心思從有可能到來的壞消息上轉回舞樂、繪畫等藝術之事上,李隆基的心情便好了起來,恢復了元氣。

    袁思藝當即改口道:「老奴親自去過問。」

    「回聖人,乃嘉陵江山水秀美,臣流連忘返。」

    於是,他提起御筆,在那封奏摺上劃了兩筆,表示駁回,然後丟開這奏摺,道:「傳旨,召吳道子。」

    李隆基龍顏大悅地看著這一幕,又過了一會,側頭問道:「薛打牌還不到?」

    很快,李龜年、賈昌分別帶著舞樂伶人、鬥雞小兒入了宮來,擺開陣勢,笙簧一動,當即妙趣橫生。

    「繼續派人去催,聖人等不及了。」

    雖已多年未見,李隆基一見到這雙眼睛,馬上有了熟悉之感,朗笑道:「朕的『畫聖』回來了。」

    他小步退出殿,招過一名心腹,問道:「確定薛白已不在驪山?」

    「把李龜年、賈昌、薛白等人都召來,御宴提早操辦,朕邊對酒當歌,邊賞盛唐詩畫。」

    說到紙,他便想到了薛白。

    袁思藝低下頭,心想衰老不可避免,聖人這五年多以來還是肉眼可見地老了很多,包括精神就大不如前。可見吳道子雖醉心作畫,並不是毫無城府。

    李隆基這些年很喜歡高仙芝,因為沒有一個別的將領能像高仙芝這般動不動就傳回捷報。還都是滅國、俘虜其國主的大捷。

    事實上,高仙芝根本不是坐著防守的性格,得知消息之後,已於四月親率三萬兵馬進攻大食,深入其境。而在這種時候,突然有人彈劾他,顯然是不看好這場戰事,要與高仙芝劃清界限了。

