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景榮跟在一名皇帝侍從官的身後,穿過數座宮殿和花園,來到位於太初宮北側的御極殿,隨後便在殿外等待陛下傳見。
齊景榮是民調處成立以來第九任主官,在任已有八年。這個職位雖然級別不高,但權力極大。因為這個部門的主要職責是防範並打擊一切可能危害到皇室和政府安全的犯罪活動,可以不經大理寺和監察院的批准同意,監視和處置任何潛在或者正在發生的危害行為,即使涉及到官員、學者,甚至皇室子弟,民調處也有很大的自由行動權力。
同時,民調處還經常會與黑衣衛進行情報共享,並在國內配合黑衣衛秘密地收集和分析關於國外政府、商社(公司)、暴力組織、個人、政治、文化、科技等方面的情報,協調其它國內情報機構的活動,並把這些情報信息提交皇帝和內閣總理府。
民調處對國內發生的特別重大暴力活動、犯罪組織、外國間諜活動、民事犯罪等方面具有最高優先權,可以插手各地警察系統的案件偵辦過程。在必要時刻,經皇帝授權後,還可以調動地方憲兵和輪值鄉兵處置重大的突發暴力事件。
雖然民調處是掛在內閣下面,並且部門經費也由內閣戶部統一撥付,但該機構的主要人事處置權卻在皇帝手中,使得它享有比較超然的地位,不受政府任何掣肘。
因而,凡是任職民調處主官的人,無不是皇帝信重之人。而齊景榮是當年民調處第一任主官、成國公(齊遠山)的後人,雖然綿延幾代,血緣關係已然與皇室疏遠了,但總歸也是皇族之人。於是,在八年前,他便由禁衛軍系統轉任民調處,成為齊國這個最為重要的情報機構負責人。
今日早間,他還在府邸里安睡醒酒之際,突然被一名心腹屬下匆匆跑來報信,言及,陛下派人傳召,讓他前往太初宮陛見。
昨晚與數名官員商人飲宴歡娛至深夜,正感頭疼欲裂,聽到陛下召見,半天沒醒過神來。
在僕人的扶持下,匆忙洗了一個冷水澡,早飯也沒顧得上吃,強忍著渾身的不適,乘坐馬車便趕到皇宮覲見陛下。
「景榮昨晚沒休息好?」泰平帝坐在御案後,將手中的文書報告放在一邊,瞥了一眼強打精神的齊景榮。
「回陛下,昨晚臣與僚屬審核研究幾份案子,一不小心,便捱到了半夜。」齊景榮躬身應道。
「你是一邊喝酒,一邊研究案子嗎?」
「呃」齊景榮心中一慌,忙辯解道:「昨晚捱到深夜後,輾轉翻騰睡不著,臣便飲了幾杯酒」
「昨晚研究了什麼案子?」
「數日前,我們民調處的探子從英國公使館收到消息,英國人頻繁走訪法國、西班牙、荷蘭等幾國公使館,似乎在密謀串聯。臣便與諸多僚屬將近期監視查探情報進行分析和總結,以期尋到一些蛛絲馬跡。」
「可有結論?」
「尚未有結論。不過,臣已調遣更多人力,加強對英國人的監視和刺探,數日後,必然會有所收穫。」
「聽聞,國內有大型商社侵犯地方百姓權益,你可做過相關調查?」
「」泰平帝突然轉換了話題,使得齊景榮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怔了半響,連忙應道:「臣有所耳聞。」
「只是耳聞?」
「陛下」齊景榮偷偷地看了一眼泰平帝,有些不太明白這句問話所指何意,隨即小心地答道:「國內部分地產、交通,甚至鐵路等大型商社,確有在經營過程中侵犯地方百姓權益之行。但臣考慮到,這些商社乃是國之骨幹,不僅為帝國的建設發展起到了帶動和引導作用,而且,還為地方提供了大量的工作崗位,貢獻不少財政賦稅,也算是造福一方。故而,臣便從權,未予有所處置。」
「景榮,我大齊王朝立朔至今,所依何者?」
「順應民心,造福百姓,並使千萬子民安居樂業。」
「是呀,我們依靠的是民心。」泰平帝說著,站起身來,看著齊景榮,語重心長地說道:「經濟和民生的發展固然重要,但要以犧牲百姓切身利益,或者置百姓生命和財產於不顧,那其意義何在?荀子所言,『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此言雖過千年,但我等後人猶可戒之。」
「臣失職,有負陛下之恩。」齊景榮躬身請罪。
「有則改之,切勿負民之所願。」泰平帝在殿內踱了幾步,貌似不經意地問道:「兩日前,大興發生了一場火災,你們民調處有沒有介入調查?」
「大興地方警察報告,此次火災恐為居民用火不善造成。我民調處尚無介入此案。」
「是嗎?」泰平帝停下腳步,看著齊景榮。
「陛下若是覺得不妥,臣下去後,立即著命有力下屬徹查此次火災緣由。」
「景榮,民調處權重事緊,伱可不要掉以輕心呀!」
「臣慚愧」泰平帝的語氣雖然輕緩,但齊景榮卻感到到一絲無形的壓力。
陛下對我的職屬作為已然不滿了!
