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破繭
麥子並不飽滿,即便是煮熟之後,麩皮也遠比裡面的麵粉多,吃了幾口之後,雲琅的嗓子就被磨的很痛。
太宰接過雲琅手裡的灰陶碗,把一塊烤的油脂吱吱作響的野雞腿塞給了雲琅。
「麥飯粗糲,難以下咽,黍稷一時難找,且將忍些時日,待我去遠處尋來。」
雲琅不明白太宰為什麼會對她這麼好,他絕對不相信是自己人品爆發的結果,其中一定有緣由。
這時候問什麼都不合適,快快的接受太宰的好意比什麼都重要。
太宰見雲琅撕扯著雞腿,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接下來的日子裡,雲琅心安理得的接受著太宰無微不至的關懷。
雖然這些關懷非常的原始,有時候是一塊烤熟的黃精,有時候是一串已經泛著紫色的野葡萄,更多的時候他會變戲法一般的從懷裡掏出一顆黃澄澄的梨子。
當一大碗黃米飯出現在雲琅面前的時候,他堅信,太宰真的是已經盡最大能力在照顧他。
雲琅整天樂此不疲的撕扯著身上的硬殼子,這是他最喜歡幹的事情。
當他忍著無限的痛苦清除掉胯下那塊最堅固的硬殼,禁錮他的外殼終於全部脫落了。
陶盆中蕩漾的水波里出現了一個光滑的蛋頭。
隨著水波慢慢平息,水面上的倒影越發的清晰,一張俊秀的小臉浮現在水面上,即便是因為沒有眉毛跟頭髮,僅僅是耐看的五官就清晰無比的告訴雲琅,他現在是一個長相很不錯的美男子。
厚厚的一層硬殼去掉之後,他的身體也整體小了足足一圈。
就這張稚嫩的臉,最多只有十二三歲,沒人會認為他的實際年齡早就過三十了。
脫殼的過程對雲琅來說也是一個新生的過程,喜悅就像光明一樣慢慢展現,夢想伴隨著希望一起起飛,以最好的形勢把最好的一面展現給了這個新的世界。
雲琅對自己的表現極為滿意,至於過程雖然噁心一些,難堪一些,結果是好的,這就是最好的結局。
就像蝴蝶在黎明時分掙開繭子,在美麗的朝陽下第一次開始呼扇翅膀……
赤條條的站在陽光下,雲琅張開了雙臂,像是在擁抱整個個世界,也像是在跟這個世界宣告,自己來了。
太宰看著雲琅就像是在看一個絕世瑰寶,眼中不僅僅只有歡喜,更有淚光浮動。
雲琅收回目光,雖然這一幕已經出現過無數次了,他依舊感到新奇。
再一次用嘶啞的聲音問太宰:「我是誰?」
這個問題太宰最喜歡回答了,張嘴就道:「你是第五代太宰!我是你的耶耶」
這樣的問答對兩人來說其實就是一個遊戲,兩人都有些樂此不疲的意思。
也直到這一刻,雲琅才明白太宰為什麼會對他這麼好。
他需要一個第五代太宰。
始皇帝的家宰是宦官,這在始皇帝以前是不可能的,家宰乃是王室重臣,秩一千五百石,掌管大王出行,衣食,寢宮,遊獵,並有校正大王不當言行職責。
自從嫪毐與秦太后私通生兩子陰謀叛亂,為始皇帝剿滅,長信侯嫪毐就成了始皇帝心中永遠的痛。
面對母親生下的孽種,始皇帝狂性大發,下令誅除了雍城中的每一個人,並且一把火將這座嫪毐用了十年才修建成的堅城燒成了白地。
一座城的人死並不能平息始皇帝心中的狂怒之火,為了以後不再出現嫪毐這種假宦官,他親自對趙高下令,只要是出入王宮的內府男子,全部施以腐刑。
自此,太宰一脈想要依靠血脈來繼承就成了泡影,於是,每一代太宰都會尋找一個優秀少年,以父子相稱,最終完成接替。
毫無疑問,太宰看中了雲琅。
這一幕對雲琅來說並不算陌生,當初雲婆婆就是從一堆孤兒中間一眼就看中了他。
只要是良才美玉,在哪裡都會熠熠生輝,對於自己很優秀這一點,雲琅有著充分的認知。
而太宰的做法也非常的普通,太監在尋找繼承人的時候,如果沒有子侄,就會找另外一個看中的人來繼承自己的一切。
只是太監尋找的一般都是太監,太宰是一個宦官,而雲琅非常的不願意做什麼宦官。
更何況太宰也沒有什麼東西好繼承的,付出比收穫更大的時候,傻子都知道該怎麼做選擇。