    吳道子從容應道:「三百里嘉陵江,皆在臣心裡。」

    他不由撫掌大笑,道:「吳卿這是要當場為朕揮毫啊。」

    「有兩三日無人見到他了,若非在虢國夫人榻上起不來了,便已不在驪山。」

    脫口而出的一句話,他才想起還沒來得及行禮,連忙叉手作揖,道:「臣已然垂垂老矣了。」

    「他當自己是李白,天子呼來不上船?」李隆基也不知是開玩笑還是真不高興了。

    「老奴再派人去催。」

    「好一個流連忘返,且將畫稿呈來,讓朕也飽飽眼福。」李隆基說著,不忘吩咐內侍去把寵妃們也喚來。

    對此,楊國忠不敢擅專,請聖裁。

    「好!」

    吳道子手持畫筆,在木桶中一洗,漾出胭脂一樣的紅。

    一個人倘若太特立獨行,往往就會讓世人容不下。

    可笑薛白,忙來忙去,到頭來依舊是與供奉、狎臣們並稱。

    吳道子卻是答道:「回稟聖人,並無畫稿。」

    李隆基聞言大喜,不等吳道子獻上在嘉陵江的寫生,已傳旨重重有賞。

    今日竟有畫聖為他作畫,自該也要有人為他彈奏曲樂歌舞,還得有人為他作詩填詞。

    小勃律王、突騎施可汗、石國王、朅師王,數年來李隆基在長安一次次下令處死了這些敢背叛他的小邦酋長,享受著天俾萬國的高高在上,已經很不喜歡聽到壞消息。

    吳道子已經年近七旬,頭髮蒼白而稀疏,由一塊幞巾包著,仿佛隨時要掉下來。他的眼眶旁滿是皺紋,但一雙眼卻還熠熠有神。

    宮中的妃嬪們也紛紛打扮,於是宮娥們端著溫泉水來來回回,待把盆中水一潑,洗掉的胭脂的香味都在後宮瀰漫開來。

    「卿一去便是五載光陰,朕還當卿不願在宮中供奉。」李隆基莞爾道。

    李隆基訝道:「你去寫生,你五載以來一幅畫都沒有?」

    吳道子臉露笑容,答道:「此殿太小,不夠臣動筆。」

    「宣吳道子覲見!」

    吳道子目光向御榻上瞧去,愣了愣,不由訝道:「聖人竟比以前更年輕了。」

    小宦官們把各色顏料研磨好了,擺得五彩繽紛,吳道子持筆一醺,果斷往潔白無瑕的牆面揮去。看得眾人忍不住屏息以待,生怕他這一筆畫歪了。

    作為天子,李隆基很喜歡這種雖不完全遂他心意卻能給到他驚喜的感覺。這一點,庸臣是做不到的,只有極聰明的臣子能有這般妙語。

    「哈哈哈。」李隆基心情愈發暢快,道:「到後殿畫,殿內的整麵粉牆,都會是畫聖的畫紙。」

    等了許久,諸多公卿匆匆趕來赴宴。

    袁思藝立在宮門處看著他們緊趕慢趕的樣子,有種滑稽感,就像是周幽王點烽火後,看到了狼狽趕到的諸候們。

    天色馬上要黑了,薛白還未到。

    「落宮門,薛舍人該是不來了。」袁思藝吩咐了一句。

    中舍書人的本職便是隨時待聖人召喚,薛白今日不來已是瀆職,楊國忠已有了罷免他的理由,若聖人不高興,只怕還要治他的罪。

    然而,話音方落,有人策馬往這邊奔來。

    「吁!」

    不等宮門關閉,一道矯健的身影翻身下馬,奔至袁思藝面前,正是薛白。

    「薛郎這是踩著閉宮門的鼓點來啊。」

    「袁將軍見諒,我為聖人準備了七夕禮物,故而來得遲了。」

    袁思禮提醒道:「七夕祈巧節,不由你給聖人獻禮。」

    薛白一愣,依舊抱著一個大包裹要入宮。袁思藝攔下了他,道:「薛郎到內宮覲見,恐不宜攜帶外物。交給我吧。」

    「這是我要進獻的禮物。」

    薛白道了一句,見袁思禮依舊伸著手,遂坦然大方地把包裹遞了過去,笑道:「那就請袁將軍小心保管,此物有些危險」

    ~~

    繪畫與音律都是風雅之事,有相通之處。

    李林甫也擅長繪畫,且他家中有五人以畫技揚名,被稱為「五李」,分別是李林甫、其父李思誨、伯父李思訓,堂兄李昭道、侄兒李湊。

    其中,李思訓畫技最高。

    李思訓早在開元六年已去世了,但其一生成就甚是了得。在唐中宗朝就是宗正卿、隴西郡公。當今天子即位之後,封彭國公,官至右武衛大將軍,去世後諡號「昭」,陪葬橋陵。他擅畫山水樓閣、木走獸,時人評為「國朝山水第一」,可見其能。

    早年間,李思訓也曾為聖人在宮殿中畫了嘉陵江的山水,費了數個月的時間,筆格遒勁,意境奇偉。聖人極是喜歡那幅壁畫,以「青綠山水,金碧輝映」盛讚之,世稱「李將軍山水」。

    待到開元八年,興慶宮改建,大同殿重修,那幅壁畫沒能保存下來。李隆基大為遺憾,才有了後來讓吳道子往蜀中寫生一事。

    故而,吳道子對此事極感壓力。為了不遜於李思訓,在蜀中待了足足五年,日夜觀嘉陵江,將它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銘刻在心中了才敢回來。

