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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嚎自山腰滾滾而下,頃刻間倒灌入寶黛絲與伊絲黛爾藏身的山洞,將兩人淹沒在聲音的驚濤駭浪之中。厚重的回音在岩壁上反覆折射,衝撞,重疊,最終匯聚成刺耳的噪鳴。山洞內的空氣暴沸起來,像是一架被蠻力蹂躪的老舊的魯特琴,而寶黛絲與伊絲黛爾則是在音箱中顛簸翻滾的兩個小人偶。兩人不得不捂住耳朵,以免被暴動的聲音捅穿耳膜。噪鳴持續了整整半分鐘,於是山洞也隨之暴沸了整整半分鐘。當音浪止歇,空前的靜默接管了山洞,讓人想起大潮退去後空曠的灘涂。
風雪不知何時已經停息。龍牙松下,巨狼施施然起身,一層厚厚的、已經凝結的血漿包裹了它的前半身,結成盔甲般堅硬的冰殼。細小而密集的腥紅色冰錐沿著皮毛垂下,隨著巨狼的動作「簌簌」地墜落在雪地里。巨狼甩動著自己的長尾,抽打著自己身上的冰殼,鋼鞭般的狼尾在空氣中揮出低沉的風聲,每次擊打在冰殼上都能將其震出幾道均勻的裂痕。不多時血漿結成的鎧甲「嘩啦」一聲解體,巨狼的軀體再度呈現出瑰麗的冰藍色。它自得地舔舐著自己的皮毛,而後朝山腰的方向走去。
幽暗的山洞內,寶黛絲與伊絲黛爾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長出一口氣,解下頭盔。這頭巨狼給她們帶來的壓力遠遠勝過先前那頭飢餓的冰熊,它甚至不需踏入洞穴,僅是將視線鎖定洞口就能讓兩名受過戰火洗禮的騎士不自覺地繃緊身體。寶黛絲不乏挑釁一頭正在進食的冰熊的勇氣,卻險些溺斃在巨狼如淵如海的目光中。前者只是飢餓的野獸,後者卻是……別的東西。
人的意志在它面前不過是卑微的塵埃。
那是什麼聲音?寶黛絲看向伊絲黛爾,不安地問。
xxxx?伊絲黛爾不解地看著她,嘴唇動了動,聲音卻被靜默吞沒了,仿佛被拽進無形的墳墓中。她瞬間變了臉色,解下自己的手甲,狠狠地摜向岩壁。一下,兩下,三下,火星迸濺在粗糲的岩壁上,寶黛絲甚至能隱約感覺到震動傳導到自己腳下,可靜默的結界並未打破。第四下時,伊絲黛爾調轉了方向,手甲的落點,是自己的臉頰!
你幹什麼?寶黛絲聽到自己的驚呼掙脫了聲帶,躍入兩人之間聲音的墳墓中,她甚至還未來得及阻止,伊絲黛爾一邊的臉頰已經高高腫起,她嘴角流出一縷血絲,同時卻綻開飛揚的笑意。她丟開手甲,抬手抽打在寶黛絲的臉上。
啪!
火辣辣的痛感在寶黛絲臉頰上擴散,靜默的結界破碎了,聽覺的世界驟然開始喧譁,一切瑣碎的窸窣都被放大了無數倍,聲音流動,奔騰,洶湧,在耳內帶起高亢的鳴響。那一掌將她的聽覺重新喚醒了,像是創世的神話中,神輕輕拍掌,說要有光。
「現在聽到了,你剛才說什麼?」伊絲黛爾抬起一根手指,拭去自己嘴角的血跡。她把自己打得狠了些,手甲的關節將她的嘴唇豁開了一道裂口,為此她不得不抿起嘴舐掉傷口裡不斷流出來的鮮血。
「那是什麼聲音?」寶黛絲按壓著自己的太陽穴,她還在耳鳴。
「狼嚎聲啊,」伊絲黛爾不以為意地啐了一口血出來,「迷霧山裡的雪狼群經常依靠嚎叫呼喚同伴,彼此定位。還好那頭狼走了,不然我們不知道要在這裡跟它耗到什麼時候。」
「還有另外一頭那個什麼……『預兆之狼』?」寶黛絲毛骨悚然。
「當然不是,迷霧山脈中永遠都只會存在一頭預兆之狼,就跟狼群永遠只能有一個首領是一個道理,維約維斯可沒前衛到搞分權而治那一套,它是野獸之神,又不是政治之神。」伊絲黛爾擺了擺手,說了個並不好聽的笑話。「如果那頭跟我們對峙的巨狼確實是傳說中的群狼之狼,那有資格呼喚它的,當然只有——」她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說出那個名字需要積蓄莫大的力量,
