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騰空乍知家中出事,考慮到朝中能與楊國忠抗衡者唯有陳希烈,毫不猶豫便來了,但她亦知李家的惡果早已種下,心中本就未抱太大希望,勉力而為罷了。
陳希烈比她預想的還要軟弱,面對她阿爺那麼強勢的人隱忍也就罷了,竟連對上楊國忠都不敢硬氣一回。
但此時得知安祿山與楊國忠合作了,卻是個意料之外的消息。
她沒有馬上追問,而是先冷靜下來思忖了一遍,方開口道:「李獻忠的族人有不少在安祿山麾下,想必,安祿山要派人入朝作證吧?」
「小娘子聰明。」陳希烈撫著膝贊道,「若是太尉府中諸位郎君皆如小娘子心思敏捷,且再早個五年,事情還有轉機,如今晚了。」
「可沒有物證呢。」李騰空道。
陳希烈不認同這句話,搖頭道:「這些年,太尉為以武力阻止太子登基作準備,給了安祿山諸多便捷,如今正可成為他與李獻忠勾結的證據。」
李騰空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已是幾乎絕望。
這確是致命的一擊。
她預想中,要救家裡,唯一的指望便是趁楊國忠沒證據,向聖人證明這是一場誣告。沒想到,平素最是恭謹的安祿山第一時間落井下石。
「不妨告訴你們。」陳希烈道:「朝中眾人皆知,李獻忠之所以叛逃,乃因安祿山冤殺其族人左賢王哥解。安祿山為消彌此事,早便在暗中串聯楊國忠,對太尉落井下石可惜,老夫得知風聲,已太晚了,無能為力嘍。」
他算是顧念情義的,在此關頭,還能告知來龍去脈。這算是他對李林甫及其家人最後的情面了。
「老糊塗!」李十一娘大急,嚷道:「連我都看得出,你如今附和他們,早晚沒好下場。趁現在,我們能幫你,搏啊!」
「伱們?」陳希烈甚覺可笑,「你們有何能耐啊?」
「我」
李十一娘話到嘴邊,頓了頓,想不出李林甫還有哪些忠心能幹的門生故舊,遂道:「我夫家弘農楊氏望族,可為你助力爭權,今番你若不知好歹,一拍兩散罷了!」
「楊齊宣,已投靠楊國忠了啊,塵埃落定。」
「什麼?!」李十一娘不信。
「楊齊宣是何樣人,小娘子看不清嗎?」
「不,楊郎不會的。」李十一娘咬咬牙,終於是實話實說,「他沒那個膽量知道嗎?他一慣懦弱,絕不敢背叛我的。」
她渾然不記得她在門外時還反駁李騰空,看似維護楊齊宣,維護的其實是她的顏面。
但夫妻一體的道理她還是明白。
「正是軟弱,才能最先背叛啊。」陳希烈對此深有感觸。
李十一娘如墜冰窟,臉色灰敗,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是好。
她做的最壞的打算就是一旦救不了娘家,那便保全自己,沒想到最先捅她一刀的卻是她的丈夫?思來想去,沒了別的生路,她只能不信此事,連連搖頭。
陳希烈其實早已安排了大理寺的差役等在門外,此時卻一臉關切,道:「你們快逃吧,若能追上玉真公主,還能有條活路。」
李騰空道:「左相何不再考慮清楚?此事看似對付的是我阿爺,實則是威望之爭。」
「請回吧。」
陳希烈不願再多談,起身,往內走去。
他還算客氣,安排的是一群健婦來驅趕她們。
「不行,你一定得幫我們。」李十一娘道。
她不知還有何辦法說服陳希烈,總之擺出她的夫婿來是沒用了。
眼看就要被趕出去,忽然,她靈機一動,嚷道:「還有薛白。」
陳希烈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有些疑惑。
「薛白會幫我們的,他與十七娘相好。」李十一娘道:「左相既然調他回京了,何不再等一等?薛白肯定是站在我們這邊,到時也一定能想出辦法的。」
她說罷,驚訝地發現陳希烈竟沒有反駁,這說辭似乎是有用的。她是懂得借勢的女人,最擅長搬出男人來給自己撐腰。
於是,她加了一把勁,又道:「你若不幫我們,等薛白回來,十七娘與他哭訴,到時與你為敵,你也不想再添一個敵人吧?」
