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軍決策層的商討並沒有因為叔孫先生的暫時離場而結束,項康親自把話轉回正題,向駁斥自己的唐秉和吳實說道:「東園公和綺里季先生所言極是,小王的確是有欠考慮,我們也的確不能一味依託武力與關外諸侯抗衡,不管把握多小,都必須盡力爭取通過外交手段拉攏盟友,削弱敵人,如此方是上策。」
「大王,老朽再狂妄指責你一句,大王你千萬不要妄自菲薄。」吳實難得拍起了項康的馬屁,說道:「大王你倘若願意高舉義旗,公然與你的堂兄西楚王分庭抗禮,把握不是很小,而是非常之大。」
「道理也很簡單。」唐秉接過話頭,說道:「西楚王為人殘暴,大王你性格寬宏大度;西楚王貪利輕義,從不喜歡為他人考慮,大王你輕利重義,能夠體諒他人苦衷;西楚王有勇無謀,凡事只知道用強,大王你智勇雙全,遇事喜歡三思而行;西楚王行事衝動,喜歡倚強凌弱,你為人謹慎,對弱小多有體惜。相比之下,關外諸侯在內心深處,只會是更加願意與你結盟,而不願被西楚王驅為牛馬。」
「所以在縱橫捭闔這個問題上,大王你只管放心去與關外諸侯聯絡。」吳實又說道:「關外諸侯不是傻子,現在他們已經親眼見識到了大漢軍隊的實力,肯定會明白楚漢相爭,西楚王未必就有必勝的把握,繼而生出騎牆觀風的念頭,大王你只要再對他們誘之以厚利,最起碼也有把握讓他們保持中立,甚至公然倒戈,改為與大王你聯手對抗西楚王。」
項康笑笑,說道:「希望情況能如東園公與綺里季先生所言,為我多爭取幾個盟友,減少幾個敵人。哦,對了,就現在的情況,東園公和綺里季先生,還有子房先生和陳平先生,你們還有什麼高見?」
「大王,老朽認為,應該全力穩住申陽,爭取趙國。」吳實馬上就答道:「申陽與司馬卬都是出自趙國軍隊,時常攜手作戰,彼此間肯定交情不淺,想把他爭取過來難度很大,所以對於申陽,我們最好還是想辦法讓他保持中立,不要北上三川來給我們搗亂,這樣也最有把握成功。」
「趙國可以全力爭取。」唐秉又馬上說道:「西楚王分封天下,吃虧最大的就是趙國,不但軍隊被西楚王一分為三,土地更是損失大半,被西楚王分別分封給了魏豹、司馬欣、章邯和司馬卬等人,趙歇心中肯定深恨西楚王入骨,只不過畏懼西楚王勢大,才不得不向西楚王低頭。現在我軍已經展現了足夠與西楚王正面一戰的實力,趙歇張耳不會不生出反覆心思,大王只有手段得當,許下的利益足夠讓趙歇動心,趙國就很可能會再一次改弦易轍,再次與我軍締結盟約。」
項康又點了點頭,然後才又問道:「那我們具體該如何行事?」
問這話時,項康的目光是看向了張良和陳平,因為項康也早就看出來了,商山四皓在戰略理論方面倒是目光深遠,全面周到,可是說到具體操作,卻依然還是及不上張良和陳平。
張良和陳平都沒有急著回答項康的問題,而是先低聲商議了幾句,然後才由陳平拱手說道:「大王,對於趙國,我們只要許下三個承諾,應該就有希望把他們重新爭取回來。」
「那三個承諾?」項康趕緊又問道。
「第一,把邯鄲郡歸還給趙國,承認上黨郡為趙國領土。」陳平答道:「第二,在趙國有力量反攻太原郡時,出兵幫助趙國奪回太原郡。第三,與趙國歃血為誓,締結互助同盟,今後但有其他諸侯攻打趙國,我們一定出兵攻打趙國的敵人,反之也然,其他諸侯攻打我們,趙國也有義務出兵攻打我們的敵人。」
「趙國會相信我們的承諾嗎?」項康有些擔心的說道:「趙國之所以和我們斷盟絕交,就是因為我們不肯出兵幫他們保住太原和代郡,現在他們會不會懷疑我們會言而無信?」
