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備張大德中伏全軍覆沒的消息傳出後,德慶縣城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聚集到了縣衙,不須知縣陸公明攤派,各家就湊了五千兩銀子出來,用來犒賞青壯,組織義勇守城,把個陸知縣感動的就差掉眼淚。
士紳代表,原南明廣東布政使司左參政葉經廉更是將自家的三十多個家丁交由縣衙統一安排,在他的帶動下,短短半天時間,城內各家大戶就組織了七百多青壯上城值守,再加上縣衙挨街徵發的青壯,此刻在城上值守的青壯已有兩千人之多。
青壯之多,較之百里之外的羅定當真是一個天、一個地,不愧是水陸通衢、商賈會集的寶地。
「城破家破,城在家在!」
為了激勵人心,葉經廉更是放下話來,只要能守住德慶,哪怕傾家蕩產他也認!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陸大人去發布告,青壯但是能在城上守上一天,額外再賞一兩銀子,若是能在賊人打來之時奮勇殺敵,斬一級賞十兩!」
「告訴百姓們,這城要是破了,大夥誰都跑不了,家裡有些浮財的這會不拿出來,還待何時?難道還要留給賊人不成!」
「賊人遠道而來,又經惡仗,須臾間不得攻城,趁此機會,大人速派人往府里搬救兵,只要能守上他一二日,賊人必退!」
「為防城中有人通賊,衙門須組織人手巡街,到得夜間便要禁街,有不聽者,視通賊處置!」
「守城不比野戰,重在器具,那金汁要多熬,檑木也要多備,各處緊要都要堆上大石,還得多制鉤刀,免得賊人攀城,噢,對了,石灰也要備上一些,賊人攀城之時用以灑其眼最是有效。除此之外,熱油更是不能缺了...」
葉經廉一口一個賊人叫著,與他前朝左參政的身份格格不入,絲毫沒有不適或是尷尬,義憤填膺的模樣叫眾人都是自愧不如。
城中有明朝功名的不下十人,知縣陸公明在他們面前卻是一點父母官的架子也不敢擺,反而恭恭敬敬客氣無比,不管誰發話都要作一幅洗耳恭聽的模樣,甭管說得對與對,都要贊一聲:「此法甚好!」
之所以如此,卻是因為清朝承認明朝的功名,凡是明朝時為官的,只要願意出仕清朝都給官做,甚至還能比明朝官大上一級,故陸公明這個知縣不敢怠慢這些有前朝功名的人,因為他不知道這些人中哪個會突然起意出籍仕清,到時一個個都是他的頂頭上司,如何得罪得起?況且他這知縣想要做得穩、做得牢,還得指望這些士紳襄助,得罪了他們,他這七品的頂帶可就難保嘍。
和其他人家還有些不同,葉經廉如此敵視城外明軍,還有一個原因,便是其子葉順林這會在廣州總督衙門當著差,去年李定國打新會時,他父子二人與清軍暗通,私下送了不少明軍的情報給清軍,李定國兵敗退師時,他又組織團勇截殺明軍敗兵,故而明軍一旦破城,別人或許能得免,他葉家卻是肯定逃不了的,因此葉老大人無論如何也是不能叫明軍破了城的,在那將自己當年所見識過的守城方法統統說了出來,不怕無用,就怕準備不全。
最後又道:「陸大人身為一縣父母,守土有責,大敵當前當為百姓表率,如此百姓才會膽壯,不復被賊人所嚇!」
「老大人教訓得是,本官這就上城去!」
平日殺雞都怕見血的陸公明哪裡願意上城,可葉經廉要他這父母官為百姓表率,心裡再不願也只能硬著頭皮上城。城上這會有縣丞武長壽在負責,此人是典吏出身,帶兵剿過幾次土匪,頗是知兵,倒也是個可以放心的人選。
「諸位但請放心,本官定與德慶共存亡!」
抬腳時,陸公明不忘又表了一番決心,眾人也連忙起身相送,剛到衙門口,就有差役奔來報信,說是有人看到綠營千總唐三水回來了,剛被吊籃吊上城。
「噢,唐千總逃回來了?」陸公明一喜,趕緊吩咐那差役:「快去請唐大人到衙門,快去!」
那差役應了一聲便去請人。
唐三水是正兒八經的武官,又是千總,比武長壽這個只打過土匪的縣丞肯定要強上許多,有他回來負責城防卻是保險許多。念及此處,陸知縣下意識的便打住了上城的心思,朝葉經廉他們一拱手:「唐千總既然回來了,我等便問問他賊人詳情,也好知己知彼,有甚不足的也好及時彌補。」
「難得唐千總殺奔回來,城防之事是要與他商議才對。」
葉經廉對此沒有意見,難得逃回一個知曉明軍內情的,當然要好生問問,不過他卻是用了一個「殺奔」而回,聽著比逃回來就體面得多,眾人聞弦知意,不禁都是附和起來,好生贊了一番唐千總勇武過人。
剛剛入城的唐三水連口水也顧不得喝,交待一同回來的兩個手下幾句後,便急匆匆的往縣衙而去。先頭回來的路上,他已經把帳算得清清楚楚,這買賣要是成功,至少能賺小千兩銀子,還能往上報個功勞,何樂而不為。而且這事天知地知,只要那賊秀才不吐露出來,哪個會知道裡面的貓膩,就是知道了又能怎的?要不是他唐三水審時度勢,這德慶能保住!
