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天下鷹犬
荒原中被平整出來了大片的平地,僕役們拉著飛錘夯地,巨大的砸夯聲與勞動號子聲讓松林里的鳥雀全部都搬離了,以至於雲琅在清晨再也聽不見清脆的鳥鳴聲。
人多的好處就是野獸不敢來了。
這是一個進退的問題。
原本在荒原上晃蕩的野豬不見了,藏在草叢裡的豹子也不見了,至於聰慧的狼群,它們走的更遠。
飢餓的僕役們在荒原上把所有能吃的東西都放進瓦罐裡面煮,即便是敏捷的田鼠他們都不放過。
劉穎在建造莊園上投入很大,他對雲琅是大方的,對那些幹活的僕役跟工匠卻是吝嗇的。
雲琅看到了那些工匠們的生活狀況,卻只能袖手旁觀,突兀的當好人的結果,就是成為最終的壞蛋,雲琅乾脆不理不睬。
哪怕這座莊園最後成為血淚莊園,也不是他的錯,莊園裡的冤魂即便是要索命,也只能去找劉穎而不是他。
不論劉穎是不是一個貪婪的人,不得不讓雲琅佩服,他是一個一言九鼎的人。
工程進度很快,平地上堆滿了磚瓦,木料,就連高處的水庫,也初見雛形,一尺寬,半尺厚一米長的麻條石已經把山澗圍堵起來,留給水車轉動的水槽也單獨分列出來了,只要堵上水口子,再把麻條石的背面堆上土,夯實之後,山溪的水流就只能從水車水槽里向下流。
到時候洶湧的溪水會在這條百米長的水槽上帶動水車旋轉,也會帶動水磨工作,如果可能的話,雲琅還想在上面修建一座水力衝壓機。
水槽的盡頭,還有一個類似千斤閘的裝置,用絞盤固定,不論是提升千斤閘,還是放下,都很方便。
山洪來的時候就把水閘全部打開泄洪,水量不足的時候又能放下水閘蓄水。
水車跟水磨才是莊園中最重要的東西,在這方面,劉穎堪稱下了大本錢。
在水車,水磨還沒有開始轉動產生效益之前,雲琅哪裡都去不了。
每天早上,雲琅都會坐在院子裡閉目沉思一陣子,歸納一下這幾日的得失。
這是一個很好的習慣,有助於培養縝密的思維,以前的時候可以馬虎,現在可不敢偷懶,在這個世界裡自己幹的事情遠比以前幹的事情危險的多。
雲琅沉思的時候也是這個古樸的院子最美的時候,一個白衣少年跪坐在氈子上,身邊有冒著蒸汽的水壺,面前有高高的竹簡,還有喝剩下的殘茶,斑駁的陽光落在身上,有些落在他烏黑的頭髮上,如同一幅靜態的畫。
這個時候也是院子最安靜的時候,丑庸最喜歡看小郎思考的樣子,覺得他像神仙。
昨晚,太宰來過,所謂的來過,也不過是來到附近,一枝羽箭帶著一片帛書飛進了屋子,箭頭是被折斷的,帛書里的內容讓雲琅感到全身暖和。
太宰不希望雲琅冒險,囑咐他一旦發現事情不對,就立刻逃離,他會在松林里接應。
雲琅固執的拒絕了,這是他唯一能夠把始皇陵買下來的機會,一旦錯過,此生無望。
兩天前拒絕了小黃門,他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偽帝劉徹的冷漠,讓他對這個世界有些失望。
而丑庸跟小蟲表露出來的痛苦,又讓雲琅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希望。
這兩種感覺是矛盾的,是衝突的,甚至是荒謬的,一會溫暖,一會冰冷的感覺讓他覺得自己像一個精神分裂者。
等待的感覺不好,這等於把選擇權交給了對方,自己一方處在被動的狀態。
這不是雲琅的做事方式,也違背他對劉徹的認知。
人命這東西劉徹從來都不在意,他很小的時候就手握權柄,對建功立業,超越三皇五帝上有著執著的追求。
從小接受的帝王教育里,也沒有珍惜人命這一條。
如果付出人命能夠得到大收穫,他並不在意會死多少人。
原野是亘古存在的,只是上面被人類的車馬攆出了一條大路,現在,這條大路上有一輛牛車吱吱呀呀的駛過來。
