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南方,作為大漢戰略所向,重點照看方向,自然也是風雲起伏。自從北方大戰,以大漢勝利告終,漢朝廷將目光轉向南方時,僅剩的幾方勢力,都感受到了極大的壓力,主要指南唐、南粵兩國,尤其是南唐。
朝廷這邊是越發咄咄逼人,南唐則是步步後退,雖然知曉大漢統一之志,但是朝廷意志不敢違逆,在其動兵之前不敢對抗,歲貢也不敢短缺。整個南唐,完全陷入一種待死狀態,自上而下,都處在一種絕望的情緒中,因為絕望,知其必然,是以逐漸墮落、沉淪。
在漢唐之間淮南戰爭結束後,以韓熙載為首的江北士人集團,曾主政了一段時間,厲行改革,打擊權貴、大地主、官商,並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國家財政也得到改善。
在那幾年間,南唐國力雖然因盡失江北而疲弱,但整體而言,還算安定,有江南的底子,又沒有斷絕與江北的聯繫,經濟也有一段繁榮期。
那段時間,在滿足歲貢之餘,南唐還積攢出了不少錢糧,用以發展軍事,擴充武備,南唐軍隊戰力翹楚潤州軍就是在那段時間被林仁肇訓練出來的。黎民百姓,因之得到了好處,土地兼併得到抑制,社會矛盾得到緩解,但代價就是,上層的衝突日益尖銳,那些利益受損的權貴、官僚、地主徹底走向聯合。
因而,好景不長,隨著唐主李璟又逐漸耽於享樂,繼嗣問題隱患重重,馮氏兄弟以及南方士族的復出啟用,再加上鍾謨等心向北方的官僚在串聯,一系列的狀況都給南唐的國勢蒙上一層濃重的陰影。
直到李弘冀殺叔之事爆發,作為政治上的親近者,韓熙載受到牽連,徹底失勢,馮氏兄弟再度掌權,也正式宣告著南唐那脆弱的安定繁榮,宣告破滅。一切不利於貴族、官僚、地主、商賈的政策,都被廢除,韓熙載的改革成果終究化為烏有。
自上而下,都回到了曾經的狀態,並且因為大勢的緣故,更加瘋狂,更加極端。而丟了江北後,經濟上使得江北、江南的互補平衡被打破,國家日益沉重的負擔,也完全轉嫁到普通百姓身上。就在這幾年間,原本繁華富庶的江南膏腴之地,糧食、布匹仍在高產,然底層的百姓卻日益困苦,民怨極大。
就李璟個人而言,改革的成效他不是沒有看到,為何會改弦更張,放棄韓熙載,轉而讓江南士人當權。這樣的選擇,也不能單純用昏昧來評價他。
更深刻的原因,在於李璟也從中看到了風險,南唐的建立得益於江南、江北的士人、地主支持,而權貴更是其血肉,一直以來,都是南方士人的力量強於北方,在盡失的江北諸州的情況下,強弱形勢則更加明顯。當江南的官僚、勛貴、地主、商人,這多方既得利益者聯合起來的時候,哪怕是是李璟,也望而生畏。
若是換了個意志堅決、手腕強硬的君主,或許能頂住這些壓力,保衛改革成果,然而,李璟並不是,文弱是其標籤,根本沒有魄力辦大事。
是以,當那股強大的保守力量掀起反擊之時,李璟退縮了,選擇了拋棄韓熙載,也由此開啟了南唐落幕前幾年的衰敗與沉淪,江河日下,宗廟將覆。
也就是在這種局面下,韓熙載南渡三十餘載,仕途坎坷,幾度沉浮,一腔壯志,終究是無所伸展,轉而縱情聲色,不再過問政事。而在歷史上留下了偌大名聲的那捲《韓熙載夜宴圖》,也在這個時期,在顧閎中的手裡繪成,提前問世。
或許是心中有愧,得知韓熙載的狀況,李璟還特意賞了不少財物與他,並從唐宮挑選了幾名美貌的宮娥,賜與韓府侍候韓熙載。並且,制止了江南士人對韓熙載的清算動作。如此,李璟心裡大概能好受些。
不過,南唐最後的衰亡,李璟終究是看不到了,於乾祐十三年冬十一月在唐宮中病逝。於李璟而言,這或許也是種解脫,至少,亡國之君的名號不會落在他身上。
太子李從嘉,在金陵群臣的擁立下,於當年成功繼位,改名李煜,這位千古詞帝,正式登上歷史的舞台。然而,於李煜而言,這顯然不是件幸事,面對的是滾滾而來的歷史洪流,作為一名不合格的舵手,控制著一艘漏水的破船,在動盪中艱難前行。
相較於李璟,李煜上位後的處境,要更艱難些,對朝局的掌控,也要更弱些。朝政的混亂,民生的疾苦,情勢更加惡劣。不過,他也做了幾件事,比如秉持恭順中原朝廷的政策,繼位之初,便遣使上表。為了滿足歲貢之輸入,繼續對百姓課以重稅,使江南之民日益怨憤。
同時,也摒棄了那些掩耳盜鈴的行為,完全以中原臣屬、江南國主自居,一應禮制,皆降等遵行。李煜妄圖通過這樣的態度與行為,贏得朝廷的歡心,以免大國之師征伐。
當然,明白人都知道,這不會起任何作用。在乾祐十四年,劉承祐三十一歲壽誕之時,曾降制,邀請江南國主李煜進京,再度被拒絕了。
李煜的理由,是他初繼位,國內尚不安寧,不便擅離,只遣使攜帶重禮為劉承祐賀壽。最主要的原因,還在於不敢,怕被扣留,李彝殷可是前車之鑑,因而冒著觸怒漢帝的風險,拒絕了。
於李煜,於金陵而言,是知道國之將亡,而無可奈何。然若讓其主動投降獻地,不到最後關頭,也不會做那選擇。
年輕的江南國主,面對國家的危亡局面時,並沒有奮發振作,難堪國事的糜爛,最終把軍政交與大臣,而自處深宮,風花雪月。在位的這一年多以來,除了涉及大漢的事務之外,少有過問,而是整個人沉浸在藝術之中,纏綿於情愛之中,倒也留下了不少宮廷艷詞。或許,只有大漢軍隊南下之時,能讓他猛然驚醒......