...........
一進縣衙,看到城中大戶全在,唐三水還愣了下,隨後暗喜,人全在更好,省得到時候麻煩,當下就開始恐嚇起來,他炸咧道:「來得是李定國新立的太平營,領兵的聽說是李定國麾下大將,叫什麼勒...勒什麼來著...」
「可是高州的勒統武?」
「對,就是此人!」唐三水一拍大腿,做出一臉後怕的樣子,心有餘悸道:「好傢夥,那兵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頭,少說也得有好幾千,騎馬披甲的就有好幾百,我的個乖乖,怕是滿州大兵來了都擋不住!我若不是跑得快,這會就和守備大人一個下場了!」
說完,去看眾人,卻是發現人人變色,那臉上是一個比一個難看,知縣陸公明更是嘴唇發青,緊咬著一動也不動。
「唐千總看得真切,來得真是李定國的兵?」
葉經廉的臉色也十分難看,來得真是李定國的兵,先頭的安排可就叫人笑掉大牙了,憑這小小德慶城和些青壯,能擋住李老虎?
「不是李定國的兵,我們能敗這麼慘?」陸公明對這些士紳客氣,唐三水卻不客氣,拿眼一瞪葉經廉,怒道:「怎麼,你不信本官說的?」
葉經廉按下心頭怒氣,不去和唐三水這武夫一般計較,在那疑惑道:「老夫哪裡不信大人所說,只是李定國年初才退兵回廣西,怎的這才幾個月又來了?」
唐三水沒好氣道:「這個本官如何知道,用兵無常事,本官又不是他李定國肚子裡的蛔蟲,如何知道他安得什麼心?你若是不信,大可自個出城去看,看本官說得是真是假!」
葉經廉聞聲窒在那裡,他哪裡敢出城,想到來得若真是李定國的兵,心下就已慌了,與方才慷慨激昂誓與德慶共存亡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有個士紳苦著臉道:「若真是李定國的兵馬打來,這德慶只怕守不住啊!」
「老本賊厲害得很,廣州兩位王爺都怕他,咱們這小小德慶哪裡擋得住,大夥趕緊散了,趁明軍沒打過來收拾東西跑吧!」
「就是,這城守不住的,大夥趕緊跑吧。」
堂中亂鬨鬨一片,剛才還嚷著你出錢我出力的一眾士紳大戶這會都慌了手腳,有幾個更是拔腿就走。
陸公明也慌,不知如何應對,求助似的看向葉經廉:「老大人,大敵當前,咱們陣腳不能亂啊,還請老大人出面制止他們,要不然這城中可就亂了!」
「唔...」
葉經廉吞吞吐吐的起身,然後忽然朝陸公明一拱手,道:「陸大人,老夫家中還有事,先行告辭,守城之事還請大人多費心。」
「老大人?」
陸公明傻眼了,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眼睜睜的看著葉經廉出了大堂,再看堂中,除了唐三水和兩個下人,其他人早就沒了影,急得臉色發白,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心頭滿是苦澀。
士紳大戶能跑,他這父母官可跑不得啊!朝廷法令甚嚴,失地棄土那是當斬的死罪,天大地大,他能跑哪裡去!
「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好噢!...」
陸公明身子冰涼,腿腳也不聽使喚了,「罷了,罷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本官...本官就與這德慶共存亡吧!」抬手示意堂中還傻站著的兩個下人,「你們二人扶本官到後堂去,本官要與夫人交待幾句。」卻是打定主意要與夫人一塊殉死,免得明軍進城之後辱了夫人貞節,至於女兒,卻也是要一塊走的。
「老爺!」
兩個下人膽戰心驚的上前扶住知縣老爺,這小腿肚子卻也是直打擺。
走了兩步,卻想起唐三水還在,吃力的轉過身便要將德慶城防交託與他,便是不敵,也要盡些人事才是,不想唐三水卻上前示意他支走兩個下人,等下人退出去後,這才壓低聲音道:「不瞞陸大人,本官其實不是逃回來的,而是放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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