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左之春,細雨常有,但春陽更艷。
「祖大兄,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可想好了?」屋前,牧玥手執一把剪刀,語氣很沉重,隨之,她白了沐東一眼,真不知小弟腦袋裡都裝了些什麼。
「妹子,你來吧!」
祖豐眼神里像是將要英勇就義,恁的決絕,他這一去一返,家中大嫂已故去,只帶來了九歲的侄兒,近日言語也更少了,因他過往的跟腳,若想安然居於此地在人面上行走,不被官府中有心人認出,易容改貌便是必須之舉,沐東給出了主意:剪髮、剃鬚、畫眉。
大漢以孝治天下,蓄髮蓄鬚是禮教也是時尚,祖豐能應承確是需要莫大勇氣。
隨著牧玥握著剪刀不住顫抖的動作,祖豐頭上萬千煩惱絲一綹一綹飄下,另一側,祖豐大嫂和凌母兩人的神情,皆像是目送親人上刑場般,有傷痛莫名。
沐東無語,撓了撓自個兒頭皮的痒痒,暗自下了決心:別人會如何,他沒有興趣去改變,反正自己以後是絕不會蓄髮,身邊人的衛生習慣和理念,也一定得改過來。
小半個時辰後,祖豐相貌果然大變,若不是熟悉非常之人,斷然不能輕易認出。
準備妥當,三人趕著新買的馬車出了村,午時到了餘杭縣城,尋了客棧住下,用完飯,便開始在城裡考察市場。
鐵匠鋪、木器行、藥鋪、鹽行、布行、糧行、車馬行、客棧、酒肆、娼館……縣城不大,半日便草草走完,一路察觀,城裡店鋪只有十餘種,每一行當多不過三五家。
是夜,房中已熄了燈火,沐東依舊輾轉反側,在祖豐去返之間的二十餘日裡,他和牧玥兩人炒制了不到一百斤綠茶,便果斷停下了,今日所見,果然印證了他心裡的擔憂:小地方商品市場未完善,開店打不出名聲,而若無名聲,便進不了上流社會,賺不了附加值。
要想在十幾年後有所作為,先成為豪商似乎是唯一之路……但若不能迅速積累原始資本,以如今的交通、物流狀況,等真正積攢夠了身家,已不知何年何月了。
陡然,他心頭一震,似乎走入了誤區:他所缺的無非是一張組建勢力的底牌,不一定非得富可敵國,真到了亂世,變數太大,到時候……誰說咱的優勢只有會發明、會賺錢,嘿嘿!既如此,金錢上的利益可以放棄一些,更理想的是在做原始積累的過程中,進行一些同步計劃?
哈哈哈!頓時,沐東豁然開朗,腦海中計劃、策略層出不窮……這一夜,他睡了不到兩個時辰,早早便醒來了,等著祖豐睜開眼去了迷濛,他迫不及待道:
「祖大兄,今日我們先去鐵匠鋪,定製幾樣東西!」
七日後,茶葉的事情暫時拋開去一邊,當又用去三個金餅,三人從鐵匠鋪取回幾個形狀古怪的物件,從木器行買了些木盆,到雜貨鋪買了些陶罐和小件兒,滿載糧米回了家,按沐東的想法做了土灶,便開始了忙活。
轉眼一年余,已是熹平五年,六月柏樹村中,午後烈日炎炎。
「牧姊姊,前年去年的茶大都浪費了,今年又制了這許多,放得都發霉了,小公子幹嘛不賣?這不是糟踐錢麼?」院裡,凌操在幫著牧玥翻曬受潮的茶葉,儲存手段有限,在氣候濕潤的江南之地,茶葉很難保存太長時間,天氣好了,不時便得加以晾曬。
「阿操,小公子說如何辦,咱們按吩咐辦就好,你咋能這樣說呢?」不待牧玥回應,另一個在旁幫忙的童子先說話了,正是祖豐的侄子,和凌操年歲相若的祖郎。
「好好好!我不說小公子,阿郎,叔父快回來了吧?」
「應該就這幾日便會回來,你又惦記叔父教你武藝的事兒啦?阿操,仲父這次就是回來了,也不會先教你別的,我給你說,我們祖家的武藝,都得先打熬上幾年力氣,急不得!」
「可是已經一年了,我這成天就只練力氣,何時才能學到武藝啊?」
兩人說著說著,自顧到一邊舉開了石墩,牧玥微笑看著兩背影,進屋端了一碗茶水,走到陰涼處對似乎正在午睡的沐東喚道:「小弟,喝點茶,小心中了暑氣!」
沐東接過茶,咕了一大口,忽而道:「姊姊,你們家原來是做何營生的?」
「你問這幹什麼?」牧玥面色一黯,須臾,搖搖頭,緩緩道:「姊姊家呀,先父說,我們這一支是春秋時魯國大賢牧仲的直系後人,好像父親的玄祖輩牧艮,曾經官至益州越嶲郡太守,後來,便家道中落了,及我醒事時,我們家便在薛縣以酒肆為生,前年,中原大疫,薛縣也未能倖免……」
有淚花在眼眶裡轉了轉,牧玥一吸鼻翼,轉而又作笑顏道:「所以,姊姊不但識字,還會算學呢!等你再大一些,姊姊都教你!」
「姊姊!」這一刻,沐東忽然哽咽,差點止不住淚腺,女孩兒的淚光、笑顏、言語,無不顯露出最真摯的情感,他想,或許應該一直把女孩兒帶在身邊,不讓其涉足太多的事情,讓牧玥以後永遠無憂無慮……再一轉念,他又想開了,興許讓女孩兒親手做些事業,這樣一輩子能讓她更滿足。