「這日子安逸閒適久了,也把人養廢了。」泰平帝看著齊景榮有些倉惶的背影消失在殿門口,不由嘆了一口。
「陛下,可是認為樂安大長公主之女喪生火災,是人為原因造成?」侍從官王炳森將一杯暖茶輕輕地遞到泰平帝面前。
「無論什麼原因,總要查一查的。」泰平帝苦笑一聲,「可憐孤兒寡母的,還沒過幾天幸福日子,就遭遇如此厄運。」
「陛下,請節哀。」
「炳森,你隨在我身邊多久了?」
「陛下,臣於泰平十年(1714年)便任陛下侍從官,至今已有十年了。」
「你可有外任之念?」
「臣,但憑陛下差遣。」
「你去民調處吧。」泰平帝面色平靜地說道:「你就任後,好生將其整頓一番,勿要再像目前這般廢柴!」
「陛下?」王炳森一驚。
「既然有些人無心任事,想庸庸碌碌地混日子,那莫如成全於他,待在華府美宅中盡情地喝酒縱樂。」泰平帝冷聲說道:「哼,去年,那一樁英夷拐帶並殘害皇家科學院學者的慘案,這民調處就無所作為,沒有發揮出任何效用。這般碌碌無為,著實讓人失望!」
「陛下,臣未曾涉獵反諜、偵探之務,恐難當大任。」
「你總掌民調處,又無需你親自去操持具體庶務。」泰平帝說道:「炳森,你乃名門之後,博覽群書,通貫古今,且向來心思敏捷。況且,這十年來隨我身邊處理各種要務,宵衣旰食,兢兢業業,幾無任何紕漏。主掌民調處,相信你也能駕輕就熟,將其整頓一新。」
「臣領命!」王炳森深吸一口氣,躬身應道。
「好生去做!」泰平帝笑著說道:「假以時日,你們王氏在繼平遠公(第四任內閣總理王忠毅)後,說不定會再出一位內閣總理大臣。」
「陛下謬讚,臣愧不敢當!」王炳森面色平靜,但內心早已激情澎湃。
——
7月30日,大興。
民間一說,人有三魂七魄,死後一年去一魂,七天去一魄,三年魂盡,七滿魄盡。
發生在明理街望江巷的那場大火已過了七天,在殘垣斷壁的廢墟處,到處都張掛著白紙燈籠,焦黑一片的庭院裡,擺著許多靈牌,焚香明燭,貢獻酒肴,祭奠那些在火中喪生的親人。
嚎哭聲,低吟聲,絮絮叨叨地傾訴聲,夾雜了僧侶和道士法事道場的喧譁聲。陰霾的天空中,不時地會飄散著陣陣煙霧。
在靈牌前,或者擺放棺槨的地方,相熟親朋好友送來的冥幣、香、紙、金銀斗等祭品,散亂在四周。
「延良哥」
李延良身披重孝,跪坐在母親靈牌前,面色頹然,神情恍惚,仿若周遭的一切都不復存在,或許,這就是一場夢。夢醒後,所有的一切都會煙消雲散,母親依舊會帶著淺淺的微笑,靠坐在椅子上,寵溺地看著自己講述海外的諸多見聞。
哦,對了,母親說是還要給自己說一門親事,給自己尋一位天下最美的新娘。再過幾年,幾個古靈精怪的孩童就會圍在母親身邊,不斷吵鬧著要聽故事,還要討饞嘴的糖果。兒孫繞膝,盡享天倫,一幅溫馨而美滿的畫面。
「延良哥」陳根民見李延良跪坐在那裡,沒有一絲反應,便有些焦急,不由將聲音提高了幾分。
「嗯?怎麼了?」李延良抬起頭來。
「弄院裡來了很多警察和民調處的探子」
「」李延良茫然地看著陳根民,一時間沒明白弄院裡來了警察和民調處的探子,跟他們這些沉浸在哀痛中的人有何關係。
「他們要求要求開棺驗屍!」陳根民語調中帶著幾分悲憤,也帶著幾分惶然。
「為何?」
「公門的人要查明所有人的死因。」
「不都是被大火所」李延良騰地站了起來,一把抓住陳根民的衣領,「他們懷疑,這場大火是」
「延良哥,他們要打開我家五牙子的棺材!」陳根民話語中帶著哭音。
「」李延良回頭看了看母親的棺槨,又朝院子外面看了一眼,一些身穿藍色制服的警察和穿便服的民調處探子正在四處勘探著被大火燒過的廢墟,但並無一人進入此處。想必他們是獲悉了李延良母親的身份,輕易不敢過來叨擾。
「都過了七天了,通過驗屍能查出什麼嗎?」李延良來到院子外面,看見一名正在現場調度的民調處官員,遂上前質問道。
