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銀之虎的看護室位於皇家醫院的最高層。這裡接待過的人屈指可數,但他們的名字都曾經彪炳於潘德大陸的上空。在伊索斯攻城戰中身受重傷的阿爾弗雷德王曾於此處靜養;烏爾里克四世被自己叛逆的兒子,獅心君王以療養之名幽禁在這,終日與壁爐炭火相對,淒涼地走完了自己的命途。
基亞走進看護室,就看到病床上那小山一樣的身軀,被縫合的創口如同一條猙獰的蜈蚣橫臥在施耐德的肚腹間。聽到來人的腳步聲,施耐德吃力地扭過頭,第一句話便是:「後勤現在是誰在坐鎮管理?」
「我父親。」聽到基亞的回答後,施耐德沉默了很久,「幫我轉告艾爾夫萬公爵一件事,他忙不過來沒關係,我傷愈前隨便他怎麼折騰。只是別去找奈德·格雷茲尋求幫助。」
「來不及了。」基亞沒去計較施耐德狂妄的話語,畢竟艾爾夫萬公爵自己都承認在這方面無人可出施耐德其右。「我與父親剛從格雷茲的府邸出來。而他答應了在你養傷時暫時代理會長,幫助父親處理商會事務。」
施耐德瞪著基亞:「聽你的口氣,似乎你也知道奈德有問題?為什麼不勸勸你父親?」
基亞反問道:「證據呢?」
「還需要證據?論誰有動機與異端勾結並且從我與傑弗里的身亡中受益,除了奈德還有誰?別看他在軍政兩界廝混得風生水起,甚至還當了個異端裁判所的副所長,可我知道,他骨子裡依然是個徹頭徹尾的商人!被我逼走十餘年,他怎麼可能錯過這個捲土重來的機會?」施耐德冷笑道,這個動作牽動了他的傷口,他咬牙忍著劇痛,繼續給基亞分析,「你知道當年我跟奈德競爭會長時,有怎樣黑暗的內幕嗎?」
基亞搖了搖頭,那段往事對他而言太過遙遠,也不會記錄在大圖書館的任何一張紙上。只是他聽長輩們談論過。那時,奈德風頭正盛,年紀輕輕就成為了皇室商務顧問,又因其父是當時的會長,商會內部對他的呼聲也是很高。但是施耐德橫空殺出,如同一頭竄出山林的猛虎,硬生生地從奈德手中奪下了會長的寶座。那是一場沒有血腥,沒有硝煙,但依然慘烈的戰爭。商會內很多經歷過當年競選的老人們都對此諱莫如深,仿佛舊事中藏著致命的毒蛇。
「當年很多人都不看好我。除了腦子比他好使,論人脈,論背景,我都不如奈德。」施耐德緩緩地敘述著,蒙塵的歲月漸漸地顯露出獰惡的真容,「但我一夜之間就擊潰了他,代價不過是一顆從菲爾茲威的異端據點中繳獲的惡魔寶珠。」他看著基亞,「如果你有權限查閱裁判所的卷宗就會知道,潘德343年,布蘭登·格雷茲——當時的商會會長,奈德的父親,被打入異端裁判所的黑獄。罪名是勾結異教徒。雖然黑翼修士們只從府邸中搜出了一顆惡魔寶珠,但是這已經足夠了。布蘭登是個身子嬌貴的人,吃不消黑獄的酷刑。可他清清白白,又能交代出什麼呢?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告訴審問者有人意圖栽贓,就死在了黑獄裡。於是這懸案就成了格雷茲家族頭上的污點,在那段時間裡,格雷茲家族的所有成員仿佛都成了行走的瘟疫,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就這樣,奈德被停職接受調查,在商會的影響力一落千丈,而我順利地成為了商會的會長。」
「真是……難以想像。」基亞沉默了很久,低聲說,「為什麼要告訴我?」
「你不是想要證據嗎?」施耐德嘲弄地看著基亞,「我滅了異教徒的一個據點,奪走了他們看做至寶的惡魔寶珠,用來栽贓陷害奈德的父親。這兩方聯合在一起對付我,然後各取所需豈不是皆大歡喜?奈德為父報仇,成為了新任薩里昂商會會長。從此他的手遍布軍政商三界,與薩里昂三公平起平坐。而異端也多了個在薩里昂位高權重的合作夥伴。這就是證據,夠不夠?」
「不夠。」基亞居然搖了搖頭,「這只是你的臆想與推斷而已。我需要足以釘死奈德的鐵證。」
「鐵證?你既然跟奈德見過,就知道他是一隻何等的老狐狸,他會露出自己的尾巴給你?」施耐德隱有怒意。
「當然。」基亞露出了不懷好意的微笑,「我跟奈德說,你生還的幾率只有三成,而薩里昂商會不能沒有會長。
施耐德的臉色沉了下去,眼中蒙上一層霜意。他明白基亞的言外之意:只要施耐德真的死去,那奈德的「代理」二字當然可以順理成章地撤去。他死死地盯著基亞,一字一頓地說:「拿我的命去賭一個根本不可能出現的情況?他只要派個人來,一刀砍開我的傷口就能把輕巧地把自己摘開。你難道覺得他會親自過來剜下我這一身肥肉祭奠他的父親?」
「施耐德會長,我想你誤會了。」基亞站起身來,笑意不減,「我只需要有刺客來就足夠了。這樣就足以證明奈德真的在圖謀不軌。」
「然後呢,?你憑著一個拙劣的謊言拿到了一個可有可無的證據,僅僅憑這個就想把奈德釘死在火刑柱上嗎?」施耐德咄咄逼人,「奈德身後是格雷茲家族與埃爾德雷德家族,你父親也有可能為他撐腰。眾人都說基亞·艾爾夫萬極其擅長謀略推演,為何在出現在我眼前的只不過是個自作聰明亂出昏招的毛頭小子?」
「然後?然後我就終於可以說服自己了。施耐德會長也不會擔心。您是薩里昂的台柱,刺客絕對不會走進你身前半步的。」
施耐德看著基亞,突然間他發現自己已經捉摸不透這個年輕人了。在薩里昂的監獄裡第一次見到他時,他就如同所有同齡人一樣,只會因為無意義的小事動怒,像是一汪清池一樣,內心的想法膚淺得讓人一覽無餘。但今天他穩穩地坐著,臉上掛著討人厭的微笑,在施耐德連珠箭般的追問下對答如流。昨日清淺的水池似乎已然成為了一口深不見底的寒潭。「你到底在想什麼?」施耐德忍不住發問。
基亞沒有回答,他走到窗前,撩起窗簾,望著窗外漸晚的天色,夕陽披著輕紗般的漫天雲霞,靜好地懸掛在雙子塔的正中央,白玉般的塔身染上了一層酡紅,仿佛少女微醺的側臉。
薩里昂的落日,還是一如既往的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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