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柴榮等人緊張憂心的情緒,劉承祐當然不能直說心中憂慮,而是淡淡一笑,一副豁達從容的表現:「御駕親征,將士在前方死戰,朕豈能避守堅城,以求自安?」
「你們也不用擔心,南征北戰,朕經歷過的戰陣也不少了!」劉承祐又補充了一句。
然而對此,柴榮等人顯然不能認同,以往劉承祐領軍作戰,除了開國東出太行打天下那段時間,其後的兩次親征,哪一次不是以勝勢凌人,以鎰稱銖,那種情況,他的安危自然不足過慮。
但南口此戰,顯然不一樣,是有極大風險的。柴榮看著劉承祐道:「陛下也不能率這千騎而來,倘若出了差錯,將士奮戰,亦無意義!」
再聽其言,劉承祐不由指著昌平城,道:「朕到此地,接下來,就待在城中,不出雷池一步,卿以為如何?」
見天子這麼說,柴榮也不好再多規勸了,人都已經到了,表明態度即可。是以,趕忙引劉承祐入衙。
遼軍那邊主帥睡不著覺,漢軍這邊君臣也有通宵達旦之意。燈火通明的縣衙內,將帥齊聚,劉承祐顧不得疾行的疲憊,坐居堂案,聽取戰事情況。
而對這方面,最有發言權的,顯然是韓徽。韓徽也不怯場,微駝著背,簡潔明了地把他視野中的南口戰事前後講了一遍,當然,自己在城中的決策、作為也表明了,有不妥的地方,也向劉承祐請罪了。
聞其匯報,劉承祐看著韓徽,兩眼直放光,指著他對左右說道:「北伐以前,韓通曾向朕陳言,說恨不能隨駕,殺胡立功。如今看來,他人雖在東京,對北伐的作用也一點不小啊!父不在,子替之,傳出去,也是一段佳話啊!」
劉承祐這話,當然是在誇獎韓徽了,他當即表示謙虛。一旁趙匡胤說道:「韓徽臨危不亂,冷靜應對,力保昌平,使我援兵至此,有立足依託之地。疑兵之計,更起震懾遼軍,給守軍御備與我軍到達,爭取了大量時間。其厥功甚偉啊!」
見皇帝大將,都在夸自己,韓徽有些承受不住了,趕忙道:「陛下,而今南口之圍未解,遼軍仍然勢大,危險尚未過去,實非議區區下臣薄功之時!」
聽其言,劉承祐不由笑了,看著韓徽,越發欣賞了。
略作沉吟,劉承祐形容一斂,道:「朕此番親臨前線,既為督戰,也因軍情有重大變化!」
此言落,頓時引起了諸將的好奇,迎著他們的目光,劉承祐說道:「自幽州出發之前,朕收到了兩則消息。其一,南口之戰,遼軍自二十一日起,便調動兵馬,籌措準備,欲一口吞掉陳留王大軍,其胃口甚大。契丹主也在懷來督師,隨其南下的大部分軍隊,都出關參與作戰了,此時,居庸關以西儒、媯新、武諸州,已然十分空虛。
這是我軍密探,歷盡辛苦,突破封鎖,翻山越嶺,方才將消息傳遞而出。雖然有所遲誤,但也讓朕了解到遼軍大舉出動的底細!」
聽皇帝這麼說,柴榮精神微振,看向劉承祐:「陛下此來,有何圖謀?」
劉承祐說:「南口大戰,已成會戰之局,契丹集國中精銳於此,這是難得的機會。若能重創乃至殲滅之,則此番北伐,可謂畢其功於一役,我們也可奏凱歌!」
對此,趙匡胤提出疑慮,道:「陛下,陳留王大軍力抗契丹圍攻,雖與其殺傷,但當面之敵,實力猶在。而陳留王苦戰一日夜,將士疲敝,傷亡慘重,留有多少餘力,難以估計。以眼下南口兼昌平的實力,解圍困難不大,然如欲殲滅這股遼軍......」
趙匡胤話不說完,但意思已經點得很透了,從實力對比分析,他並不認為現時情況下,能殲滅遼軍。他不免有些憂慮,怕劉承祐不以實際,好高騖遠。
對此,劉承祐輕抬手,以示安撫,說道:「朕還收到了一封軍報,來自密雲。今晨,慕容延釗大軍,正式發動對密雲的進攻,一舉克城,檀州四萬遼軍,全軍覆沒,僅有遼將蕭思溫率數百騎亡命!」
這則消息,可太漲士氣,增長信心了。柴榮沒能維持住他沈重的人設,面容打開,就像綻放的菊花,眼中盡顯神彩,站起身就說道:「陛下,檀州既下,慕容延釗可移師西就,合圍遼軍。我軍牽制在前,檀州兵馬邀斷其後,則可制之!」
劉承祐說道:「卿所言甚是,朕前者已經飛騎傳詔檀州,命其揮師西向,配合作戰。但是,十幾萬大軍,縱使腳程再快,連夜進軍,想要趕到,也要到明日!」
趙匡胤反應很快,喜悅之色斂去,主動說道:「陛下,檀州有敵走脫,難料消息何時傳入遼軍。如其有警,必生異動,倘若敵選擇撤離,恐難竟全功!」
「這也是朕所顧忌的!檀州殘敵,遁入燕山,走小徑逃亡,消息傳遞或有延緩,但終究會傳到遼軍耳中!」劉承祐頷首,環視一圈:「現在諸位可以議一議,如何在慕容延釗大軍趕到之前,牽制住這支遼軍!」