「李校尉,這人要是被火燒死的,自然是口鼻深處積有大量焦炭顆粒。若是沒有,那必定是被人加害而亡。」民調處大興分部行動司負責人梁正泉輕聲說道。
「若是所有人都是被大火燒死,那你們接下來意欲何為?」
「那我們就要詳細勘探大火燃燒後的現場,搜尋相關證據,以此來判定這場大火是意外,還是人為縱火?」
「如何判定?」
「從火災現場的物體殘骸,可以找到著火點,這裡通常是燒得最嚴重的地方。隨後,便可確定燃燒的大致順序。」梁正泉說著,看著廢墟處到處都有災民翻檢後的痕跡,不由皺了皺眉,然後繼續說道:「總之,上峰有命,著令我們和地方警察處仔細搜撿所有的地方,務必要給所有大火罹難者一個交代。」
「若是縱火行兇,那應是何人所為?」李延良的三舅宋文璞走了過來,沉聲問道。
「我們尚未掌握任何線索,無法判明行兇者何人。不過,這幾日,我們會將周邊所有居民加以詳細地調查和盤問,或許能得出一絲端倪。」
「此間居民,無不是溫良忠厚之人,哪裡的歹人會來戕害他們?」李延良面露淒色,看著數十名警察和民調處探子將祭拜的人群死死攔在外面,檢屍官將一副副棺槨強行打開,忍著濃烈刺鼻的屍臭,掰開亡者的嘴巴查驗喉間殘留物。
整個弄院已是哭聲一片,部分激動的家屬不斷蜂擁衝擊警察阻攔的隊列,試圖阻止他們對亡者的褻瀆行為。
「宋教諭,李校尉,此間事務乃是上峰強令,務必要將這場大火的緣由查個水落石出。若有冒犯之處,還請二位多多擔待。」梁正泉微微嘆了一口氣,朝李延良舅甥兩人拱了拱手,苦笑著說道:「我民調處新任總制昨日親自從長安趕來坐鎮,專為督辦此案。我等身不由己,只能事急從權,得罪這裡的鄉鄰父老了。」
「嗯,你們且去仔細核查吧。」宋文璞點了點頭,隨即便領著李延良回到那座搭建的靈棚中,繼續為亡姐守護頭七的最後一天。
而就在望江巷因為民調處和警察突然開始徹查這場大火發生緣由而鬧得沸囂盈天之時,一輛馬車悄然從遠處的街口駛離,並快速朝臨近的猶太商館而去。
「雷多納,回去後,立即去車站購買幾張今晚或者明早的火車票。」維克多·沙遜臉上帶著惶然的神色,「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裡。」
「沙遜先生,齊國人未必能查出什麼有用的線索。」雷多納·貝文低聲說道:「尼贊和奧馬爾兩人在那晚做得非常隱蔽,沒有驚動任何人。我們不至於這般匆匆逃離,還要丟下那麼多的投資項目。哦,那可是一大筆錢!」
「不,我們必須離開這裡。」維克多·沙遜堅定地說道:「你要知道,任何陰暗的行動,都會不可避免的留下蛛絲馬跡。只要有心人去探查,一定會發現端倪的。我們不能將自己寶貴的生命寄於對方的粗心和疏忽,否則,我們所有人都將陷入萬劫不復。」
「我們需要通知其他人也離開大興嗎?」
「不,不需要通知他們。」維克多·沙遜搖頭說道:「我們只是幾個人離開的話,並不會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但若是我們通知所有人一起逃離的話,那等於明明白白地告訴齊國人,我們一定有問題。」
「明白了,沙遜先生。」雷多納·貝文點了點頭。
那些被留下的十幾個人將成為棄子,一旦事發,必然會遭到齊國人的嚴厲懲罰。說不定,這起事件,還會連累那些早期移民大興的猶太人。
誰能想到,一起「意外」的大火,竟然會燒死一位皇室近親,由此引來政府和軍警的重點關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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