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莫論封侯事(第二章)
李廣死了。
雲琅聽到這個噩耗之後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來報喪訊的是李敢的大兒子李禹。
李禹從小就喜歡雲琅,比雲音還要小兩歲的李禹對死亡還沒有任何認知,雖然披麻戴孝,神情卻快樂無比,雖然李氏家臣一再希望李禹能表現出應有的悲痛之色,李禹還是抱著雲琅的腿要蛋糕吃。
這是雲琅第二次聽到李氏傳來的噩耗。
第一次,是兩年前,李敢二哥李淑戰死大青山的消息,這一次又是李廣戰死龍城的消息。
而在雲琅來大漢的前一年,李敢的大哥李當戶剛剛戰死在了白登山。
李禹快樂的吃著蛋糕,一邊還用眼睛向雲音示威,他以前在雲音面前總是討不到好處,這一次,他吃蛋糕,喝果汁,雲音就只能看著。
「李將軍的屍骨什麼時候運回來?」雲琅輕聲問李氏家臣。
「家主戰死的時候落馬了……屍骨不全,司馬大將軍做主焚化,只帶回來了骨灰。」
雲琅長嘆一聲,他知道在亂軍中落馬是個什麼下場,當成千上萬的騎兵開始衝鋒混戰的時候,馬蹄到處萬物皆為齏粉。
與其說衛青在戰後找到了李廣的屍骸,不如說他找到了李廣的殘破甲冑。
「陛下那裡可有哀榮賜下?
……比如以侯爵之禮厚葬?」
「在下帶著世子來雲氏報喪的時候還未曾聽說。」李氏家臣有些憤憤不平。
「司馬大將軍的功勞簿上,李將軍為幾等?」
「六等軍功!
據追隨家主的家將傳信,當時家主率領三千騎兵突擊匈奴右大將切渠雕渠難的左翼,準備切斷右大將與匈奴中軍的聯繫,兩軍剛剛交鋒,匈奴騎兵不敵,眼看就要潰散的時候,匈奴大軍的中軍突然有弩箭攢射,密不透風,左翼大軍包括匈奴騎兵幾乎被弩箭籠罩,而後家主中箭,家將想要護衛家主後撤,匈奴中軍又突襲出來了,家將與家主都沒有退回來。」
雲琅苦笑一聲,拳頭砸在桌案上道:「大庶長……可惜了,距離關內侯僅僅一步之遙。」
家臣悲戚道:「天不佑李氏,徒呼奈何!」
「李敢會繼承隴西李氏家主之位嗎?」
李敢的家臣聽雲琅問起家主花落誰家,神情變得猙獰起來,氣惱的道:「家主自河西歸來必定會封侯,隴西李氏當以家主為尊,但是,李氏老宅卻一心推舉長房長孫李陵繼任隴西李氏家主之位。
一介黃口孺子,如何能在這個時候挑起振興隴西李氏的大任!」
「李陵?」雲琅聽到這個名字像是腦袋挨了一幫子,嗡嗡作響。
這是一個可以繼承隴西李氏的好人選,也是一個能造成李氏滿門覆滅的人。
不論是人才武功樣樣都是上上之選,雲琅知道,他以五千步卒硬抗匈奴八萬大軍圍剿三月,最終糧絕矢軍盡,不得不假裝投降以圖後勢,結果,皇帝不這樣想,以為李陵投敵,大怒之下下令夷李陵三族……
李陵聽到家族盡被屠戮之後,假降終於變成了真降,最終,老死匈奴,延續了祖父,父親的悲劇性結局。
這件事基本上代表了劉徹昏悖時代的開始,而司馬遷也因為替李陵說了幾句公道話,最終遭受腐刑……
李氏家臣見雲琅陷入了沉思,輕聲呼喚幾次之後才把雲琅從回憶中喚醒。
「雲侯若能替家主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保舉家主為李氏家族家主,家主一定會感恩不盡!」
雲琅看了李氏家臣一眼道:「這等大事也是你一介家臣可以置掾,可以私自替你家主子做決定的嗎?」
李氏家臣被雲琅冰冷的眼神看的心底發毛,連連叩頭,再也不敢多言。
