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祚高門 1505 科考取士

    大業十年,又是一年春來到,洛浦水暖野鴨鳴。

    一大批經由洛水上洛的客貨船隻雲集洛浦,在一道水門前客貨分流,客船能夠直抵洛浦碼頭,並經由碼頭直抵洛陽外郭。而貨船則只能在固定的貨運碼頭停靠,辦理報關文牒之後,貨物方可上岸入倉,分入河洛之間各集市銷售。

    由於排隊等待入閘的貨船實在太多,許多貨船只能於水面暫停排隊,同時有一些小型的舢板穿梭在各貨船之間擺渡先行上岸,辦理報關事宜,之後貨船入閘便可直接卸貨以節省時間。

    在這樣一片熱鬧喧囂的氛圍中,一艘渡船載運三名乘客,靈活的在貨船之間穿梭。那持櫓的艄公靈活駕馭著小船,卻並不影響視線好奇的打量幾名乘客。

    大梁立國以來,國勢蒸蒸日上,連帶著畿內民眾也都透出一股爽朗與自信,哪怕這艄公僅僅只是渡口一力夫,但並不覺得比這些衣冠楚楚的遠客低上多少。

    自信的一個外在表現就是健談,艄公打量乘客片刻,耳邊聽著他們方言交談,便忍不住插口道:「幾位貴客荊南來的?」

    那三人談話被打斷倒也不惱,只是饒有興致往往艄公,當中一個體態矮胖的錦袍中年人用稍顯生疏的洛聲雅語笑問道:「船家也通楚音?」

    艄公咧嘴一笑:「天南海北,四方上洛,辯是辯得出,聽則聽不懂了。」

    那中年人似乎有了談興,湊近艄公與之攀談起來,話題漸漸放開,開始詢問洛中近年各種商情如何,只是他終究不是洛上常客,偶爾說著便冒出幾句鄉聲,又不知該用洛聲如何表達,略帶歉意笑一笑,指著另一側一個青袍年輕人說道:「又要有勞子明代我傳聲。」

    年輕人環眼微凸,相貌算不上俊朗,但自有一股朝氣蓬勃,上前一步站在中年人與艄公之間為彼此傳聲。

    又作一番交流,艄公有些詫異的上下打量著年輕人,說道:「郎君雅聲端莊,倒是聽不出鄉音所在。」

    此言一出,船上其餘二人俱都撫掌大笑道:「船家實在有趣,竟能看出吾鄉俊彥不凡。子明乃是州學俊秀,去年州考列榜的州舉少賢!」

    聽到這話,艄公望向年輕人的眼神已是肅然起敬,不似此前那樣隨意,眉眼神情之間似乎都要擠出一絲儒雅:「何幸之有!老叟破舟竟能載渡一位舉人少賢!」

    年輕人聞言後謙和一笑,向著艄公點點頭。

    艄公仍然一臉熱切的打量著年輕人,口中則發出自語一般的絮叨:「郎君此番上洛,必是要應今年洛中科考春闈?這也不對啊,去年秋里,聖人便傳詔外州,各州凡榜列舉人有志春闈者,可是自有公車馳送上洛,郎君何以……」

    「荊州公車年前便發,恰逢子明家中尊親抱病因而錯過,只能在年後搭上我等行賈……」

    聽到中年人的解釋,艄公才恍然,趁著渡船駛入直道,匆匆叉手對年輕人說道:「還是一位仁孝兩全的郎君,老叟有幸,恭祝郎君皇榜列名,勇奪科魁!」

    年輕人含笑致謝,見這艄公談興濃烈,便忍不住打聽起有關科考種種。他雖然是州試舉人,學中師長也有教導,但論及詳情了解,便比不上艄公這洛都土著了。

    艄公似乎深以能為舉人俊才解惑為榮,自然知無不言:「天子重才士,海內俱欣然。大業三年開始,當今聖人便制科考士,網羅宇內賢流。譬如之後諸位貴客登岸後入市報關需要經事的其中一位劉姓市監,便是前年農桑經濟科榜取貢士。直至今年,聖人恩重澤被,再開常科取士……」

    「這制科、常科之名號,究竟又有什麼區別?」

    船上其他兩人聽到艄公講述,不免好奇問道。

    這一次無需艄公作答,年輕人便向北施禮而後說道:「所謂制科,便是專才定取。大業三年來,聖人屢屢詔求賢力推共國事,譬如大業八年,便連制三科取士,老丈所言農桑經濟科只是當中一科,所取農桑、經事、濟民等才力察授職事。另有川澤地理科,專選堪輿、治水等專才,為朝廷儲蓄才力,將要再興禹皇盛世,修治百川,勾連江河……」

    「這、這麼說,朝廷將要興修大運河,這傳言是真?」

    另外兩名船客,乃是荊州商賈,聽到年輕人這麼說,已是忍不住瞪大眼,大運河興修事宜已在國中盛傳多年,只是始終不見實際,雖然這些年也多有水利興建,但是較之勾連江河還有很大差距。像是他們此番北行,或舟或車,水陸轉輸,單單更換交通工具,便耗費良多。一旦真有傳言中可溝通江河的大運河,可想日後來往南北將會更加暢通。