「大王可以讓我們的使者明白告訴趙王,就說我們之前不救太原和代郡,是因為我們的實力不足,糧草和兵馬都不夠齊備。」張良說道:「另外還有一點,就是我們之前與趙國締結的盟約,只是普通的通好盟約,並沒有明文規定一定要出兵救援對方。現在我們直接與趙國歃血為誓,明文約定出兵互助,以大王你的信用,趙國不會不動這個心。」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陳平補充道:「我軍出兵三川,與西楚接壤在即,西楚王出兵反攻,肯定是先打我們,而不會先打趙國,給我們直搗彭城的機會。趙歇和張耳只要明白這點,就一定明白他們有投機取巧坐收漁利的機會,也更有可能會選擇與我們修復關係,重新締結盟約。」
項康歷來行事果斷,聽陳平和張良說得有利,便也立即點了點頭,說道:「好,就這麼辦,仍然還是讓陳恢去和趙國聯繫,全力爭取把趙國給我們拉回來。」
拿定了主意後,項康又微笑說道:「最重要的還是申陽,他從陽翟出兵,不用十天就能趕到洛陽增援,如何把他暫時穩住,爭取讓他中立?」
「申陽的事很難辦。」陳平答道:「司馬卬既與他有不小的交情,又和他是唇亡齒寒的關係,現在司馬卬形勢危急,還肯定許下了重利引誘他出兵北上,我們如果僅僅只是對申陽誘之以利,恐怕很難成功。惟一的辦法,只能是對申陽說明利害,讓他明白北上救援司馬卬不過是白白送死,暗示他按兵不動,坐觀成敗,待西楚王回師反攻三川之時,再另做打算。」
「可以這麼試一試。」項康不是很有把握的點頭,說道:「只要能夠暫時穩住他,讓我們可以心無旁騖的迅速拿下洛陽,接下來的事怎麼都可以好辦得多,看到申陽按兵不動,給了我們迅速攻破司馬卬的機會,拿下了對關外諸侯至關重要的敖倉重地,以我阿兄的狗熊脾氣,肯定會把火氣撒到申陽頭上,我們也就有了挑撥離間拉攏申陽的機會。不過……。」
「不過派誰去遊說申陽呢?」項康皺起了眉頭,猶豫著說道:「這個人既得口才出眾,讓申陽知道我們的厲害,出兵北上肯定是白白送死,又得言辭謹慎,不至於激怒申陽,適得其反,在我的帳下,有這種本事的人可不多。」
也是湊巧,恰在此時,出去方便的叔孫先生小心翼翼的從帳外探進來了一個腦袋,偷看帳內情況,項康恰好看到,也馬上眼睛一亮,忙招呼道:「叔孫先生,你回來正好,快進來,本王正有一件大事要你去辦。」
「不會吧?這麼巧?」叔孫先生心中叫苦,暗道:「可千萬別是出使敵營的差事,叫老夫做什麼都沒問題,惟獨就是出使敵營的事,老夫絕對不願意去做!」
再接下來的事情當然非常簡單,項康才剛宣布把出使申陽軍的重任交託給叔孫先生,叔孫先生馬上就直接癱在了地上,哭著喊著不願去冒這個殺頭的風險,可惜項康一是考慮到叔孫先生口才出眾,炫耀漢軍軍威恐嚇申陽時不至於徹底激怒申陽,二是叔孫先生此前的幾次出使功績卓著,屢創奇蹟,最有希望完成這個艱難任務,說明白都不肯更換使者人選,堅持要讓叔孫先生去辦這個差事,還因為叔孫先生的一再拒絕,難得發起了脾氣。
最後,還是陳平給叔孫先生餵了一顆定心丸,說出使司馬卬的盟友雖然會有些危險,但是漢軍卻和申陽素無冤讎,此前只是一度在河東隔河對峙,最後也沒打起來,申陽絕無可能斬殺漢軍使者,叔孫先生此行決計不會有什麼危險,好說歹說,好不容易才讓不敢徹底激怒項康的叔孫先生改了口,硬著頭皮接受了這個艱難任務。
事還沒完,哭喪著臉盤算了半天,叔孫先生又說道:「大王,既然你堅持讓臣下去見申陽,那臣下不敢推辭,可是臣下有言在下,一是臣下真沒有這個把握,如果實在說不動申陽,還望大王千萬不要責怪。二是臣下斗膽,想請大王給臣下一點自主權,能夠替大王你做主答應給申陽一點好處,這樣臣下或許還有一點把握說得動申陽。」
「行,沒問題,只要你盡力去辦了,實在辦不到本王當然不會怪你。」項康一口答應,又說道:「至於許給申陽的好處麼,你可以看著辦,只要是別答應把我們已經拿到手的土地城池讓給申陽就行。」
