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幾時有……今夕是何年……
不是無病呻吟,自那天過去之後,陰雨天氣已經整整連續了四天。
雨季對很多人來說是一個不錯的季節,靠天吃飯並不是說說而已,雨水會讓道路變得泥濘,交通不便再加上雨天活動容易生病,中原大地各處的屠殺終於有變少的跡象。完全處於劣勢一方的漢人得到了喘息的機會,有更多的人可以利用這個機會逃難。
對於劉彥等人來說,雨季是一個脫離戰場的良機,不過現實總是與渴望作對,由於身體虛弱缺少營養,他們之中大多數人竟是染了風寒。
最先,簡和拓跋秀都建議拋棄生病的人,劉彥因為堅持某些信念沒有同意,後面兩人竟也是雙雙病倒。建議拋棄別人自己卻也病倒了,這不得不說是一個不小的諷刺。
因為隊伍之中的大多數人都已經病倒,他們不得不尋找山洞進行躲避。所幸的是山洞並不難找,唯一困難的是乾柴非常難找,生病再加上吃冷的食物、喝涼水,體質虛弱一病如抽絲,有人昏迷後就再也沒有醒來……
這是一個沒有疫苗和藥物缺乏的時代,生病就意味著隨時都可能死去,劉彥雖然還是那副處事冷漠的姿態,可是看到有人不斷死去難免感到哀傷。
雨還在下,仿佛要用水衝散中原大地的污穢,驅散濃厚的血腥味,可它無法沖刷隨處可見的屍體,反而讓死去的人被泡的臃腫。
水會帶著屍體到處漂流,腐爛後的屍體再被無數種蟲子寄生,食肉動物啃咬感染了病菌,動物再傷到人,一種奇怪的病狀開始在中原大地漫延。這種病的症狀是會有時發冷有時發熱,手控制不住地顫抖。有一點十分奇怪,生病的大多是人,動物似乎對這種疾病免疫。
劉彥懷疑是瘟疫,不過包括拓跋秀在內的人卻說不是,他們的證據是戰馬並沒有染上,瘟疫不是只針對人還包括動物。
瘟疫是恐怖的存在,歷史上不知道有多少國家因為瘟疫橫行而滅絕,而瘟疫當然是因為屍體太多而引起。
雨整整下了半個月,第十六天時天氣總算放晴。
站在泥濘的劉彥感到異常迷惘,他前面是簡陋的三十四座墳墓,四十七人最後僅存的十三個人。他現在還沒有搞明白既然不是瘟疫,那麼為什麼會造成這樣恐怖的後果。實際上,戰亂的年代,人們吃不飽穿不暖,體質虛弱之下哪怕是流行感冒都會使得不少人喪命。
簡和拓跋秀已經完全康復,那個叫彭源的人卻是沒能活下來,劉彥本來是想讓彭源作為漢人的管理者,不過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
活著的基本是身體相對來說比較強壯才得以倖存,對此同樣倖存下來的簡感到很開心,因為競爭對手彭源死掉了,他可以繼續擔當家老。同時,他覺得能活下來的人都是青壯,不管是幹活還是作為奴隸兵都是非常不錯的。
正在人們看著墓群發呆時,一股顯得十分落魄的人突然出現,走在當前的那人劉彥並不陌生,應該說那個傢伙讓劉彥留下很深刻的印象,正是用《詩歌》和劉彥溝通過的崔浩。
只是十六天,本來有一百三十人的隊伍變得稀鬆。他們之中原本還有老弱婦孺,遠遠看去現在只剩下不到五十個青壯,一個個還顯得有些病怏怏。
崔浩的束髮早已亂掉,身上的華服破落不堪,堅毅的臉龐被憔悴取代。他看見前方的人和馬群先是一驚,那些人可比自己這些人好多了,雖然也是十分落魄,可是擁有武器和馬匹,他們的行李早在途中丟棄。
他似乎認出劉彥,臉上先是一喜然後又變得黯淡。
「家主,是林中的人……」
「正是。」
「那麼……,討些吃的?」
「……,好吧?」
語氣不是那麼確定,崔浩根本不認為劉彥有幫他們的義務。
這些病怏怏的人就這麼猶豫著、遲疑著,不是那麼堅決地向著劉彥他們靠近。
劉彥等人不是瞎子,他們當然發現有人在靠近,死裡逃生的人大多比較容易狐疑和激動,包括簡在內的七八個人立即舉起兵器擺出準備廝殺的姿態,這樣一來就是讓原本就感到猶豫的崔浩領著人徹底停了下來。
「是他們!」簡開始興奮了:「死了三十四個,長生天又給我們送來了五十個!」
似乎,簡已經進入家老這個職業的狀態,並且十分的熱衷?