這是頗為可笑的威脅。
可陳希烈竟還是沒有反駁,而是把目光看向李騰空。
「老夫聽聞,龍池宴上,太尉已當著聖人澄清了此等傳聞。」
李騰空沒說活,低下頭,須臾,又抬起頭來,堅定地迎著陳希烈的目光。她沒否認,也沒承認,給了一個似是而非的態度。
陳希烈沉吟了片刻,終究不可能因一個年輕人而與大勢作對,繼續邁步走開。
李十一娘大為失望,向李騰空嚷道:「你說話啊,你把相好的搬出來嚇唬他啊。」
李騰空搖了搖頭。
她很清楚,陳希烈人老成精,不是幾句虛話就能嚇唬住的。
更何況,薛白也不是她的相好。
~~
大理寺獄。
李騰空來過大理寺獄,她記得那是在天寶六載科舉「野無遺賢」案之時,以薛白為首的春闈五子被打入大理寺獄,她過來看他。
彼時,她心底還帶著兩人能終成眷屬的一點期望吧。至今想來,只覺十分可笑。
家破人亡,她已不是當年那個傻乎乎的少女了。
這次進入大牢,耳畔迴蕩的是各種大喊「冤枉」的呼聲,各個牢房裡多的是她的家人,像是把她家搬到了大理寺獄。
「十七娘?」
昏暗的火光中,有人看清了被押過通道的李騰空,連忙喊道:「你求玉真公主救救我啊!」
「七哥?」
李騰空回頭看去,發現是她的兄長李嶼。
李嶼官任太常少卿,往常一向是氣派非凡,今日卻是遍體鱗傷,顯然是受了酷刑,看起來極為狼狽。
他從未有過如此悽慘的遭遇,比尋常人更忍受不了,痛苦到幾近瘋狂的地步,從柵欄處伸長了手,大喊道:「救我!救我!」
李騰空不忍再看,繼續往前走去,見到二十一郎李崤正叫嚷著要招供。每次見到李崤,她便要想起他當年在上元夜強搶民女一事,有時真覺得家裡落到今日這地步是活該。
「我現在就招,別對我用刑啊。」李崤自顧自地哭喊道:「我招便是了,我阿爺真是要謀反,可我這些年傷了腿,一直閉門休養,與我無關啊」
再往前,牢房裡關著的是許多女眷,哭哭啼啼的。
她們多是李家的兒媳,李十四娘今日則正好回娘家治喪,也被關進來了,此時已病倒了。李騰空到了第一件事就是為她診治。
李十一娘心情惡劣,難免又開始發泄情緒,道:「你給她把脈了有何用?牢房裡又沒藥!」
大家本就悽慘,還來了這麼一個平素就在家作威作福的主,紛紛大哭。
「哭?我惹你們哭了?!我早便說了,提防著唾壺那白眼狼!」
牢裡的時間過得很慢,過了兩天,像是捱了兩年那麼久,李騰空終於明白何謂度日如年。
那些主審官員與獄卒們顯得十分匆忙,不時到牢中押人出去刑訊,每次都是一陣雞飛狗跳。楊國忠剛任相便辦這樣的大案,還遠遠不夠從容,從小事上便能看出,比如,根本就沒有牢飯。
李十一娘餓了兩天之後,也沒了叫嚷的力氣,時不時小聲抱怨道:「我們好歹是重臣家眷,豈敢如此對待。」
沒有人理會她,大家都餓得很虛弱了。
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是牢房角落裡泛起的臭味,女眷們每次往那裡去如廁,眼淚都啪啪往下落。
李騰空蜷縮在柵欄邊,覺得自己該是病了。腦子裡想著豐味樓的爆炒羊肚,有些可恥地發現自己原來也是那麼饞的人,過往還偏偏自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可她不像薛白那般幸運,落獄了還有人給交食本。
終於,鋃鐺聲響。通道那邊,兩個獄卒拖著李岫過來了。
這兩天旁的李家人被來來去去地提審,卻一直沒見到李岫。此時李騰空一看才明白過來,李岫一直在受刑,那觸目驚心的傷痕不提,他的兩顆眼珠都變的往外突。
那是經歷了太多肉體上的痛苦,硬生生瞪成那樣的。
「阿兄。」李騰空無力地喊了一聲。
李岫沒有力氣抬頭,無聲地流著淚,嘴唇抖動了許久才發出聲音,道:「我是廢物保不住家業。」
隨著這一句話,整個大理寺獄都陷入了痛哭。
完了。
過去的右相府有無盡風光,如今只有無盡的苦難。
而李十一娘目光看去,不由站起身來,喊道:「楊齊宣!」