高懷德開口了:「陛下,遼軍以騎兵為主,脫離戰鬥,如其一意撤退,想要阻之,怕也不易。今日,臣率領馬軍,與其糾纏,其戰力猶強,不容輕視!」
「你有什麼建議?」劉承祐看著他問。
高懷德神情鄭重,拱手道:「臣建議,主動出擊,逼其與戰,通過交戰,牽制遼軍!昌平城北,約有四萬遼軍,莫若以昌平步騎夜擊之!」
「夜戰危險太大啊!」趙匡胤不由說道。
自古以來,如非特定形勢,大兵團夜間作戰,實不可取。劉承祐是經歷過夜戰的,也了解其中的風險,不只是夜視症的問題,黑夜利於突襲,同樣,也極不利於軍令傳達,將校指揮。
而漢軍作戰,要發揮自身的優勢,在指揮配合上的要求,是很高的。況且,夜襲更適合於少量軍隊。
趙匡胤一提醒,劉承祐果然深思幾許,沖高懷德搖搖頭:「貿然大舉出擊,如事有不濟,而慕容延釗大軍未至,恐陷險地,不足取!」
被駁了建議,高懷德面無異色,繼續道:「如此,臣請派騎軍,各委驍將,分路襲擾遼軍以疲之!剩下將士,則枕戈待旦,養精蓄銳,拂曉出擊!」
「此議可!」柴榮當即表示贊同。
對此,劉承祐也點了點頭。柴榮想了想,又道:「我軍襲擾,需慮遼軍反應。其分師南下,本為牽制我軍,以免直接影響其對南口的進攻。如因我軍之動,引發南口遼軍再度進攻,亦需考慮陳留王還能堅守幾時!而況,如欲取得牽制遼軍的效果,還需南口守軍用命!」
「牽一髮而動全身啊!」劉承祐不由感慨了一句,略作思吟,劉承祐看向有幸在場的党進,對他道:「朕聽聞你率千騎,徑擊遼軍,幾陷重圍,而從容突之,斬殺甚眾,擾亂上萬敵眾,全身而退。卿可願再往!」
「請陛下令!」党進昂首道。
對他這種精氣神,劉承祐十分欣賞,當即說道:「朕要你,再領軍往南口,突破封鎖,將朕親來救援的消息,通報全軍,再將此議軍情,告之陳留王,務使其因勢而動,配合大軍作戰,完成殲滅的遼軍的意圖!」
「朕知道,這是件危險的任務,九死一生,你可敢赴蹈之?」劉承祐自己心裡都清楚,這話一出,暗含激將,哪有党進反對的餘地。
倒是党進性情直爽,心裡沒那麼多彎繞,拱手應道:「陛下,末將只是一勇夫,目不識丁,不能設謀獻策,立身之資,不過一腔血勇,無畏拼殺。陛下既有令,末將願蹈死之。」
見其狀,劉承祐不由大讚:「有此壯士,何愁契丹不平,大業不成?」
「你要多少兵馬?」劉承祐問。
「兵多無用,隨末將歸昌平的兩百餘騎足矣!」党進意態昂揚。
「好!」劉承祐一拊掌,道:「你點齊人手,自南門潛出,繞過遼軍監視,直往南口。昌平這邊,你出發半個時辰之後,便對城北遼軍,發起襲擾!」
「是!」
劉承祐又看向趙匡胤與高懷德:「夜襲之事,就交由二卿安排了!」
「遵令!」
這註定是個不眠夜!
定下大議,離堂之後,趙匡胤先找到去準備的党進,畢竟是多年的並肩作戰的情誼,關係很深,但沒有多說,只是拍了拍他肩膀:「等你功成,我請你喝酒!」
「等我歸來,必與兄痛飲,不醉不休!」能夠感受得到趙匡胤的關懷,党進哈哈一笑,說著,突然好奇問道:「我若得全性命而還,能否封侯?」
深吸了一口氣,趙匡胤鄭重地說道:「異日,我必親自替你向陛下討賞!」
趙匡胤這話,份量很重,給其他將領,討要封賞,可是擔政治風險的事情。但是,趙匡胤很認真。
很快,昌平城這邊,漢軍緊鑼密鼓地進行調動,如前言,在党進出城半個時辰之後,整備好的漢軍輕騎,也出發了。
一共派出了五支騎兵,每支人數也不多,僅千騎,由郭崇威、崔翰、劉光義等幾名漢將,率領出擊。作戰目標十分明確,襲擾為主,游而不擊,疲敝其軍。這本該是遼軍所擅長的,卻被漢軍用在自己身上了,沒辦法,漢軍有城可依,耶律沙沒有。
因為現實情況所限,對於能否全殲遼軍,劉承祐並沒有絕對的把握,能夠影響戰爭結果的因素太多了,檀州的消息什麼時候傳到,慕容延釗大軍什麼時候趕到,這些都是重要因素。
同時,遼軍也不是木頭,只會被動挨打。在漢軍的威脅下,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也是不受漢軍控制的。劉承祐能夠做的,只是朝著那個目標進行調動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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