    當然他們自然不知,從朝廷召取專才,勘察地邊,再到拿出方案、核算工程並儲備工用,沒有長達數年乃至十數年的準備,是不可輕開如此浩大工程的。所以他們所想像那種直接泛舟往來江河的美好前景,最起碼在最近十年內是很難實現。

    年輕舉人笑笑,等到這兩人略有恢復,才又繼續說道:「制科只是因時因事的偶例,至於今年春闈常科,則是國朝掄才定製,凡應試舉子無需專才精擅,只要能通過科考,便能得授官身,察授職事。今年便是第一次的常科取士,下一次還要到三年之後。所以晚輩真要多謝朱先生,若非閣下大義攜我上洛,晚輩只怕還要等上三年才有為國盡力之榮幸。」

    「子明言重了,一路行來,我也獲你裨益良多。令尊鄉中老壯,伐蜀之年若非得其庇護周全,我家七郎或將橫死蜀道,這一點順手之惠,你還要頻頻道謝,歸鄉之後我都沒有面目再見令尊了!」

    中年人捻須大笑,望向年輕人的眼神更多讚許。

    年輕人名為萬新,其家乃是北方流人,落籍荊州南郡,其父名為萬銘,雖無興治產業之能,但卻勇力可觀。大業二年,汝南王沈雲奉聖人所命統率大軍討伐蜀中成漢,南郡鄉親多在徵召助戰之列,萬銘隨軍過程中屢積小功,蜀事悉定之後,論功授為縣下一鄉之長。

    這個萬新幼來受於家學,及長後便入鄉中蒙學,而後又為州學收錄,並在去年秋里考取州試舉人。

    其實艄公贊他仁孝兩全,萬新是心懷愧疚的。他之所以錯過州學公車,也不是因為親長疾病耽誤,而是其父萬銘不贊成他上洛應試,甚至直接將他拘在家中。

    老父固執,只說公門事權向來私授,所謂科舉普取不過惑世妖言,不願子輩受此蠱惑而遠離鄉土。但萬新卻完全不贊同其父看法,且不說當今聖人氣魄雄壯,屢興前人所不能之大政,單單取士這一點,他在州學便久聞事跡,甚至州學同窗中便不乏人通過此前幾年的制科考試而得授官職,開始學有所用,為國盡力。


    如果不是此前幾年制科俱非萬新治學之專,他早按捺不住蠢蠢欲動的心要離家上洛了。今天天恩更熾,不僅僅只是制科轉取,而是常科定製的取士,據說所開科目足足十幾名目,即便一科不中,難道科科不中?

    萬新自然不願錯過這一天大機遇,他實在不願與老父一般安守方寸桑梓之內,否則常年所學又有什麼意義?

    於是趁著年關鄉事頻繁,老父難得在家之際,直接砸破家門藩籬,跳牆而出,隨身只攜帶著他的舉人告身并州學學籍便匆匆離家,恰逢鄉中商賈整貨北上,便哀求同行,這才順利抵達洛陽郊外。

    然而萬新卻不知,在他跳牆離家之後不久,老父便聞訊歸家,望著被兒子砸破的窗戶久久不語,老妻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片刻後其父萬銘便跳腳大罵:「這個貉子,吃定我這一生尚且不足,就連我兒還要受其蠱惑作犬馬之勞!」

    罵是罵過了,但兒子的屁股還是要擦。萬銘讓人收拾一下家門,便命老妻趕緊收拾一些家中浮財,自己攜著直去拜訪鄉中賈戶,這才有了萬新偶遇鄉人、順利北上的經歷。

    一行人上了碼頭,萬新先向市監屬吏打聽一下荊州上洛舉人所在,那些吏員們得知他乃是落單的州試舉人,對他也是分外熱情,更主動提議為萬新引路。

    至於萬新那幾個鄉人,既要忙於本身的商事,本身也非洛上常客,見屬吏如此熱情,且本身還有一個官身的保證,便也放心將萬新託付給他們,只是在隱秘處將其父萬銘寄存在自己這裡的財用轉交給了萬新。

    有了洛陽本地人的引路,關鍵還是萬新的舉人告身起了效,萬新入洛的過程辦的很順利,先入洛陽縣署特事直辦換了洛陽流籍。

    在辦理流籍的時候,萬新也細心觀察,只見洛陽縣署外其他入此辦理流籍而暫居洛陽的時人們還在排著長長的隊伍,而他因為有舉人的告身,卻能直通署內,前後兩刻鐘的時間便辦好了一切,且這一張流籍籍紙也與旁人略有不同,別人只是一張白紙寫明籍貫並暫留時間,而他卻是一張紋金竹紙,且沒有定死暫居期限。