她看到了,站在李岫身後,半張臉隱在黑暗中的紅袍官員,赫然就是她丈夫楊齊宣。他手裡還拿著一份卷宗,儼然成了主審官之一。
「楊齊宣,你這個叛徒!」
「招供的還少嗎?」楊齊宣高聲回應,抬手環指大牢,正氣凜然地叱道:「李林甫犯下謀逆大罪,若非我全力保你們。你們便是滿門抄斬,而不是流放!」
「你敢」
李十一娘銀牙咬碎,恨得攥緊了拳頭。
但她是能屈能伸的性子,轉念一想,她也不願再待在牢裡受苦了,遂掐了自己一把,努力轉變了心態。
旁人還在大罵楊齊宣,她忽然大喊道:「夠了!」
喝止住眾人的謾罵,她抹了一把淚,道:「事已至此,楊郎也沒辦法。能改抄斬為流放,是他的一片苦心楊郎,帶我出去好不好?我待得要瘋了。」
楊齊宣默然片刻,低著頭走上前,到了這間牢房外,嘆息一聲。
「十一娘啊。」
「楊郎,帶我出去。」李十一娘伸手,想去握楊齊宣的手,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是楊家人啊。」
「你是楊家人?」
楊齊宣反問了一句,有些譏嘲之意,道:「這麼多年來,你幾時把自己當成過楊家人?不是仗著右相府的權勢欺壓我嗎?!」
話到最後,他忽然提高了音量,聲色俱厲。
獄中旁人都被嚇了一跳,李十一娘更是臉色巨變,喃喃道:「我一直護著我們的小家,我給你謀官楊齊宣!老娘沒給你謀官嗎?!」
這一喝罵,楊齊宣習慣性地縮了縮身子,有些心虛。但他很快就想到,自己就是不想再這樣過窩囊日子了才做出的選擇。
他遂把手裡拿著的一封文書遞了過去。
「這是什麼?」李十一娘其實已意識到這是什麼,不肯伸手去接,道:「你先救我出去,我出去了才肯與你和離。」
「這是休書。」楊齊宣道。
他把休書丟進柵欄中,拍了拍手,頓覺一陣輕鬆。轉身便要往外走,余光中卻見到了李騰空,不由想到也許可用李騰空來施恩於李季蘭。
心頭一熱,再看李騰空蜷縮在那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他又想到若是能將這雙姝都納了才好。往日懾於妻子以及相府的威勢,沒敢往這方面想,可如今一想,李家犯了大罪,要贖買李騰空其實不是太難之事。
只消把李騰空發落到少府監為官奴,再出手買到府中當姬妾,往後讓李季蘭到自己府中看她妙計!
楊齊宣想到得意處,大步出了牢房,招過牢頭,問道:「近來可有人要探望李騰空?」
「有,方才便有一個貌美女冠要來交食本。」
「在哪?」
「該還在衙署外吧,小人驅她了,她不肯走。」
楊齊宣連忙趕了出去,站在石階上環顧一周,果見到了一道倩影。
~~
李季蘭正在皇城徘徊,身後還跟著皎奴與眠兒,這兩個侍婢當日還在馬車上給李騰空拿行李,被拋在了玉真公主的隊伍中。
「季蘭子!」
「姐夫。」李季蘭轉頭見是楊齊宣,隨著李騰空的稱呼喚了一句,關切地問道:「情形如何了?」
「這邊說。」
楊齊宣抬手一引,刻意要去扶李季蘭的胳膊,走到一旁,低聲道:「我正在全力營救,奈何右相謀逆一事屬實,證據確鑿,翻案是不可能了。但我設法保住了李家滿門性命,輕判為流放了。」
「那騰空子呢?她是出家人,還是玉真公主的弟子!」
「免不了要發落太府監了。」
「什麼?!」李季蘭花容失色,竟是轉身便跑。
楊齊宣一愣,對她的反應出乎意料,連忙攔著,問道:「季蘭子去何處?」
「我去找人救騰空子!」
楊齊宣頓時深感挫敗,他這個紅袍高官都當著李季蘭的面了,她竟還要去找旁人?再一深想,她一定是不想牽扯到自己。
「是為謀逆大罪!」楊齊宣強調道,「沒有人還能相救,但若要保騰空子,我有一個辦法。」
「什麼?」
「我可將騰空子贖買出來。」
楊齊宣又嚇唬了李季蘭幾句,之後,他有心讓她知曉他已休妻,思忖著,緩緩開口。
「唉,我要保妻子與騰空子她們的性命,就必須先自保,才能贖回她們。可要自保,就得與丈人劃清界限。」
帶著無可奈何的語氣說到這裡,楊齊宣目露深情,痛苦地哽咽了兩聲,拍著胸脯道:「不得已,我只好與十一娘和離了。」