雲琅不明白太宰是怎麼從一團焦炭中看出自己是一個優秀少年的,每回問他,太宰都笑而不答,雲琅總是覺得他似乎非常的得意。
山裡的日子過的沒心沒肺,很快,秋日就要消失了,一場北風吹來,山腰處的闊葉林就立刻變得稀疏起來,漫天的黃葉幾乎遮蔽了天空,只留下乾巴巴的樹枝矗立在那裡,如同持戈的武士。
手腳回來了,身體獲得了極大的解脫,雲琅就無所畏懼,即便是死,也是進行了充分的抵抗之後死掉的。
一連兩天,雲琅都是在劇烈的咳嗽中度過的,每一次劇烈的咳嗽之後,總有大團的青灰色粘液從喉嚨里噴涌而出,粘液最終由清灰轉為淡白。
神醫太宰以為這是一個排毒過程,是雲琅將要痊癒的好現象。
因為雲琅可以說話了,他每日出去的時間越來越短,放在雲琅身上的時間更多了,他甚至給雲琅做了一個沙盤,手把手的教他認字。
「秦書有八體,凡我士人雖不一定全習卻一定要知曉。
秦書八體,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蟲書,五曰摹印,六曰署書,七曰殳書,八曰隸書。
大篆乃益伯觀世間萬物,測天下玄機,以飛鳥魚蟲外形取其意而創,古樸典雅,最是優美,只是字體繁複,刻於簡牘多有不便。
我皇元年,下詔「車同軌,書同文」,丞相李斯集三百能人異士經三年出小篆,大材昭昭,只可惜為人奸險,小篆通行天下,有利於我大秦,李斯死無葬身之地,乃是自取。
刻符乃是萬年文,只求通意,不求美觀,字跡鐵鉤銀劃,乃是匠人用於銅器上的字體,老夫只求你能看懂,不用刻意通習。
蟲書通行於吳、越、楚、蔡、徐、宋等南方諸國,王一統天下之後,此書已經式微,兼之「書同文」經行天下,漸不為人所知。
署書,殳書大同小異,一書於殿宇,館閣門楣之上,一槧刻於兵刃之上。
唯有隸書老夫對此深惡痛絕,你卻不得不習之,世人往往畏難趨易,隸書就是如此。
雲陽奴程邈,初為縣之獄吏,獲罪始皇帝,系雲陽獄中覃思十年,損益大小篆方圓筆法,成隸書三千字。
始皇稱善,釋其罪而用為御史,以其便於官獄隸人佐書,故名曰『隸』。
此書大損篆書之美景,除卻便宜之外再無半點好處……唉,你亦當習之。」
太宰說話的功夫,雲琅已經用非常正確的握筆姿勢用樹枝在沙盤裡分別用,大篆,小篆,隸書分別書寫了雲琅二字。
這讓太宰一臉的驚喜。
如果讓雲琅用隸書,大篆,小篆這樣的字體寫別的,他自然不會,至於說到名字……他以前練過。
「雲琅?你識字?「
雲琅羞澀的笑了一下道:「僅限於名字。」
太宰正色道:「會書寫名字,已經是士人了。」
「啊?」
太宰微笑道:「能書寫自己姓名者,放眼天下已是萬中無一。
爾雲姓出自於縉雲氏,是黃帝時夏官之後,以官名為姓氏,比老夫的烏姓要高出不止一籌啊。
看你握筆嫻熟,雖然怪異,卻運轉自如,看來老夫撿到寶貝了。」
說完話,太宰就提起樹枝在沙盤上用分別用大篆,小篆,隸書書寫了始皇帝三個字,並一字一句的教雲琅念誦,直到發音確認無誤,這才帶著老虎走出石屋,繼續去巡視自己的禁地。
太宰一走,雲琅就牽著梅花鹿出了石屋。
外面陽光明媚,秋日的清晨清涼,尤其是雲琅身上只有一襲薄薄的單衣,更是顯得侷促。
身體遭受了大難,才知珍惜身體髮膚,雲琅不想讓自己這具新得來的身體再遭罪,決定把那張熊皮改成一件合適的禦寒衣物。
最主要的是,他非常的想有一雙合適的鞋子,當初太宰拿來衣服的時候是沒有鞋子的,估計這不是他忘記了,而是因為被他弄死的那個人腳上根本就沒有鞋子。
翻遍了石屋終於找到了一根針,看著這枚比錐子小不到那裡去的鐵針,雲琅不屑的撇撇嘴,這東西用來縫製麻袋自然是極好的,用來製作衣衫,實在是……
不過,既然是身處漢代,這沒有什麼想不通的,唐朝的老太太都在用鐵杵磨針,這根非常鋒利的錐子應該是一個很不錯的縫製衣服的工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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