一隻瘦長的手掀開帘子,露出一張清癯的長臉,頜下無須,嘴唇上倒有一叢濃密的短須,見雲琅站在大門前就笑道:「某家張湯。」
這個名字在長安三輔能止兒啼。
中大夫張湯之名之所以能夠威震三輔,跟他從不通權達變有關。
皇太后的侄子犯了錯,他就砍皇太后的侄子,平民百姓犯了錯,他就砍平民百姓,在他的眼中只有皇帝跟律法,而沒有人情或者其他東西的存在。
他自詡為皇帝鷹犬而自傲,不在意世人的毀謗,更不在意史書上的留名。
這讓他很自然的成為了一柄劍,一柄專屬皇帝使用的寶劍,且鋒利異常。
雲琅躬身施禮道:「茲事體大,張公不該獨自一人來。」
張湯笑吟吟的從牛車上下來,指著車夫道:「這不是兩個人嗎?郎官認為不夠,某家這裡還有兩顆用來當敲門磚的首級!」
張湯說著話,那個高大的車夫就從車轅底下取過兩個包裹,放在雲琅面前,打開之後,裡面有兩顆死不瞑目的腦袋。
「一個是給事黃門侍郎米丘恆的首級,另一個是小黃門周永的,雲郎官勘驗一下。」
雲琅蹲下來,重新把包裹包好,站起身道:「已經備好了,張公可以帶走了。」
雲琅拍拍手,梁翁就從院子裡牽出遊春馬,交給了雲琅。
雲琅把韁繩放在張湯手裡道:「張公可以牽走這匹馬,如果覺得可行,再把馬還回來。」
張湯繞著遊春馬看了一圈,沒有看出什麼不同來,就笑道:「有蹊蹺?」
雲琅笑道:「戰馬,牲畜遠途奔行,最不耐磨的就是蹄甲,雲某聽說,長平侯遠途奔襲龍城戰馬損耗過半,其中四cd是因為蹄甲破裂,現在,長平侯不用擔心了。」
張湯看看已經走到遠處的馬夫,跪在地上抱著一條馬腿看蹄甲。
只見一條半環形的鐵片被幾枚小釘子牢牢地釘在蹄甲上,不由得抬頭看了雲琅一眼,直到把四條腿全部看完。
拍拍手站起來笑道:「可能長久?」
雲琅撫摸著遊春馬笑道:「已經將馬掌釘上月余,馬掌損耗不到一成,估計再用三月不成問題。」
張湯感慨的拍著遊春馬的脖子道:「戰馬與遊春馬是不同的。」
雲琅笑道:「我家的遊春馬會跑,這些天馱載著雲琅日日奔行。」
「騾馬可行?」
「可行!」
張湯嘆口氣道:「看過郎官手段,張某才知世人何其愚蠢!」
雲琅笑道:「戰馬,挽馬,騾馬分六組,三組有蹄鐵,三組無蹄鐵,期間又分戰時,平日,遠途,驅使一月之後,再看結果。
張公下次再來的時候,記得還我遊春馬,也記得將我要的種子帶來。」
蹄鐵太簡單了……
簡單到了讓張湯看到這東西,就大概可以預估出結果。
見雲琅這樣說,就指著牛車道:「千擔司馬的印信,與種子俱在,郎官現在就要嗎?」
雲琅笑道:「這是自然,不知道這裡的種子有沒有適合夏秋日栽種的。」
張湯從懷裡取出一枚紅布包裹的印信,遞給了雲琅,又收走了他的郎官印信。
種子也被梁翁從牛車上取下來,牢牢地抱在懷裡。
「還有一些黃金與絹帛,不日就會送到,另外,你可以招收一十六名官俸部曲。」
「勞煩張公將陛下的賞賜兌換成糧食,即便是國庫中的陳糧也無所謂。」
「哦?要糧食?」
雲琅指指蒼茫的上林苑嘆息一聲道:「多活幾個人罷了。」
「聚攏野人?」
「野人也是人,也是我大漢的子民。」
「這個說法新鮮,待某家回去思索一下,如果陛下不反對,你再施行吧,否則,國法之下,無人能逃。」
雲琅笑了一下,從袖子裡取出一套馬蹄鐵的原型遞給張湯,看看天色抱拳道:「天色不早,雲某就不留張公飲茶了。」
「正和某意!」
張湯小心的將馬蹄鐵以及鐵釘收進懷裡,就從袖子裡取出一個金擊子,輕輕一敲,一聲清脆的嗡鳴就久久的迴蕩在荒原上。
一隊羽林從松林里鑽了出來,趕車的馬夫也一樣從松林里鑽了出來,迅速圍攏在張湯的周圍。
張湯見雲琅有些驚訝,就笑道:「你的頭顱不錯,可惜今日未能取之,甚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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