    日復一日的月沉日升,他看過星光下無數的浪,終於揮毫潑墨。

    筆尖靈活地在牆壁上遊走,不像是在作畫,倒像是把吳道子心中的嘉陵江水傾泄而出。

    薛白進入華清宮後殿時,見到的便是這樣的情形。

    吳道子的背影在他眼中一點都不顯得蒼老,像是嘉陵江上空的一隻仙鶴,口中銜著草木,搭建著一丘一壑。

    「聖人七夕安康,臣」

    李隆基正負手站在吳道子身後專注地看著,抬起手,打斷了薛白的行禮,示意他安靜。

    這個皇帝有著極高的藝術造詣,此時已被吳道子的畫技深深地吸引住了,感慨道:「道玄之畫藝,更上數層樓了啊。」

    因聖人如此姿態,賈昌也不敢鬥雞,整個後殿十分安靜。

    偶有趕來赴宴的妃嬪到了,驚訝之餘也放緩了腳步,提著腰間的彩練,輕柔地入座。

    只有袁思藝懂聖人的習慣,時不時斟一杯酒遞到聖人手中,讓他邊看邊飲。

    「聽。」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隆甚忽然開口,環顧殿內,問道:「聽到了嗎?」

    諸臣愕然。

    李隆基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放在唇上作了個噤聲的動作,讓眾人用心去聽。

    「朕聽到了嘉陵江水的聲音,你等聽到了嗎?」

    薛白目光落處,吳道子已畫了半面牆,嘉陵江水已蜿蜒於大殿之上。

    他沒有聽到水聲,只感到藝術的氣息濃郁。

    「臣聽到了。」楊國忠應道,「臣見了吳公的畫,仿佛回到了蜀中啊。」

    「拿琴來。」

    李隆基興致很高,輕攏慢捻,連著彈了好幾曲。琴音裊裊,使得眾人仿佛真的置身於悠然的山水之間。

    月華漸濃,吳道子也落下了最後一筆。

    頓時,三百里嘉陵江風光躍然於牆面之上。

    「妙哉!」

    殿內響起了無數的讚譽之聲。

    吳道子氣力用盡,手中畫筆落下,人也跌在殿中厚厚的地毯上。

    李思訓畫嘉陵江用時數月,極是縝密工細,連草木上小飛蟲也纖毫畢現,又以無數細節堆壘成了金碧輝煌的巨作。吳道子心知在這種畫法上李思訓已做到了登峰造極。因此,他反其道而行之。