    「近年四方上洛者眾,郎君得此紋金籍,在洛陽與在籍民戶無異。若是貴鄉有鄉貴先達而建鄉館者,更可得許多關照。」

    負責引路的市監屬吏熱情為萬新講解一些洛陽的規矩禁忌,萬新一邊傾聽著,但很快就被洛陽市井繁華將注意力給吸引過去。

    洛中武在朝勢位最為尊貴者,廬陵縣公陶弘更是此前久執分陝的名臣陶侃嫡孫,安陸縣公鄧遐等等,即便不是舊籍荊州,但功業多成於此,榮顯之後集資於此興修州館以供上洛荊州人士居住,也算是一種回饋。

    「荊州州館已經如此宏大,那吳州州館更是何態?」

    看到眼前宏大建築,萬新有些好奇問道。可是當他問出這番話後,便見幾個同窗俱都神情古怪。

    「喏,就在那裡。」

    氣氛沉悶片刻,才有一名同窗隨手一指東面。

    萬新轉頭望去,只見東面一水之隔的香山山野上下的確館閣眾多,但若說有什麼明顯能夠超越他們荊州州館的建築,卻是真的沒有,便又問道:「哪一座?」

    「那裡,整座香山,都是……」

    聽到這話,萬新頓時眼神激凸,片刻後才喃喃道:「常聽時言吳人豪綽,今天總算是見識到了。」

    吳州帝鄉,比是比不了的,特別皇長子沈雒年滿十五歲之後受封吳王,由原本吳興、會稽大半析立而成的吳州更是儼然以儲君潛邸自居,更是事事爭先、不讓頭籌,各家或是不計代價的置換產業、或是大手筆收購,直接建起了占據龍門半壁的香山而大建州館鄉邸。

    如果不是聖人發聲直接遏阻住這股勢頭,只怕一水之隔的龍門山都要被吳人們金山銀海撼動。

    當然這些只是小事,對於雲集龍門的各方學子而言,即將開始的春闈科考才是關乎前程的大事。

    萬新在與隊伍匯合之後,便也了解到更多有關科考的內情。

    這一次科考將成朝廷選才定製,三年一屆,並開常科十數名目,各州學子唯有通過州試獲得舉人告身,才有資格參加科考。這些大的規定,此前州學師長已經有教誨,萬新倒是並不陌生。

    至於更多的細則,則就需要同窗們的介紹了。比如這一次科考雖然名為春闈,但其實是從三月中一直考到五月初。所開合共十三科,秀才、俊才、明經、明法、大業禮、國史、三史等等科目。只要擁有舉人資格,這十三科都可任意選考,如果有精力,可以十三科統考下來。

    當然,每一科錄取人數都不相同,所考的題目也都有區別,難度上自然便也有差別,其中像秀才科僅取三人,除了最基本的經義、算經之外,還必須要連射五策,五策皆中才會擇優錄取。因是秀才科被學子們戲稱國士科,換言之只要能夠考中,未來最起碼宰輔前程。

    各科所中舉人,俱都得號貢士。擁有貢士資格,便能參加五月初的殿試,殿試考試倒是簡單,唯策論三題。殿試得錄之後,便賜進士及第,弘文館入學待詔,一旦得用最起碼都是正八品起步,殿試三甲更可直入部寺機要觀政察授。

    聽到同窗們種種講述,萬新更覺激情澎湃。原本離家之際他還不乏忐忑,擔心自己即便於州學拔優,但此番應試畢竟是天下諸州少賢雲集,還是不敢太過樂觀。可是聽說此次常科足足十三科之多,估算著自己怎麼也能中上一科。

    但是同窗們接下來的話還是給他潑了一盆冷水:「不入天中,不知學淺。譬如各科俱考的算經,咱們州學所授唯《九章》而已,然天中所學早已經涉及《海島》、《幾何》。近來幾日,我等俱都苦學算經,只希望諸科算經考題不要太過艱深。」

    聽到這話,萬新也忍不住心憂起來。不過幸在洛中那些州賢顯達者對他們也是關照有加,趁著距離科考第一科的大業禮還有十幾天光景,出面為他們禮聘天中良師惡補學識。

    在這些天中學士當中,其中一個二十七八歲的最顯眼,年紀看起來並不比他們大上許多,可是論及學識卻遠勝他們這些州學俊彥。

    一問才知,原來年輕人名為車胤,同樣是他們荊州南平縣人,在前年應朝廷博學宏詞科而上洛,雖然沒能得中,但也受賜貢士,得於國子監下屬馨士館入讀,而且今年也要跟他們一同參加科考。

    彼此年齡相近,言談起來自然要隨意一些。眾荊州舉人們也趁機向車胤打聽此前幾次制科取士種種,車胤知無不言,也都經驗教授,並且勸告這些學子:「年少難免志驕,舊年我北行上洛,未嘗沒有一試而輕公卿的豪邁輕狂。但聖人重賢,才士之盛,此世大熾,世道賢流何其多,一試而輟,也是一次教訓。今次恩開常科,規模更是遠勝往年制科,諸科能中者必是人中翹楚。殿試盛典,諸位眼下不必遠望,若能得中一科,保得一個貢士之身,日後也可入讀國子,養才蓄志,功在不舍。」

    聽到車胤學識遠勝於他們仍然如此說,學子們原本些許驕狂也淡淡褪去,心態趨於平和,更加專注當下苦學未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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