對方擺出來的姿態令崔浩心裡發苦,他們在森林裡整整待了十六天,會那麼長的時間是因為迷路。
可以想像雨季待在樹林應該是什麼樣的環境,他們頻繁地被野獸攻擊,樹林裡蚊蟲無法計數,叫不上名字的毒蛇時時刻刻都可能鑽出來咬人一口,而被毒蛇咬了基本沒救了。平時他們還能獵殺野獸補充,可是雨天狩獵十分困難,一來二去生活物資被消耗乾淨,偏偏大量族人生病,這樣更是雪上加霜。
別看崔浩長得高大,其實他十分年輕,算上虛歲也只是十七歲的少年而已。這麼一個少年擔負起領導宗族的大任,熟知世事的親戚和家老沒死之前或許沒什麼,可是那麼一死頓時讓這個年輕的家主手足無措了,他的宗族會有什麼下場不想而知。
今天他們剛剛從樹林出來,每個人都被餓得前胸貼後背,可以說無論精神還是肉體上都是處在最虛弱的時刻。而正是這個時間和地點,十餘個手持兵器的人擺出惡狠狠的姿態,片刻就將他們圍在中間……
崔浩知道遠處站立不動的劉彥是首領,用著乾澀沙啞的嗓子吟唱:「呦呦鹿鳴,食野之苹……,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呦呦鹿鳴,食野之蒿。……,以燕樂嘉賓之心。」
這首來自《詩經·小雅·鹿鳴之什》的歌是春秋時期君用來款待群臣的《詩》。在他吟唱,是想表達:「我們曾經見過,彼此沒有紛爭,這個時候遇見了,你是不是應該用款待客人的禮節來招待我呢?」
劉彥不懂《詩經》,事實上就算懂他現在也沒注意那邊。他連日來照顧生病的人幾乎被累垮,反應顯得很遲鈍。
崔浩見沒有反應開始急了,他又吟唱:「有客有客,亦白其馬。有萋有且,敦琢其旅。有客宿宿,有客信信。言授之縶,以縶其馬。薄言追之,左右綏之。既有淫威,將福孔夷。」,這首《詩經·有客》是記載殷後微子來周見祖廟的片段,在他看來已經是非常誠懇了。
這時,劉彥終於轉頭看向他們……
崔浩見劉彥看來趕緊拱手作揖,覺得應該讓劉彥對自己的失禮感到羞愧,馬上又唱道:「嗟嗟烈祖,有秩斯祜。……,既載清酤,賚我思成。亦有和羹,既戒既平……。來假來饗,降福無疆。顧予烝嘗,湯孫之將。」
一歌《詩經·頌·商頌——烈祖》在他唱來包含著委曲,仿佛是在哭訴「既然我們是同族,為什麼還要驅使武士動粗呢?」。
回過神來的劉彥總算呼喝簡等人退下,出於互相照顧的目的邀請崔浩等人同行,並且願意提供食物讓他們先行飽餐一頓。
崔浩經過一連串的打擊早就失去帶領族人的信心,有了劉彥誠懇的邀請,再有簡和拓跋秀等人在旁兇巴巴地做出威脅狀,他再三猶豫後不得不同意,年輕的小伙子算是敗在飢餓和彷徨無措之下。
這樣一來,不管劉彥有沒有注意到,他總算是首次成功地吞併了一個宗族。雖然這個宗族經歷一連串事情後只剩下五十人……
吞併崔浩這支宗族只是「大收穫」的開始,雨季讓更多的漢人能夠進行逃難,接下來的幾天之中劉彥他們又相續收攏了荒野上的不少漢人。
當然,他們也不是事事順利,期間難免會遭遇廝殺,不過有劉彥這尊殺神的存在,戰鬥基本上沒有多大的損失,反而繳獲了不少東西。