帝位更易,改革派徹底消沉,而軍事上,也再度遭受打擊。最大的打擊,來自於鄂州節度使劉仁贍的病亡,一直以來,劉仁贍都是作為金陵上游的防禦柱石而存在,他的病逝,使得江南少了一名統帥,少了一座干城。
江南將帥,本就青黃不接,到乾祐十五年,也只剩下一個林仁肇堪為可用之將。所幸,李煜聽從了建議,把林仁肇自南昌府北調,把長江防線交給他。然而,漢師南下,又豈是區區一個林仁肇能頂用的。
相較於江南的風雨飄搖,南粵國這邊,也不安寧。劉鋹荒淫殘暴,巫宦弄權,政治黑暗混亂,百姓水深火熱,怨憤之聲載道盈野。國之將亡,必有妖孽,是南粵國最真實的寫照。
在這裡,不得不提漢粵兩國之間的紛爭。起初,劉鋹有稱帝之心,受到了來自漢朝廷的嚴厲申飭與警告。
面對漢帝諭令的威脅,既然是少年意氣,也是無知無畏,劉鋹大怒,不僅不顧勸阻,驅逐了朝廷使者,還就在乾祐十二年八月,在興王府復辟,登基稱帝,同時斷絕與中原往來。
如此打臉中央的行為,自然惹得劉承祐大怒,直接下令,湖南漢軍兩路南下,討伐南粵。一路以潘美為主將,領軍一萬,自全州南下,攻桂州;一路以曹彬為主將,發兵一萬,自郴州南下,攻韶州。
從動員兵力來看,大漢並沒有出到一分力,所動員的範圍只在荊湖,僅僅打算教訓一下南粵,並為之後收取嶺南做準備。雖然惱怒於劉鋹的行為,但大漢朝廷仍保持著理智,劉承祐也克制著自己的怒意。
即便如此,潘美曹彬二人,也讓南粵吃盡了苦頭。粵國,也是可以武裝起十萬軍隊的,戰鬥力雖然差勁,但兵力擺在那裡,這或許是劉鋹無畏的底氣吧。
面對漢師討伐,粵國這邊,自是強硬應對。其應對措施,主要有三個特點:其一,漢軍分兩路來,他也分兩路對付;其二,宦官領軍;其三,急於求戰,與漢軍正面對敵。
為了對付漢軍的侵略,劉鋹一共從各地調集了六萬軍隊。桂州方面,連敗四陣,韶州方面,連敗三場。結果就是,西面丟了桂州,東面韶州倒是守住了,但連州被曹彬攻取,兵馬傷亡近四萬。
若非兵馬不足,後繼乏力,潘、曹二人,都能趁機滅了粵國。而潘美也趁機向朝廷上奏,言粵軍孱弱,民心不依,請增兵滅之。當時,劉承祐還真是動心了的,不過綜合考慮後,還是放棄了,而是回文讓其就地休整,為他年計。以寡敵眾,也不是沒有代價的。
而劉鋹這邊,因為連番的敗績傳來,算是被打醒了,驚惶之下,終於接受勸諫,修表遣使求和,同時迅速地自去帝號。
見其識趣,漢廷也同意了,不過加大了其歲貢額度,一直以來,相較於金陵,粵國的歲貢壓力並不算大,此番算是給其一教訓了。至於丟了的城池土地,則更沒有歸還的道理了。
劉鋹這個南粵皇帝,前後當了不滿四個月,算是過了一把皇帝癮,但代價是喪師失地加貢,一時為人所恥笑。
提及南方,還有一個勢力不得不提,那就是僻居西南的大理國。當朝廷把目光投向南方時,是主動遣使到東京通好,希望能結為友鄰。
大理段氏立國也二十五年了,已傳至第四代,在位的是段思聰。一直以來,都是自己玩自己的,然而,在天下形勢劇變之際,哪裡能夠獨善其身。
尤其在大漢滅了孟蜀之後,是不得不警惕起來,再加上,王全斌在西南磨刀霍霍,豈能不慌。弱國面對強國,如果不能處卑懷畏,那也距亡國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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