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可能在趙國境內或者濟北境內直接幹掉項羽,一舉結束已經持續將近兩年時間的楚漢戰爭?
面對著項康提出的這個問題,與會的大多數漢軍文武大都沒有急著說話,惟有典型的武人鄭布立即表示支持,馬上就說道:「大王,不管希望有多大,我們都已經應該盡力試一試,反正我們現在在巨鹿戰場上有著十五萬大軍,不如就乘著這個機會全力追擊西楚偽王項羽,能夠直接除掉這個暴虐無道的賊王當然最好,即便不能得手,我們也最多只是讓軍隊白跑幾百里路,損失不會有多大。」
項康打的其實也就是這個主意,乘著兩大兵團齊聚巨鹿戰場,也乘著項羽還沒有走遠,全力追擊一試,能乘機直接幹掉項羽當然最好,如果不能得手及時退兵就是,了不起就是損失一點糧草時間,不會造成什麼太大的影響後果。所以聽了鄭布的話後,項康先是點了點頭,然後又向周叔、陳平和張良等人問道:「各位,鄭將軍的提議,你們怎麼看?」
猶豫了一下後,周叔開口說道:「大王,站在戰術的角度上來看,臣下認為大王的打算有些過於激進,我們沒有必要去做這樣的嘗試。」
「為什麼?」項康立即問起原因,又說道:「周將軍,說詳細些,把利弊替本王仔細指出來,你知道本王素來就是聞過則喜,直言無妨。」
「那臣下就冒昧了。」周叔清了清嗓子,然後說道:「首先,這麼嘗試得手的希望很小,西楚偽王項羽的脾氣是特別暴躁不假,是有可能會因為我們發起追擊而回軍決戰,但他並不是傻子,肯定知道憑他手裡目前的兩萬精銳,絕對不可能是我們十五萬大軍的對手,所以除非他是徹底昏了頭,否則就一定會先和他的後軍會合,然後再掉過頭來和我們決戰。如此一來,我們能夠直接幹掉西楚偽王的可能就幾乎不可能存在了。」
「其次,現在主動東進和西楚軍決戰,戰場地理對我們太過不利。」周叔又接著說道:「趙齊兩地是以大河為界,我們揮師追擊,西楚偽王只要不犯糊塗,就一定會選擇在平原和我們對峙決戰,因為那一帶的渡船舟筏都是被他的臣屬濟北軍掌握,也就是說,在那裡決戰,他可以盡握戰場主動,想攻就攻,想守就守,而我們沒有數量足夠的舟船渡河,只能是一味的被動挨打,稍有疏忽不慎,後果就有可能不堪設想。」
「退一步說,就算我們象之前一樣,從濮陽戰場調來船隊渡河,形勢也不會對我們有利。」周叔繼續說道:「因為我們不管調來多少船隻渡河,也絕無可能一次就把十五萬大軍運過大河與西楚賊軍決戰,反而會給西楚賊軍把我們各個擊破的機會,即便勉強衝過大河,也肯定損失不會小到那裡,絕不利於我們渡河之後與西楚賊軍決戰。」
項康默默點頭,也承認項羽如果選擇在平原戰場決戰,自軍幾乎沒有任何取勝的希望,畢竟,不管是那一名漢軍猛將,都沒有把握在渡河時擋住項羽的猛烈攻勢。
「另外糧草補給也是我們的大難題。」李左車開口補充道:「巨鹿剛破,趙國還有許多的城池土地沒有歸降,我們就地籌糧十分困難,濟北賊軍的殘部又掐斷了我們的北線糧道,全靠南線的陸路運糧,很難讓我們的十五六萬大軍在平原戰場長期堅持。至於大河水運,我們的運糧船隊又必須越過東郡東部還被西楚賊軍控制的河段,很容易出現閃失,危險很大。」