終於是拋出了這個重要的消息,他轉頭向李季蘭看去,有些失望地發現,她根本一點兒都不關心他和離不和離也許是在掩藏心跡吧。
「真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李季蘭自顧自哭道:「騰空子那麼清高的人,她不能墮籍啊。」
「只能如此了。」楊齊宣道:「但你放心,我一定會救她出來。」
如此,安撫過李季蘭,離坐擁佳人的目標又更近了一步,楊齊宣方才轉回大理寺,心情甚好。
「右相還在嗎?」
「右相正要去面聖,楊大夫若要拜見儘快吧。」
楊齊宣連忙趕到官廨,只見官吏們正整理著卷宗,楊國忠一副心滿意足的表情,正把一段雞舌香放進嘴裡含著,這是要去見聖人的準備,以免口臭。
「右相,下官有一件事」
「嗯?」
楊齊宣上前,附耳道:「下官認為,當把哥奴家中女眷全都發落太府監,如此,可為右相收服許多官員之心。」
「可。」楊國忠會心一笑,道:「但那個女冠,李十七娘放了。」
「為何?」
「陳希烈故意把她們送來,想讓本相得罪玉真公主與薛白,我會上當嗎?」
「可是」
「去辦吧。」楊國忠隨意地一揮手,自往外走去。
楊齊宣轉頭看了一眼官廨中的官吏,方才他與楊國忠是低聲交談,他們顯然都未聽到。從這些細節上看,楊國忠做事就遠不如李林甫仔細。
「右相方才吩咐了,把哥奴的女眷全都發落太府監!」
「好!大快人心!」
官廨里響起了叫好聲,楊齊宣目光閃爍,絕口不提放李騰空之事,決定回頭就推託到這些官吏頭上,說他們辦事疏忽,諒楊國忠也奈何不了自己。
因恐夜長夢多,他還催促官吏馬上就辦此事。
~~
「咣啷」一聲響,牢房的門被打開。
李騰空抬起眼,只見幾個凶神惡煞的獄卒進來,大喝道:「把她們都拖出去,送入太府監!」
「啊!」李十一娘已驚叫起來,嚷道:「不許摸我!」
「閉嘴!都帶走!」
「典獄,那個快死了。」
李騰空本害怕地縮在一旁,以泥土抹了臉,聞言轉頭一看,只見李十四娘奄奄一息,連忙道:「她沒死,能不能給些湯藥,我開方子」
「自到太府監去治,莫死在大理寺!」
說話間,李騰空手腕已被綁上,疼得她眼淚不自覺地湧出來,唯有強忍住。
她們被綁成一串,往外帶去,出了牢門,李十四娘支撐不住,摔在地上,獄卒們當即便揮鞭子抽打,引起哭聲一片。
「哭?哭也沒用了!案子已經定了,你們還當自己是高高在上的貴人?!」
沒想到在這些獄卒們心裡,對李林甫也有怨氣,下手毫不留情。
十餘年來,李林甫為了國庫「開源節流」,連公文的用紙都要省下,對長安雜吏的俸祿自也是精打細算,少有不恨他的。
如今是楊國忠為了彰顯仁義,只給李家諸兒郎擬判了流放,但這些雜吏們敢保證,他們沒有一個能活著離開關中。
李十一娘抬頭看去,恰見不遠處的閣樓上,有人正在瞧著這邊,她目光一看來,那人便閃身躲起來,正是楊齊宣。
「啖狗腸。」她恨恨罵了一聲,背上又挨了一鞭,當即發作,吼道:「別打了!你們算什麼東西,也敢打我?!」
「哈,告訴你,如今你才是賤奴!」
「賤奴。」
眼看鞭子抽在李十四娘身上,她顯然要捱不住,李騰空只好以身體擋住,耳畔聽著那一聲聲「賤奴」,嘴裡應道:「馬上就走,就走了」
忽然,鞭子停了下來,那些獄卒們也忽然住口。
有大理寺官員腳步急促地趕過來,低聲罵道:「擅動私刑,被瞧見了怎麼辦?」
議論聲中,李騰空隱隱聽到有人說了一句「是虢國夫人來了」,她心念一動,恍然明白過來,是顏嫣說動了楊玉瑤出面。
但其實,接受這種恩惠,她心裡極是難受。
她扶起李十四娘,餘光當中見到有幾個身影進了大理寺,有人與那典獄低聲談論著。
「那大理寺獄是被右相一家包場了啊。」
「可不是嗎?」
「你的人動手也太狠了些,怎好打女人?」
「還不是對哥奴有恨嘛,再說了,這是大牢,又不是酒肆。除非是還未定案的官員,哪個不吃苦的。」
「這般說來,我可是運氣好」
李騰空聽得那人聲音耳熟,轉頭看去,見是個圓臉年輕人,竟是杜五郎。
她愣了愣,不由自主地,把目光看向了門外。