    他只在一日之間,用粗簡的筆墨,畫出了嘉陵江的意境。把山的壯麗、水的旖旎,凝注在每一筆每一划里。

    酣暢淋漓,一揮而就。

    這是吳道子用畢生功力與那逝世多年的李思訓做的一場較量,無關勝負,只關乎於對繪畫的熱愛。

    「哈哈哈哈。」

    吳道子看著眼前的山水,忘情地大笑。一壺酒被遞到了他的手裡,他看也不看地接過,仰頭痛飲。

    直到聖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才知道方才是誰給自己遞的酒壺。

    「李思訓數月之功,吳道玄一日之跡,皆極其妙也!」

    李隆基也是哈哈大笑,抬起酒杯,與群臣提了一杯,道:「諸卿可看到了,朕的大唐,不僅是文治武功的盛世,是開疆擴土的盛世,也是詩詞歌賦的盛世,書法繪畫的盛世。」


    「臣等為陛下賀!」

    楊國忠當即提杯,又是一頓盛讚。

    之後眾臣再看那壁畫,紛紛給出評價。

    「吳公之筆,筆勝於象,骨氣自高。」

    「道玄之筆法高下曲直,折算停分,遊刃有餘,運斤成風。」

    「不愧是吳帶當風」

    讚譽聲中,吳道子卻是回過頭環顧了殿內一眼,目光落到薛白身上時一頓,仔細打量了他兩眼。

    薛白知曉這是為何,他受過張九齡、賀知章的保護,吳道子曾師從賀知章,也許是隱有聽聞此事。這些年彼此雖未見面,但可能聽說過。

    「道玄,在找什麼?」李隆基忽然問了一句。

    吳道子回過神來,應道:「臣許多年未見到公孫大娘了。」

    他正是從公孫大娘的劍舞之中,領會到了吳帶當風的筆意,好不容易回來,自是盼著一見故友。可他卻不知,聖人如今生怕患病之人吸了天子元氣。

    李隆基很喜愛吳道子這幅畫,還沒來得及賞賜,便向袁思藝問道:「公孫大娘可痊癒了?」

    「回聖人,她只是偶有小恙,已痊癒了。」

    「召她明日來見見道玄,看看這畫。」

    李隆基依舊不見公孫大娘,轉頭向薛白問道:「你今日又醉在何處?天子呼來也敢遲了。」

    「臣不敢,臣特製了一個七夕禮物,想進獻給聖人。」

    「太真的生辰,你不送份大禮。如今才想起亡羊補牢。」李隆基莞爾道:「晚了,朕貶了你的中書舍人。」

    他是真有這心思,且早便吩咐了楊國忠。

    薛白心想著,六月初王忠嗣還沒「死」,很多事可以徐徐圖之。如今不同了,自然要對這大唐社稷「亡羊補牢」。

    「答聖人,臣這份禮物,一定得要夜裡才能看到,故而適合在七夕宴上,觀牽牛、織女星時看。」

    「呵。」

    李隆基打定主意讓薛白當個狎臣,要貶了其正經差職,好不容易捉到把柄,並不輕易放過。

    楊玉環見狀,不動聲色地道:「聖人既說晚了,管你白天還是夜裡獻禮皆不看,除非寫首詩來。」

    「不錯,今日畫聖來畫,也該到薛郎寫首詩來!」

    此時附和的卻是駙馬崔惠童,此人沒甚權術,純粹就是湊趣。

    薛白故作無奈道:「我為聖人獻禮,卻還要寫詩才能把禮物獻上。」

    這種並不嚴肅的、嬉鬧的語氣能讓李隆基感到輕鬆,他遂道:「正是如此,今夜諸卿都該一展所長才是。」

    總之又到了讓臣子們表演才藝的時間,仿佛獻藝就等同表忠。

    薛白如今對御前寫詩興趣缺缺,他提起筆來,只覺得自己就像是正在跳著胡旋舞的安祿山。但安祿山既能用不停旋轉的舞步來掩飾其謀逆之心,薛白也不耽於寫首詩詞來效仿。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