「對,這也是個問題。」周叔點頭,又說道:「所以臣下認為,我們現在就大舉東進乘機和西楚賊軍決戰,取勝的希望是有,但前提必須建立在兩個基礎上,一是項羽犯傻,不和他的後軍會合就直接決戰,第二還是得項羽犯傻,不選擇在對他有利的平原決戰,指望項羽犯一個錯誤或許有希望,但是指望他同時犯下這兩個致命錯誤,可能性微乎其微。」
「既然希望小得可憐,那我們就沒有必要去嘗試了。」李左車再次接過話頭,說道:「與其浪費時間和人力物力去爭取這微乎其微的希望,倒還不如直接騰出手來,優先掃蕩還沒有投降臣服的趙國城池土地,殲滅掐在我們北線糧道上的濟北賊軍殘部,夯實我們在趙地的勝利成果,得到趙地的人力物力用於作戰,然後再考慮如何與西楚賊軍決戰。」
聽了周叔和李左車的話,很能聽取部下正確意見的項康當然也基本打消了乘機追擊決戰的念頭,不料擅長戰略的張良也開口說道:「大王,站在戰略的角度上來看,我們也不能冒險現在就和西楚賊軍全面決戰,因為我們的戰略時機還不成熟。首先是濟北和齊國兩支賊軍目前還堅定的站在西楚偽王項羽一邊,我們現在就發起和西楚賊軍的決戰,他們肯定會全力支持項羽,就算他們現在都已經是元氣大傷,在正面戰場上對我們形不成什麼象樣的威脅,但是他們只要組織齊濟兩地的人力物力為西楚賊軍提供糧草軍需方面的支持,照樣會給我們帶來巨大麻煩,所以現在就東進和西楚賊軍決戰於齊趙邊境,對我們來說實在是太過吃虧。」
「其次是我們的背後還有兩大隱患。」張良又接著說道:「一個隱患是北面的臧荼,另一個隱患是南面的劉季,這兩個隱患如果不能盪除,他們就隨時可能會在背後捅我們一刀,讓我們在西楚賊軍決戰時腹背受敵,陷入戰略被動。」
本就已經基本打消了現在就發起決戰的念頭,再聽張良指出戰略時機也不夠成熟,項康自然再不抱任何指望,馬上就向鄭布笑道:「鄭將軍,看來本王和你都有些想當然了,算了吧,還是等以後再想辦法收拾我那位暴虐無道的阿兄了。」
「大王聖斷。」鄭布很爽快的答道:「臣下只喜歡打勝仗,不喜歡打敗仗,既然沒把握打勝仗,那我們就乾脆不如不打,也乘機讓我們的將士好生休息一段時間。」
項康微笑點頭,這才正式否定了乘機發起追擊決戰的計劃,決定讓久戰疲憊的漢軍兩大兵團暫時休整一段時間再說,漢軍眾文武一起答應,然後張良又進言道:「大王,現今我軍主力盡在趙地,又盡滅楚齊趙濟四賊聯軍,兵威正盛,燕國臧荼聽聞,必然心中揣揣,害怕我軍乘機北上,將他吞滅。既如此,我們應當抓住機會,派遣重臣北上向臧荼說明利害,勸其主動臣服,出兵幫助我們討伐西楚賊軍,若能成功,我軍不但北線再無隱患,還可以獲得燕國的精騎襄助。」
張良的話還沒有說完,正好在場的叔孫通叔孫先生就已經臉色大變,趕緊把腦袋縮得差點鑽進衣服里,不過對叔孫先生來說還好,現在項康已經用不著一定要派他去燕國碰運氣了,才剛見項康點頭,同意採納張良的意見,酈食其就馬上拱手說道:「大王,讓臣下去吧,臣下擔保,藉助我軍大勝之威,定然能以三寸不爛之舌,勸說臧荼舉國歸降。」
「酈老先生,你就不要辛苦了。」項康有些心疼的說道:「你剛剛才脫牢獄,又年老體衰,還是先回我們的關中後方休養一段時間,然後再出來任事吧。」
「無妨無妨。」酈食其立即擺手,說道:「臣下這把老骨頭還沒有那麼嬌貴,被西楚賊軍關了那麼長時間,還真想好生活動一下,請大王務必准允,讓臣下這就出使燕國。」