「姊姊,等祖大兄回來,咱們置辦一些產業,買上一些人,到時候你就負責教他們識文斷字,教他們學算術!」沐東說道。
「小弟!你就那麼有信心,祖大兄會帶回來許多金錢?」牧玥明眸裡帶著慧黠,眨眨眼道:「咱們做出那酒,要自己生產倒賣,賺到大錢的確不難,可你只賣秘方,還讓祖大兄一定得賣那麼高價,我怎麼覺得有些懸?還有你說的什麼衛家糜家,真不知你是如何曉得的!」
「姊姊,小弟我是生而知之者,嘿嘿!咱們要賣的價只低不高,天下有識者,大有人在!」沐東笑罷,嘴角抽了抽,他費盡心思造出了蒸餾酒,震驚了牧玥和祖豐的同時,自己又何嘗不想捏在手裡賺大錢,但沒有資金和勢力支撐,只會有兩個結局:
一是可能發展緩慢,造酒之用糧米,是時下社會的命根子,非有權有勢有萬頃良田,根本無法支撐規模產業用度。
二是所謂懷璧其罪,秘方可能被世家大族覬覦,而後被巧取豪奪,若如此,最後別說獨家經營,興許連合作的機會都沒有,弄不好還有性命之憂。
是以,賣了秘方是必須也是無奈之舉,所幸,以他腦海中的記憶,只要善於思考發現,要創造劃時代發明,實在太多太容易,只要時機到了,再要以那些賺錢,易如反掌。
席捲大漢的黨錮之禍,如即將到來的秋風一般,迅疾從中原之地刮到了江南。
富春江北岸,地處吳郡南部,自古富庶地,現下已漸有興盛之兆,由此,一些避難或避世的士人們,好些人選擇了來此隱居,還有些舉家南遷至這一帶。
縣城附近,來來往往的車馬多了,祖豐北上四月,終於也帶著一行三十騎回返,打快馬出現在了餘杭的官道上,離柏樹村不遠,齊齊勒韁住了馬,以祖豐打頭,一行人俱都跳下馬背,分兩撥站定。
「老疤兄,老黑兄,各位兄弟,就從這分別吧!你們也不用再送了!」祖豐抱拳,對一疤臉漢子和一黑臉漢子,及對面騎士說道。
「嗯!那好!」老疤轉頭對身後騎士道:「兄弟們!都麻溜把財貨搬到瘋子的馬上!」
黑臉漢子亦揮手,同樣示意其身後一眾人等。
「好勒!」二十餘人齊應聲。
少時,祖豐一撥人牽的八匹馬上,搭滿了布袋,其餘二十餘人上了馬,祖豐執禮道:「老疤兄,老鷹兄,還有眾兄弟們,此行有勞!豐再次謝過,日後說不得還要有勞眾位兄弟!」
「瘋子!你怎麼變得婆婆媽媽了?」黑臉漢子雙目一瞪道:「咱們兄弟說那麼多幹什麼?再說你出錢辦事,我們拿錢出力,所謂天經地義,再無需多說,兄弟就一句話,你夠意思,為兄記住了!」
「就是!哈哈哈!」疤臉漢子大笑一聲道:「瘋子,咱們現在雖然各走各路,但往日的情分不能忘了,下次還有這般差事,記得要找為兄!哈哈哈!兄弟們,都走了!」言罷調轉馬頭斥一聲駕,須臾,馬已跑出老遠。
「祖兄,告辭!後會有期!駕!」
「一路好走!」
馬上騎士風一般離去了,七個年輕漢子跟隨祖豐回了柏樹村,他們想像中的東家沒見到,只有平凡的村莊,親近的人力,也只有一中年婦人,三個大小不等的小孩兒。
飯後,安頓好追隨祖豐的漢子,再避過了其他耳目,留下祖郎在外看門,沐東、牧玥連同祖豐三人關上門,翻翻地上晃得人眼花的布袋,皆激動難禁。
「路上一切都順利吧?」沐東首先忍住心中激盪,時刻記得收買人心,深情看著祖豐到:「沒出什麼事或者受什麼傷吧?」
「謝公子掛念!一切順利!」祖豐目中划過一抹暖意,語氣中有了恭謹,他深吸口氣,道:
「按公子吩咐,我們先去了陳留,以刺等品秘方與衛家,賣了五百斤金,然後到東海,見到了麋家主,示以優等品和次等品,果然,兩千五百金輕易談定,不過,最後麋家主主動加了五百金,讓我簽了一份保證並按了手印,故此行一共得三千五百金,護衛和買馬及路上其他花費用去四百金,剩下三千一百金全在這裡了。」
「啊?這麼多?我沒聽錯吧?」牧玥大張著嘴,半響合不上。
「呃,公子!還有那保證,當時我想公子未交待再賣給別家,便私下做主先簽了,反正咱可以不遵約定,他又查不到咱們的根底!」祖豐急著又補充道。
「不可!」沐東擺擺小手,眼珠一轉道「如果我沒猜錯,那保證一是不能再賣別人,二是咱們不能自行生產,三是以後不能對外說那酒是咱們先造出來的,對嗎?」
「你……公子您怎麼會知曉的?」如果說曾經是報恩,帶著將信將疑,那麼如今,不管是治病救人、制茶造酒,還是能知千里之事,皆大顯神鬼之能,由不得祖豐不對面前的年幼小公子迷信、敬畏。
「哼!麋家打得好算盤!」沐東冷笑一聲,在房中走了幾步,繼而燦爛一笑道:「祖大兄,沒事兒!能多拿回五百金是好事!那保證咱們既然簽了,就得遵守,這是誠信!還有,你把那保證的文書,爭取全部寫下來!」
言罷,沐東在心中暗暗冷笑:麋子仲,要玩兒合同,咱保證用文字遊戲玩兒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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