好一會,有人一邊交談著,一邊往這邊走來,走在前方兩人,其中一人披著紫袍,另一個則是穿著一件灰濛濛地襴袍,臉上帶著泥污,可這些風塵,也沒能遮掩他的氣概。
薛白。
自他去歲夏末離京,如今又是初夏。近一年未見,李騰空只覺恍如隔世。
但她的第一反應卻是低下頭去,不讓他看到自己這無比狼狽的模樣。
可他也沒好到哪去,那般從容自若地走著路,腳下那雙滿是泥土的靴子其實已破了口,露出了裹著髒襪的腳趾李騰空想把目光往上抬,卻不敢,乾脆背過身。
「朝局紛亂,聖意難猜,李林甫畢竟曾是國之重臣,李寺卿也該慎重以待,依我看,靜觀其變為好。」
「薛郎才到長安便趕來大理寺,為的便是提醒老夫?」
「李林甫即便有罪,也曾提攜過我。」薛白道,「我這人處世,恩必報,債必償。」
「好。」大理寺卿李道邃點點頭,道:「便依薛郎所言,老夫暫不處置。」
薛白道:「眼下朝廷最重要的還是獻俘一事,待聖人處置了閣羅鳳,大唐的威儀便可重振,李獻忠叛逃一事的影響也能降到最低。」
「是啊」
說話間,李道邃也看到了正在與獄卒們聊天的杜五郎。
彼此都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薛白、杜五郎曾有許多次被押到大理寺,最後卻翻案脫身。這等經歷,讓李道邃不得不慎重面對他們。
薛白也沒提太過份的要求,只說聖人還未裁斷,請大理寺先善待李林甫的家小。這點簡單的要求,還是可以答應的。
「薛郎!」見到薛白,李十一娘也興奮起來,想往前趕,卻拉動了與她綁在一起的人們,喊道:「快救救我們。」
「放心,朝廷自有公論,待案子審結便是。」
薛白顯得很平淡,甚至沒有刻意去看李騰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李十一娘畢竟是相門女,明白他剛回來不可能立即翻案,能給她們撐腰就可以了。凡是這等大案,朝中還有沒有權臣在撐腰,衙署這些下吏們的態度可是天壤之別。
她遂道:「好,薛郎回來,就一定能翻案。這些賤奴敢欺負十七娘,薛郎替十七娘出頭吧。」
薛白卻搖了搖頭,不中這種圈套。
他與李林甫並無太多瓜葛,沒有為李家出頭的理由,甚至他是最早與李林甫劃清界限的,就是早預料到會有這一日。今日之所以來,只因為與李騰空一人的情誼。
說白了,此事於他,只是兒女情長而已。
故而,任李十一娘在耳畔叫囂,他反而對那些獄卒頗為客氣。
「案子還未聖裁,沒有現在就判罰的道理,眼下就把她們送去太府監,於法理不合吧?」
「是,是。寺卿已吩咐了,小人這就將她們帶回去。」
「我來交食本。」薛白道:「還未聖裁,重臣家眷也不宜過於苛待了。我看有人病了,可否請大夫診治?」
「薛郎放心,小人這就安排,定不會比薛郎在這裡住時差了。」
既是用到了「住」這個字,情況自然又有不同。
於是,李家諸女眷又被帶了回去。
李騰空手上捆著的繩索已被解開,她重新走回牢房,有心想回頭看薛白一眼。可莫名有些失落,她想像中,他若來,不該是這樣態度平淡。
可又該是怎樣呢?見不得她受苦,不顧一切衝上來擁住她嗎?
這般想著,她自覺荒謬,遂沒有回頭。
她只是在回到牢房裡之後,用袖子擦拭了臉上的泥土。
~~
自始至終,薛白都非常克制,也沒表現出對李騰空有多在意。
一直到李騰空被帶回牢裡了,他才向典獄問道:「此案肯定是要由聖人定奪的,是誰作主現在就把她們送去太府監?」
「這」
「我任中書舍人,此事一查便知,你何必相瞞?」
「是,是諫議大夫楊齊宣吩咐的。」
薛白聽了,立即察覺到了楊齊宣的一些小心思,原本平靜的眼神有一絲慍怒閃過。
下一刻,他轉頭往不遠處的閣樓看去,恰見一道畏畏縮縮的身影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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