劉彥不是莽夫,他一般是選擇「弱小」進行欺負,總是一邊倒的戰鬥倒是讓隊伍里的人慢慢有了廝殺的欲望,這尤其令他感到高興。
畢竟,劉彥再怎麼武勇都還是一個人,戰爭中一個人並不能給予敵人多少的殺傷,只是領袖人物起到精神鼓舞的作用。
「劉哥,前方有人!」
突然聽到這麼「現代化」的稱呼是不是感到糾結呢?古時候「哥」是胡人的叫法,直至蒙元之前稱呼應該是「大兄」與「兄長」。至於「弟」也不叫弟,而是「嫡」,比如兄長呼喚比自己小的血親「胞嫡」。
他們剛剛從山路中拐出來就發現前方有人,確切的說是有許多人被押解著走路。
劉彥遠遠瞭望過去,那些步行的人雖然束髮卻有些特別,破舊的衣服上有著一些奇怪的符號。他似乎有在哪裡看過這種特殊的符號?
「只有二十餘騎!哎呀,又有人給咱們送來馬匹了!」簡最近越發有向財奴靠近的趨勢?他興奮地舞著手臂:「讓我們去殺掉他們,獲得他們的財產吧!」
這幾日已經緩過勁來的崔浩「文化層次」很高,至少他會用《詩經》,不過其人卻是一個愣小子。他聽到簡的「鼓動」立即興奮起來:「是極是極!如此一來我等便有更多的馬匹。何樂而不為之?」
一直在培養同伴「尚武精神」的劉彥得出沒多大危險的結論自然不會反對。
他抽出戰刀回頭看去,身後已經聚集了三十餘騎。
這些人大多是死裡逃生的兇悍之輩,早明白不殺別人就要被殺的事實,有劉彥這尊殺神充當「刃首」,他們沒什麼好怕的。
至於那些還沒有明白這個顯白道理的人,他們近百人熟練地下馬聚成一堆,一如既往地充當著需要被保護的角色,由拓跋秀這個女流指揮著安頓。
劉彥一馬當先馳騁而出,崔浩和簡二話不說跟上,三十餘騎衝鋒起來倒也氣勢逼人。
馬蹄聲驚醒了胡騎,他們看到四十餘個騎兵向自己衝來時感到驚訝,隨後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他們不是驅馬迎戰,也沒有逃跑,而是跳下戰馬沖向押解的對象,揮舞著兵器血腥地砍殺。
意外的一幕讓衝鋒中的劉彥看得眼瞳一縮,他控制戰馬加快速度,眉頭卻是緊緊地皺著。
胡騎的砍殺讓場面變得非常混亂,數百人被繩索捆綁的人互相推攘著,驚叫聲和慘呼聲響聲一片。綁在一起的同伴被殺死使得他們行動受阻想逃根本無法做到,恐懼使得他們跪地不住請求饒命。有個別掙脫繩索的人,他們沒有借著混亂的場面與胡騎搏殺,也沒有脫離人群逃跑,而像是昏了頭那般像極沒有頭的蒼蠅在人群中亂竄。
近千米的距離在飛速馳騁的戰馬跑來並不算什麼,劉彥他們是到了,可是混亂的場面使得他們根本無法殺掉撲進人群肆虐的敵手。幾次大吼並沒有讓混亂的人群安定下來,相反地激起了羯族白人砍殺的速度。
簡多次搭箭射擊,雖然難免造成誤傷卻也射死兩人,就在其他人打算有樣學樣時,劉彥率先跳下戰馬。
他舉刀踏步向前,隨即快步地奔動起來,連續斬殺三名敵人後發現事情有些詭異,進行押解的羯族白人亡命地砍殺著沒有抵抗的人群,根本不將主要廝殺對象放在劉彥等人身上。
「全部向兩邊退散!」
吼出來的提示依然沒有作用,人群只會跪在地上進行沒有意義的求饒,然後一個個像是羊羔那般被砍死被捅死。
