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十字架在埃修面前旋轉,最後無聲地靜止。一筆閣 www.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劍鋒般修長的尾端筆直地正對著他,凹陷的紋路深深地在冷硬的生鐵中蜿蜒,等待著鮮血注入並填滿其中的每一條縫隙。埃修僵硬地伸出手蓋住十字架,卻始終生不出拿起的力氣,仿佛被它牢牢吸附在桌面上。他抬起頭,視線艱難地在長桌上跋涉,最後終於抵達坐在盡頭的伊凡勒斯子爵:
「布羅謝特跟您說了多少?」
「很有限,只有你那被神祇所賦予的身份,與血十字誓約對你絕無僅有、強而有效的約束力——就算是神的使者,在潘德也做不到隨心所欲,為所欲為。」老人平靜地說,「我很高興知道這件事。」
「那子爵想要我做什麼呢?再發一次對瑞文斯頓永遠忠誠的誓言?要我助力格雷戈里四世一統潘德?」埃修的聲音冷峻起來,
「格雷戈里家族用了將近一百年時間,也沒能將自己的統治範圍擴張出北境一步——不僅僅是瑞文斯頓,舊潘德帝國分裂以來,君主們只會守著他們那些梟雄般的父輩在血與火中打拼下來的基業。巴蘭杜克先生,你憑什麼以為你的加入就能打破相互掣肘的五國間那微妙的平衡?而且請你放心,我並不會要求你去踐行一個北境絕大部分貴族從未真心遵循過的誓言,只是需要你傾盡全力去保護一個人的周全。」
「我有拒絕的權力嗎?」埃修問。
「你當然有,我並不像布羅謝特院長那般對你有救命之恩。」老人回答,「但你接下來的日子會很難過,雖然我已經是邊緣人,在圓桌會議上大部分時間都在做一個聽眾,但芬布雷平原的伊凡勒斯家族仍然有足夠的能力去刁難一名新晉的男爵,讓他在北境寸步難行——實際上,他受封伊斯摩羅拉就是出於我的意見。他會發現他徵召入伍的正規軍都是一些好吃懶做的下等;各個市鎮的軍械庫會一直卡著他的供給,將他的優先級放在名單的末尾,並且會不斷地有人插隊;領主們舉行宴會時他不會收到任何一封邀請函。但那個男爵其實原本有機會得到伊凡勒斯家族的全力支持——當然不會明目張胆地支援各種物資,但是可以為他僱傭建設領地最需要的工匠,而他不需要為此支付任何一個第納爾;同時他還能以最低廉的價格獲得最優質的軍械,他的私人武裝精銳程度直逼瑞文斯頓守護者當中的鐵衛軍;而國王舉辦的盛宴中也會有他的一席之地,邀請函上他的名字將由亞歷克西斯公爵親筆撰寫。而這名男爵甚至不需要為北境付出什麼,他只需要許下一個承諾,承諾他會傾盡全力去保護某人。」
埃修沉默不語,伊凡勒斯子爵既是在威逼也是在利誘,那些要挾他無法承擔,那些利好他難以拒絕,可若要逐一實現,那在北境需要何等滔天的權勢!莫非長桌的那一頭仍然是龍與獵鷹共同翱翔的時代,而埃修與老人隔著歲月的天塹。還是說在經歷了政變、降爵、孤立等一系列挫折之後,這位北境碩果僅存的長者依然能夠與瑞恩的亞歷克西斯公爵分庭抗禮?不,也許兩者的關係並非是明面上表示出來的那樣勢不兩立,埃修敏銳地注意到了老人話語中的某個微妙的細節,但他一時間聽不出具體的言外之意。
「……保護誰?」埃修問。
「普魯托爾。」伊凡勒斯子爵緩緩說,「姓氏無關緊要,全北境只有一個人叫這個名字,你到時便會知道他是誰。」
「我不可能一天到晚都做他的保鏢,也不可能服侍他到壽終正寢,更不會為此將自己置於險地。」
「我並沒有讓你去做他的近侍,而且我也只要求你傾盡全力,並沒有讓你不惜一切。至於中止的期限,」
「那我如何去盡這保護的義務?」
「我把判斷的自由交給你。當時機來臨時,我相信你會做出正確的選擇。」伊凡勒斯子爵說,他站起身,沿著長桌走向埃修,將一柄亮銀色的鷹首短刀放在他的面前,「那麼,下定決心吧,准爵。還有一條路給你選,」伊凡勒斯子爵最後說,「那就是在最近的港口坐船離開,永遠不要出現在瑞文斯頓。」
漫長的靜默之後,埃修抬起手,以短刀劃開自己的食指,將血珠滴到黑色十字架的左端:「我之鮮血,誓之枷鎖,命之桎梏。」
老人接過短刀,如法炮製,將自己的血珠滴落到十字架的右端。他低聲重複了一遍誓言,兩人的鮮血開始沿著互相纏繞的紋理匯聚至中央,繪出迷離繁複的圖案,如同千百道鎖鏈扭曲交錯。暗紅的血在填滿修長的凹槽後,又逐漸被黑色的生鐵所吞沒,只折射出一絲隱約的光澤。
「「你可以走了,准爵。」伊凡勒斯子爵收起短刀與十字架,「雷恩會負責將第一批工匠護送到伊斯摩羅拉,他也是我們之間協議的一部分。」
「您還讓他監視我?」
「並非如此。北境已經沒有別的地方能夠容納一隻獵鷹了——就算是我這裡也不能。而且實際上,」伊凡勒斯子爵猶豫片刻,「我是希望你能夠幫我約束他。我已經很老了,既沒有耐心,也沒有信心去對年輕人進行說教了。他們不會理解我的想法,我也很難認同他們的理念。」
「我以為他是你的人。」
「我在北境還有什麼人呢?」老人的話語中透出巨大的悲涼,「你好自為之吧,准爵。」
埃修轉過身,朝大門走去,老人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最後給你一個忠告,如果實在缺少運轉的資金,北方有迷霧山脈,南邊是迦圖草原,儘管危險,但也潛藏著巨大的財富。千萬千萬,不要去尋求阿拉里克公爵的幫助——哪怕他主動提出來也要回絕。現在北境的大部分貴族幾乎都在財政方面依附於申得弗,我並不希望你融入這個病態的圈子,也許你初期起步會很順利,但往後會處處受人掣肘。阿拉里克公爵雖然在債務方面一向寬容,但也許將來哪天你會發現他會在人情一項上放下恐怖的高利貸,到那時,如何償還已經由不得你做主了。」
埃修轉過頭,他看到伊凡勒斯子爵獨自一人坐在空曠的餐廳內,手中把玩著那柄鷹首的短刀,雪亮的刀鋒在老人枯枝般乾癟的手指間靈巧而活潑地翻飛、跳動,他低著頭,並未看埃修一眼。陽光照射進來,明媚的光線中老人的身影是如此的孤寂,讓人想起路邊一株冷僻的、幾乎要被積雪壓斷的龍牙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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