霍去病,李敢出征之後,家事統統交付雲琅處置,這也是李氏接到噩耗之後,第一個就來雲氏報喪的原因。
「回去準備安排接骨灰事宜,喪事也要立刻準備,該報官的報官,該申請的哀榮一定要申請,在喪事期間不得談論隴西李氏家主的歸屬問題。
免得給你主子落上一個欺凌婦孺的惡名,辦喪事的時候若有短缺,儘管去找平遮,他會幫你。
你主子回來就能封關內侯,沒必要眼皮子那麼淺,隴西李氏問題多多,接納過來不但沒有好處,反而對你主子有害。
既然隴西老宅推舉長子長孫來承繼家業這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一切只有你主子歸來之後處置!」
家臣雖然不滿,卻不敢違拗雲琅,拜謝之後就帶著戀戀不捨的李禹回李氏去了。
李禹剛走,宋喬就從後面轉過來道:「妾身已經準備好了一應喪禮所需,這就走一遭李氏。」
雲琅點點頭道:「去吧,不僅僅要去李敢府上,也要去陽陵邑李廣府上,禮物不妨置辦的厚一些。
聽說李氏的日子並不好過,見到李陵,多關愛一些。」
宋喬紅著眼睛道:「李將軍勇猛無雙,這樣的人都會戰死疆場,夫君……」
雲琅苦笑道:「你放心,今後你夫君就算是想上戰場,陛下也不會准許的。」
宋喬點點頭道:「如此甚好,人血饅頭有什麼好吃的。」
雲琅正色道:「到了邊關,到了戰場上,就沒有什麼人血饅頭的事情,大傢伙一心只想擊敗匈奴,殺死敵人,哪有空閒想那些有的沒的。
你這樣說不但不尊重你夫君我,也不尊重那些戰死疆場的猛士。」
宋喬見雲琅心情不好,蹲禮認錯,見丈夫繼續在發呆,就匆匆的離去,協助李敢夫人理喪事去了。
長平一身素衣,盤坐在蒲團上瞅著屋頂發呆,保持一動不動的姿勢已經很久了。
雲琅走進房間,打開了大門,屋外的陽光一下子就灑在偌大的廳堂上。
長平回過頭看了雲琅一眼道:「李廣戰死了?」
雲琅點點頭道:「戰死疆場,屍骨無存。」
長平點點頭道:「他運氣一向不好,少年時走馬任俠,心高氣傲,一匹馬,一張弓在教軍場上所向無敵,還曾經在先帝的獵場上縱馬俯身摘拾花朵,而後拋撒給長安貴女們,總能引起一片尖叫聲。
那個時候啊,騎著白馬,抓著大黃弓的李廣,是那樣的英姿颯爽,是很多貴女夢中的良人。
他曾經自誇,給他十年,他依靠手中大黃弓,胯下白璐馬就能從先帝手中拿走關內侯。
先帝深愛之,而李廣也每戰爭先,也總有收穫,只可惜,在封侯的事情上沒有積少成多這回事。
克艱紓難為侯,開疆拓土為侯,這兩樣李廣都沒有達到,唯有披堅執銳萬里征戰這一條還沾點邊,只可惜,兩次誤期讓他功敗垂成,心中更是鬱悶難平。
此次龍城之戰,衛青已經告誡他匈奴勢大一沾即走,他卻欲學去病,想要一戰鑿穿敵陣,終究被匈奴所趁……時也,命也。大漢終將失去了一員悍將。」
雲琅低聲道:「給一個侯爵的哀榮都不成嗎?」
「陛下想要抬高關內侯的門檻……」
「也是啊,誰能比李廣更有資格當關內侯的墊腳石呢。」
長平看了雲琅一眼道:「事關國策,休要胡言亂語!」
雲琅苦笑道:『我這個永安侯得來的還真是容易啊!」
長平冷笑道:「你若沒有遠征白登山固守鉤子山,進軍受降城,與去病他們一起開疆拓土八百里,你以為你會有永安侯的爵位?
就算你把全部心思用在富國一事上,等到你五十歲能得侯爵就算難得的殊榮了。
此後,萬萬不可妄自菲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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