叔孫先生愁眉苦臉的答應,又愁眉苦臉的按照項康安排,第二天一早就帶著幾個隨從化裝成普通百姓南下,取道還被河南軍控制的緱氏南下穎川,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去為項康當牛做馬。而與此同時,項康又另外派遣一名使者進到了河南縣城,勸說困守孤城的河南縣守軍開城投降。
讓項康意外,明明已經親眼看到了河南軍主力大敗西逃,河南縣城的守軍竟然還是斷然拒絕了項康的招降,還收編了一部分逃進城中躲避的河南軍敗兵,全力守衛城池,公然喊出了與河南縣城共存亡的口號。項康大怒,立即命令漢軍將士趕造各種攻城武器,以武力強行攻城。
最終,孤立無援的河南小城當然還是被漢軍拿下,然而漢軍主力卻前前後後在河南城下又浪費了三天時間,給了河南軍主力殘部重新整編的機會,度過了慘敗後的危險期,還抓緊時間修補城防,囤積更多的守城物資,再等項康率領漢軍主力移師到洛陽城下時,不但整整四天時間已經過去,河南軍還已經把本就堅固無比的洛陽城防修築得更加難打。
見此情景,項康當然是心中犯愁,暗暗說道:「洛陽這一戰不知道要打多少時間,現在就看叔孫通的了,他如果不能勸得申陽保持中立,申陽真的率軍北上增援司馬卬,洛陽就更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拿下了,被司馬卬堅持到我阿兄回師反攻,恐怕都未必沒有這個可能。」
…………
項康或許不該幻想能夠暫時穩住司馬卬的近鄰申陽,因為就在同一天,一個意外的使者在十名從人的簇擁下,大搖大擺的進到了申陽的國都陽翟城,還直接來到了申陽的王宮門前求見,這個使者也不是別人,正是項康最危險的敵人,在史書上留下了一筆濃墨重彩的南陽王劉老三謁者——隨何!
當初項羽率領關外諸侯在洛陽城外歃血為盟時,除了項康和趙歇這兩個倒霉蛋之外,全天下的諸侯都結成了盟友關係,申陽和劉老三當然也不例外,各自定都建國之後,申陽又從來沒有和劉老三發生過任何衝突,劉老三這次遣使求見,又說是有大事要和申陽商量,申陽出於好奇,便也很快就召見了劉老三的使者隨何,當面向他問起來意。
「韓王,外臣有一事不明,想當面請教。」隨何不答反問,神情還頗是驚訝的說道:「陽翟與三川近在咫尺,項康逆賊出兵攻打河南王的消息,韓王你應該早就知道了才對啊?這麼好的機會放在面前,韓王你的軍隊怎麼還沒有出發北上,收下上天厚賜給韓王你的大禮?」
「上天厚賜給本王的大禮?先生這話什麼意思?」申陽無比糊塗的問道。
「韓王何必明知故問?」隨何笑著說道:「項康逆賊自尋死路,竟然敢主動出兵關外,正好可以給關外諸侯避開關中山川之險,將他一舉殲滅的機會啊。韓王你倘若能夠在這一戰之中擒殺項康逆賊,不但可以繳獲無數的錢糧輜重,將來西楚王論功行賞,一塊肥沃的關中飛地,也是絕對少不了韓王你的啊!這不是上天厚賜給韓王你的大禮,還能是什麼?」
申陽直接笑出了聲音,說道:「那有那麼容易,先生遠來,應該還不知道吧,項康小兒東出之後連戰連捷,不但迅速拿下新安、澠池和陝縣等地,還在河內、三川數次大敗河南王,兵鋒銳利,勢不可擋啊。」
「這麼厲害?難怪我們大王一定要慫恿申陽出兵,打消申陽保存實力的念頭,沒有申陽出兵幫忙,司馬卬肯定支撐不了多久。」
隨何心中警惕,臉上卻不動聲色,還馬上就說道:「想不到項康逆賊如此猖獗,韓王,外臣愚見,項康逆賊越是如此,你就越是應該立即出兵,幫助河南王抵禦項康逆賊的進攻,不然的話,河南王一旦被項康逆賊所擒,韓王你馬上就會有大禍臨頭。」
「韓王千萬不要認為外臣是在危言聳聽。」隨何又接著說道:「韓王與河南王唇齒相依,唇亡齒寒的道理,想必也就不用外臣對韓王你細說了。外臣只想提醒韓王兩點,第一是韓王你與河南王近在咫尺,如果韓王你按兵不動,坐視河南王被項康逆賊所滅,那麼西楚王將來回師反攻之時,必然會遷怒到韓王你的身上,到時候西楚王派人責問,乃至是直接興師問罪,韓王你如何交代?」