見酈食其堅持,又知道他口才厲害有把握說得服臧荼,項康便也點了點頭,同意了讓酈食其出使燕國,又讓張良代筆,為自己寫了一道勸說臧荼棄楚歸漢的國書,交給酈食其擇日出行,酈食其歡天喜地的接過,也在叔孫先生感激的目光中正式恢復了自己漢軍首席使者的身份。
議定了這件事後,見眾人都沒有新的話說,項康便也宣布散會,讓眾人各自回帳休息,打算等確認了項羽撤過大河再召開慶功宴會,慶祝這次的巨鹿大捷,漢軍眾人答應,紛紛起身告辭離開。然而李左車卻沒有急著離開現場,還在眾人散去之後,向項康拱手說道:「大王,有一件小事,臣下冒昧,想向你舉薦一名難得的俊才。」
「難得的俊才?」項康一聽來了興趣,說道:「能被廣武君你都贊為俊才,這人肯定非同凡響,他叫什麼名字?現在在那裡?」
「此人目前就在我們軍中。」李左車畢竟不是很熟悉項康,多少有些擔心的說道:「不過大王聽了他的身份後,請千萬別覺得可笑,這人名叫婁敬,是一個被我們在戰場上抓到的齊軍俘虜,在被俘之前,他的出身也十分低微,僅僅只是一個普通的齊軍將領親兵。」
「親兵?」還不知情的項康大感奇怪了,說道:「廣武君,你是什麼身份,怎麼會留意到一個普通的齊軍士卒俘虜?」
「因為正是此人出謀劃策,設計偷襲我們的營地還取得了成功,也是因為這個親兵通過齊將虞領向田部進言,讓齊國軍隊識破了臣下為鄭布將軍設計的誘敵之計。所以他被俘之後,臣下出於好奇,和他做了一番深談,發現此人對於天下大勢和軍務民政都有獨到見解,覺得他如果就此埋沒未必太過可惜,這才冒昧向大王你舉薦此人。」
李左車仔細回答,又大概介紹了一番婁敬的出身來歷,說婁敬原先只是一個濟北軍的普通士卒,濟北軍在汦水被漢軍周叔兵團擊潰後,婁敬與主力大隊失散,幾乎葬身在荒野之中,僥倖被隨著軍隊南下的齊軍戰將虞領所救,因為恰好和虞領是盧縣同鄉,就被虞領收為了親兵,也逐漸在虞領帳下展露才能,獲得了虞領的信任,又通過虞領幫著齊國軍隊兩次讓漢軍鄭布兵團難堪。另外同樣被漢軍俘虜的虞領還交代,說趙國軍隊搶先堵塞巨鹿的西南兩門,齊國軍隊立營在高地讓漢軍感到棘手,其實也都是婁敬出的主意。
「快把他帶來!」
李左車的介紹還沒有全部說完,從不介意什麼出身門第的項康就已經迫不及待的下令召見,然後沒過多少時間,至今還穿著齊軍士卒服裝的婁敬,便被衛士押到了項康的面前。
年約三旬的婁敬其實生得十分平常,相貌毫無特點,屬於那種扔進了人堆里很難再找出來的類型,好在項康從來不會以貌取人,只是粗略打量了一番婁敬之後,便直接問道:「前段時間,就是你給齊國賊軍出主意,先是成功偷襲了我們的營地,又識破了我們的誘敵之計,攔著齊趙賊軍沒有落入我們的陷阱?」
「回稟漢王,正是罪卒。」婁敬明顯很有膽色,神情甚是鎮定的回答道:「罪卒罪該萬死,但是也請漢王體諒罪卒的苦衷,那時候罪卒既是身為齊軍士卒,又受虞將軍的救命大恩,不得不為他出謀劃策,幫助齊國軍隊與漢王的軍隊為難。」
「放心,本王沒有責怪你的意思。」項康給婁敬餵了一顆定心丸,又說道:「本王只是好奇,想親眼看一看你究竟有多大的本事,是不是真有真才實學。」
「請大王出題。」婁敬回答得不卑不亢。
「有點膽量。」項康笑笑,又稍微盤算了一下,說道:「那你說一說吧,本王欲破西楚賊軍,一統天下,應該如何行事?」
「漢王真的是給罪卒出了一個大難題。」婁敬苦笑說道:「漢王如何攻破西楚軍,一統天下,應該是漢王和麾下重臣商量的大事才對,小人不過是一個被俘小卒,如何敢為漢王出謀劃策?不過……。」