崔浩下馬殺死一名敵人後,怒極抱怨:「此些『工師』好生愚昧!」
工師是什麼?其實就是春秋時期齊、魯等國設置的官名。戰國時各國沿置之,為掌管百工及手工業的官職,上受司空領導下為百工之長,專掌營建工程和管教百工等事。而現在工師被用來稱呼有特殊技藝的工匠(匠人),有時候樂師也這麼稱呼。
己方的人下馬追殺敵人時預想不到的事情再次發生了,那些跪地求饒的軟骨頭見有人相救竟是爭相圍去,其結果就是劉彥他們的行動受限,有幾個十分冤枉地被想救的人困住手腳,然後被敵人殺死。
簡抬腳蹬飛幾個想糾纏過來的人,氣得哇哇大叫:「滾開!全部滾開!不滾開全部殺死!」,他喊的是鮮卑語,只想抓住救命稻草的匠人聽不明白,其實哪怕聽得明白,已經被嚇得半死的匠人還是會糾纏過去。
自然也有人圍著劉彥乞求保護,他被拉扯著無法廝殺,有幾次還差點被敵人陰死。
一直到完全解決敵人,原本簡單的一次戰鬥劉彥這方卻是死了七個,而且大多是被匠人困住手腳冤枉慘死,這令諸人十分惱火。
「賤骨頭!一群賤骨頭!害死我們那多人!」
火大的簡和其他人怒氣衝天地對匠人們拳打腳踢,劉彥這一次沒有干涉,他看著己方陣亡的人死不瞑目的屍體,實在是被氣得夠嗆。
他們這股隊伍可謂是蛇龍混雜到了極致,願意戰鬥且有能力戰鬥的人本來就不多,坦白點就是死一個少一個。他費了那麼大的力氣才激勵四十三人成為士兵,這下一死就是七個,損失慘重不說,要是嚇得其他人退縮,那就是真的是欲哭無淚了。
劉彥舉刀大喝:「這是一場勝利!」
是的,死了七個同伴,輕傷十餘人,重傷兩人的勝利。
不過,劉彥身為首領必需鼓舞士氣,他掃視還顯得怒氣沖沖的麾下武裝:「我們殺了二十四個窮兇惡及的羯人,拯救了兩百多個同族!」
族群淡薄的年代,劉彥有機會就向跟隨自己的人宣揚族群觀念,雖然現在還沒有多大的效果,不過他從來沒有放棄的打算。
劉彥壓制怒氣儘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和:「你們是什麼人?」
劫後餘生的匠人們面對滿身戰傷(傷疤)的劉彥大氣不敢出一聲……
崔浩這個愣小子才不管什麼同族,他觀念中的同族是宗族,至於這些人啥玩意都不是。他一腳踹過去:「不答便殺了!」
被踹倒的匠人渾身一哆嗦,結結巴巴:「我等……我等乃是太子(羯趙石世)匠工……」
斷斷續續的一問一答後,劉彥清楚了他們的身份,這些人是為石世修建宮闕、玩物的工匠。
劉彥指著羯趙白人的屍體:「他們要押解你們去哪?」
匠人畏畏縮縮:「與其他匠人,合而坑之。」
劉彥臉色越發難看:「為什麼乖乖被押解,為什麼不反抗!」
匠人曰:「會死的……」
無語,劉彥前所未有的無語!
明白了,羯趙騎兵是驅趕他們前往某處,與被押解來的工匠一起坑殺掉,難怪剛才羯趙騎兵那麼玩命地砍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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