「殺人之人。」
洞外震鳴如雷,激揚的雪塵咆哮著封堵了洞口,照進來的光線漸漸被蠶食。寶黛絲惶恐地站在伊絲黛爾對面,看著最後一線明亮消逝在對方如畫的眉眼上,黑暗中雷聲永無休止。
「又發生什麼了?」
「雪崩了。」
「我開始後悔進山了,當初怎麼早沒把您勸住呢?」寶黛絲嘆了口氣。
「我也是。」伊絲黛爾倦怠地說。
……
巨狼迎著雪崩在山間穿行。
它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只需邁步向前,竄潰的冰雪便在它面前自發地開闢出一條寬敞的通道。偶爾會有被連根拔起的龍牙松聲勢浩大地滾落,但總在千鈞一髮的時候被無形的力量硬生生推到一旁。巨狼昂首闊步,男人身旁將雪崩甩在身後。
所謂神跡,不過如此。
「回來了?」**上身的男人盤坐在雪地里,身側插著巨大的戰斧,披著黑袍的老人坐在他的對面,手裡捧著一個粗糙的木碗,裡面盛滿了濃稠的鮮血,在山腰極端的低溫之下,木碗仍舊冒著騰騰的熱氣。男人的手腕懸停在木碗的上空,一滴凝實的血通過一個深可見骨的巨大創口墜落在木碗中,沒有波紋漾開,液面微微陷下,而後恢復平靜,像是被人戳了一指頭的天鵝絨。男人放血的手很穩,而老人端碗的手同樣穩,乾癟的手指牢牢地托住碗的底座,乍一看仿佛是木碗天生的支架。離兩人不遠的雪地里,立著一座簡陋的祭壇,祭壇上是一名被五花大綁的瑞文斯頓俘虜。
巨狼走到男人身邊,對老人呲起森白的利齒。男人抬起另一隻手輕輕拍了拍它的腦袋以示安撫,轉過頭冷冷地注視老人:「你最好別讓她跟我一樣陪你坐一整晚。」
「怎麼可能呢?」異端北境主祭麥爾德雷枯槁的臉上裂出一絲微笑,「狼使大人的血只是關鍵的藥引,只要幾滴便夠。不會像您的取血儀式一樣漫長。哦……已經結束了。」他鄭重其事地放下木碗,已經與碗沿齊平的液面波瀾不驚。
「那就好。」男人收起手腕。
「請。」麥爾德雷遞過來一把通體漆黑的匕首。男人撓了撓巨狼的耳朵,後者會意地探出一隻前爪,將肉墊壓在刀刃上。沒有鮮血流淌,直到刀刃深深嵌入前爪,幾乎要將其徹底割斷,才有一滴血珠沿著匕首刃鋒的弧度緩緩滑出。
巨狼輕輕地嗚咽了一聲,把頭靠在男人的肩上。男人平靜地握住了巨狼的前爪。
「剛剛好。」麥爾德雷翻轉匕首,以不符合年齡的靈巧將那滴血珠甩進木碗中,而後他端起木碗,起身朝祭壇走去。「塞卡柏,你那邊可以開始了。」
「是,老師。」年輕的黑騎士如是回答。他走上祭壇,將俘虜踹倒在地,狠狠地踩斷了他的背脊,而後用自己堅硬的鋼鞋逐一碾過對方的手指。俘虜一開始還有慘叫的力氣,但他的聲音很快低落,變成含混的「嗬嗬」聲。他的十指已經爆開,血肉拌著骨骼碎片黏連在祭壇上,紅與白以混沌而恐怖的形態交纏。麥爾德雷對著祭壇虔誠地跪下,開始念誦異端中的禱文。
「罪人的骨肉獻於女神,以平靜的死亡寬恕他。
信徒的施虐獻於女神,以無上的榮耀祝福他。
侍者的祈禱獻於女神,以至暗的面紗庇佑他。」
老人沙啞的聲音在寂靜的山間迴響。塞卡柏一劍刺進俘虜的心臟,再拔出來時,劍尖上盤踞著一團漆黑的液體。塞卡柏雙手捧著長劍走下祭壇,恭敬地跪坐在麥爾德雷身邊,重複了一遍老人的禱文。
「喝下去吧。」麥爾德雷注視著塞卡柏的眼睛,將木碗推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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