稍微猶豫了一下後,婁敬還是鼓起勇氣說道:「不過罪卒認為,大王若要攻破西楚,一統天下,首先得解決一個重要問題。」
「什麼重要問題?」項康立即問道。
「親情問題,也就是大王與本家兄弟之間的恩怨情仇問題。」
婁敬的回答讓舉薦他的李左車都忍不住臉色一變,項康也多少吃了一驚,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婁敬竟然敢當著自己的面提起這個連張良、陳平等人都不敢輕易觸及的自己的心頭傷疤,婁敬卻是毫無懼色,又直接說道:「請漢王恕罪,罪卒斗膽直言,如果漢王不儘快解決了這個問題,那麼西楚軍不但註定會和漢王你死戰到底,天下諸侯,恐怕也不會對漢王你真正的心悅誠服,即便勉強臣服,將來恐怕也遲早會生出異心。」
「婁敬。」李左車趕緊開口,喝道:「別太狂了。」
「沒關係。」項康向李左車擺手,又向婁敬吩咐道:「繼續說下去,直言無諱。」
「謝漢王。」婁敬的神情更加鎮定,說道:「罪卒聽聞,大王在下相首舉反秦義旗之時,得同族兄弟的助力良多,只不過後來武信君入主楚地,分拆大王當時的麾下軍隊,大王才與同族兄弟漸行漸遠,最後乃至反目成仇,勢同水火,其間過錯是誰,罪卒不敢過問。但是罪卒認為,大王還是虧欠了同族兄弟,沒有拿出誠意彌補當初幫你起兵時的手足骨肉,所以項氏一族才會全力幫助西楚王與大王你敵對,還即便身處絕境,明明已經必敗無疑,也不肯選擇向大王你屈膝投降。」
項康的臉色逐漸開始陰沉了,但還是又說道:「說下去,繼續說下去。」
「大王,親眼看到了你的骨肉兄弟都不肯向你屈服,西楚文武會怎麼想?其他的天下諸侯又會怎麼想?」婁敬反問起了項康,說道:「他們會不會懷疑大王你是刻薄寡恩,不念恩情舊情,所以就連當初幫你起兵的同族兄弟都堅決棄你而去,誓死與你為敵?又會不會懷疑大王你待手足骨肉尚且如此,更何況對待他們這些外人?既如此,他們又如何敢輕易背棄西楚王,選擇向大王你臣服?他們被迫向西楚王靠攏,大王你又如何能夠迅速攻破西楚,一統天下?」
婁敬的這些話字字句句都問到了項康的心裡,讓項康徹底的無言可對,也讓確實虧欠項家兄弟的項康不由垂下了頭,旁邊的李左車看出不妙,忙說道:「婁敬,你不要言過偏頗,你知不知道,在濮陽的時候,我們大王的將士俘虜到了項悍,我們大王不但沒有害他,還極盡安撫,全力勸說他歸降我們漢軍,項悍冥頑不靈,頑固不化,堅決不肯答應,我們大王也不但沒有計較,反而為他治傷,還送給他乾糧戰馬,讓他自行返回西楚土地,如此顧念親情,世人還有什麼話說?」
「不夠,遠遠不夠。」婁敬馬上就答道:「請廣武君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倘若你是項悍將軍,力戰之後被抓為俘虜,漢王才出面勸降,你會不會輕易接受?你又還會不會記恨漢王的不念舊情?骨肉相殘?」
李左車閉上嘴巴,項康則抬起頭來,向婁敬說道:「既然你覺得本王對同族兄弟做得不對,那你說,本王應該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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