    過了子午,已經是七月初七,這樣一首詩倒是應景。

    楊玉環低聲念了,卻也微覺有些不妥。認為此詩美則美矣,其中的用詞卻顯得有些淒涼,倒像是描繪一個失意的宮人在冷宮裡獨自過七夕。

    「發牢騷。」李隆基指著薛白,叱道:「朕還未貶伱,你便敢抱怨。」

    「臣不敢,只是有感而發。」

    雖是批評了一句,李隆基卻是認可這首詩的水平,道:「好了,把你的禮物獻上來,莫再這般又冷又涼的。」

    「聖人放心,這禮物一定熱鬧。」

    ~~

    禮物一直由袁思藝的人保管著。

    他並不知那是什麼,因薛白稱它危險,他小心翼翼地打開包裹看了之後,並不敢繼續拆開它。只知那是一個紙匣子,頗為沉重,湊近一聞,還有一股刺鼻的氣味。

    「怕不是有毒吧,萬不可讓它接近聖人。」

    有了這樣的先入為主的印象,袁思藝聽聖人想看薛白的禮物,便準備開口提醒聖人。

    薛白卻搶先開口,主動告知,道:「聖人,臣的禮物有些危險,聖人可站在殿門處觀看。」

    「朕何等風浪未見過,懼你這小小物件。」李隆基不屑地譏笑一聲。

    薛白繼續提醒道:「它的動靜有些大,還望禁衛們不要大驚小怪。」

    陳玄禮沒說話,只是轉頭向部屬們看了一眼,像是在問他們「你們會被嚇到嗎?」

    回應他的是一雙雙帶著驕傲之色的眼睛,禁衛們顯然都認為薛白輕視他們了。

    當然,內心裡,他們還是十分謹慎的,已有披甲的禁衛無言地站到了殿門處,擋住了聖人。

    薛白遂下了台階,從一個小宦官的手裡接過那大包裹,走到台階下方打開,放在地上。

    「燈籠借我一下。」他向身後的小宦官道。

    接著,他從袖子裡拿出一張紙,捲成小紙棒,在燈籠里引了火,點燃引線,捂著耳朵跑到一邊。

    眾人得了薛白的提醒,又見他這等作派,都以為要有大動靜,紛紛嚴陣以陣。

    有些刺鼻的煙氣冒了出來。

    氣氛逐漸緊張。

    「咻。」

    伴隨著這一聲口哨般的輕響,有火光在黑夜中亮起,直衝雲宵,在空中「砰」地炸開,炸成點點星光。

    薛白放下捂在耳朵上的手,仰頭看著,覺得這煙實在是有些簡陋。

    但,太久沒見到了,還是好看的。

    眾人皆愣了一下,發現預想中的大動靜不過如此,有些失望,可下一刻,便看到了空中那絢爛的煙。

    楊玉環一直知道薛白只要肯就能搞出讓她耳目一新的東西,因此一直是帶著期待。

    可當煙印入眼帘,她還是感到了驚喜。

    她喜歡世間一切美的事物,漫天的星河、西繡嶺的剪影,以及綻放在這中間的奪目的光彩,這讓她忍不住提著裙擺,跑出了大殿,往階梯下跑去。

    像一個好奇的孩子,想要在近處看得真切些。

    可才跑了幾級台階,那煙已然消逝了。

    楊玉環瞪大了眼,盯著黑乎乎的天空,下一刻,「咻」地一聲,又是一顆煙竄起,比上一朵還要高,還要大。

    她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比煙還要美。

    「咻。」

    「砰。」

    「東風夜放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驪山周圍,也不知有多少人正同時抬頭看著煙,有人低聲念了這樣的詞句。

    ~~

    一顆又一顆,煙再好看,還是很快就停歇了。

    薛白捂著耳朵站在那,刻意不去聽周圍那些驚奇的讚嘆、歡呼。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剛跳完了胡旋舞的安祿山,心裡已經氣喘吁吁了。

    「薛郎,薛郎,手放下吧,這才多大動靜。」

    袁思藝臉上擠出笑容來,上前領著薛白回殿上面聖。

    他們登上石階,只見楊玉環還站在那看著天空回味。

    見到薛白,她徑直道:「阿白,我還要看。」

    「眼下製得還少,下次讓阿姐看個夠。」

    楊玉環不由展顏歡笑。

    她始終保存著單純的一面,這一笑比煙還美。

    但薛白腦中想著別的事,很快克制了心情,與她擦肩而過,隨著袁思藝走到了李隆基面前。

    「此物名為煙?」

    「回聖人,是。」

    「很好,朕封你為煙使,為朕制煙。」

    「臣領旨,謝聖人恩典。」

    薛白的餘光能看到元載也在,但不知元載那鳥使、與自己這煙使相比,誰的差遣聽著更不正經。

    李隆基見他愈發聽話,滿意地點了點頭,道:「既回來了,遊冶使你也繼續兼任吧。」

    楊國忠一愣,目光一瞥,心裡再次感到了薛白帶來的威脅。

    薛白則知這是李隆基故意的,卻也是準備寵信他的意思。皇帝不希望最受寵信的臣子走得太近,有意無意地便要讓他們對立。

    「臣領旨,謝聖人恩典!」

    「今年的千秋萬歲節,改到夜裡設宴。」李隆基負手道:「朕要與民同樂,到時,朕要長安城的上空綻放出最美的煙。」

    「臣領旨。」薛白依舊是那克制的語氣,緩緩道:「臣一定不讓聖人失望。」

    距千秋萬歲節只剩不到一個月,而依照他的計劃,還有太多的事情沒有準備完。

    隴右的將領還得聯絡,關於他的身世也要開始透出一點風聲

    ~~

    煙帶來的歡快還未完全散去。

    袁思藝無意中看了一眼伴駕的諸多公卿,並未在其中看到太子李亨。他不由心想,太子的處境愈發不妙了。眼下愈發得聖人寵信的薛白很明顯是慶王一系。

    之所以有這樣的想法,還是因為李林甫死前調閱的那些文書。但袁思藝已經察覺到有哪裡不太對,卻說不上來。

    待到天亮,感到疲憊的聖人歇下,輪到了高力士值勤。

    袁思藝回到了住所,第一件事就是問輔趚琳回來了沒有,得知輔趚琳已等候了他一整晚。

    「如何?」

    「阿爺,事情只怕不是那般簡單,水很深。」

    輔趚琳沒有直接說他去找張萱的情形,而是道:「孩兒重新查了,依照那幅畫的時間,薛妃懷裡抱的孩子並不是廢太子的第四子李俅,另有其人,」

    「那是誰?」

    輔趚琳轉頭看了一眼門,確定無人偷聽,才小聲道:「阿爺可還記得吳懷實說過之事嗎?」

    袁思藝目光閃動,明白過來。

    他迅速走到案邊,打開鎖著的抽屜,拿出那些文書,翻到了那份富平縣檀山的輿圖,喃喃道:「如此看來,這是那孩子的埋葬地,哥奴還真是認為他沒死啊。」

    「可若沒死,在哪兒呢?」

    輔趚琳意有所指地問了一句,又道:「孩兒在終南山,發現一個人也去找了張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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