申陽不吭聲,可心裡也非常清楚,以項羽的狗熊脾氣,如果看到司馬卬被項康所滅,自己又一直按兵不動,肯定不會輕饒了自己。隨何察言觀色,又說道:「還有第二點,韓王肯定還不知道吧,倘若讓項康逆賊坐大,有了與西楚王分庭抗禮的實力,項康逆賊或許會與關外的任何一位諸侯通好結盟,惟獨是對韓王你,他是必然要除之而後快!這一點,不知韓王可想知道原因?」
「請先生指點。」申陽果然被隨何鉤起了好奇心。
「第一是韓王你的領地太過重要,從陽城出兵北上,韓王你的軍隊可以直搗三川腹地,切斷項康逆賊前線軍隊與關中後方的聯繫,這麼大的隱患,項康逆賊怎麼可能會坐視不理?」
隨何振振有辭的說道:「第二,韓王你也應該知道,韓成的司徒張良,一直都在項康逆賊的帳下任事,還極得項康逆賊的喜愛與信任,他也一直沒有忘了興復舊國,讓韓國宗室重建故國,項康逆賊也幾次三番出兵幫助韓成復國,為了討好韓國宗室,也為了讓三川腹地安全無憂,他怎麼可能會不出兵韓地,幫助餘下的韓國宗室重建舊國,屆時韓王你當如之奈何?」
靠項羽才當上韓王的申陽臉色逐漸開始嚴峻,隨何又說道:「韓王放心,你絕對不會一個人孤軍苦戰,不敢欺瞞韓王,小使奉南陽王鈞旨而來,是來向韓王你知會一件重要大事,我們大王已經在集結兵馬,乘著項康逆賊東出的機會,北上攻打武關,既圍魏救趙為韓王你和河南王分擔壓力,也全力爭取攻破武關,兵進關中,拿下項康逆賊的後方。另外我們大王還已經遣使聯絡臨江王,請臨江王也立即進兵房陵,攻打旬關,讓項康逆賊首尾難顧,所以大王你此番進兵三川,幫助河南王抵禦項康逆賊,絕對是穩操勝券,不會有任何的危險。」
還是在說完了這番話後,隨何才呈上了劉老三寫給申陽的國書,申陽接過一看,見劉老三在國書上的確表明態度,說他會全力攻打武關,讓作惡多端的項康首尾難顧,心中不由大喜,很快就點頭說道:「好,想不到南陽王如此重視道義,先生放心,本王的兵馬其實早已準備停當,很快就會出兵北上,幫助河南王抵禦項康賊軍。」
申陽聽了暗喜,也明白申陽是在不見兔子不撒鷹,肯定是想狠狠勒索一筆司馬卬的錢糧再出兵去救司馬卬,便又趕緊提出告辭,想要立即北上代表劉老三去見司馬卬,勸司馬卬鐵公雞拔毛,多拿一些錢糧收買申陽儘快出兵。不曾想就在這個時候,宮門外又有使者飛報,說是司馬卬派遣太僕程連前來求見,隨何忙閉上嘴巴,準備幫著司馬卬的使者勸說申陽立即出兵。
再接下來的情況就比較簡單了,司馬卬的使者程連上殿之後,當然是立即向申陽呈上國書,許諾以三成的敖倉存糧和五十萬金酬謝申陽出兵,又鬼扯說司馬卬只是在河南城下偶遭小挫,為了國都安全主動退守洛陽,還有和項康繼續較量的本錢。再加上隨何又在旁邊不斷幫腔,拼命鼓動申陽立即出兵北上,垂涎司馬卬豐厚答謝的申陽便也很快就下定了決心,吩咐道:「傳旨下去,讓我們的軍隊立即做好出發準備,本王明天親自率軍北上,救援河南王。」
隨何與程連一聽大喜,趕緊一起向申陽道謝,可是跟隨劉老三多年的隨何依然不敢放心,忙又說道:「韓王,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項康逆賊見你出兵北上,肯定會派遣使者前來行詐使奸,哄騙韓王你保持中立,南下退兵,還請韓王千萬提防,不要中了項康逆賊的奸計,鑄成大錯。」
「本王是那麼容易被騙的人?」申陽自信的冷哼,又說道:「項康小兒不派使者來本王面前行詐還罷,他的賊使如果真敢前來,本王必然將他的賊使當眾烹死!以示本王與項康小兒不共戴天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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