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修默默地盯著雷恩,不置可否。他剛剛殺了不下六十個人,臉上還凍著呈黑色的血跡,單衣上仿佛有大片的紅玫瑰盛開,可他的眼神卻平靜冷淡,沒有凌冽的殺氣,也沒有起伏的情緒,像是血河中淌出的一條清澈而平緩的支流。在埃修的注視下雷恩感受到了千鈞般的壓力,但他的腰依然挺得筆直:「雖然不能用軍隊的標準要求你們這些傭兵,但是契約精神總該是有的吧?你們接下來的三周是在波因布魯剿匪,而不是在瑞恩的酒館裡酗酒。我承認這批悍匪的規模非比尋常,甚至有一人還披著白狼的毛皮。如果不是閣下的武勇,恐怕連我也會在此犧牲。但閣下的膽氣,似乎配不上這份武勇。」雷恩的聲音也很平靜,「如果閣下執意帶隊折返瑞恩,那麼依照伊凡勒斯子爵的命令,我將解除合約,將諸位驅逐出北境。」
「埃修,他說得有道理。我們畢竟還有合約在身。」基亞低聲說,他正在包紮自己肋下的傷勢,半邊身子暴露在刺骨的嚴寒中,抖得跟篩糠一樣。「安森,你——你學過傷口處理嗎?」
安森點頭:「基本中的基本,還是會的。」他在之前的戰鬥中被薩拉曼牢牢地護住了,沒有受什麼皮外傷,只是額頭腫起了一塊,那是之前埃修在人群里肆意砍殺時,被一截不知從哪飛來的斧柄砸出來的。
「很好,」基亞包紮完了傷口,用棉衣裹緊自己,「受傷的人都到我跟安森這裡包紮傷口,休息一會準備出發。」
「接下來要再有這種規模的襲擊怎麼辦?」埃修突然開口,「這個人——」他指著安東尼木爾的屍體,「他自稱是什麼神使的榮譽護衛,我不知道這個頭銜代表著什麼,但我知道他很強。如果接下來,像他這樣的人出現兩個或更多,又該如何?」
「不會的。」有人在埃修身後輕輕柔柔地說。
是露西安娜,她探出馬車的臉有些蒼白,眼神有如一頭受驚的小鹿,慌亂地在四週遊移了一圈,又縮了回來。「不會的。」她語氣堅定地又重複了一遍。
「你確定?」埃修頭也不回。
「白色的狼皮,神使,他應該是預兆之狼的榮譽護衛之一。古書上說他們都是悍勇的戰士,對武力的狂熱到了某種尊崇的地步,僅次於迷霧山神維約維斯。他們會將自己的白狼皮當做戰利品畢恭畢敬地獻給擊敗他們的人,而其他的迷霧山人則不會為難擊敗過榮譽護衛的勇士。」露西安娜指著那條沾血的白狼皮,「把那條白狼皮掛起來,往後一路應該不會再有劫掠小隊襲擊我們。」
「是真的嗎?」埃修將信將疑地看著雷恩。
「我不知道,沒聽說過。」雷恩搖了搖頭,「而且擊敗預兆之狼的榮譽護衛?他分明是被殺死的吧?」
「所以我們要抓緊時間,迷霧山人是很記仇的部落,在他們知道這條白狼皮的主人已經死在巴蘭杜克先生手上之前,我們要趕到波因布魯。」露西安娜輕輕地掩住鼻子,「快點吧,這裡死了太多的人,就算天寒地凍的,人臨死失禁的臭味也遲早會擴散開來的——實際上我已經受不了了。」她又縮了回去。
基亞嘆了口氣:「就按她說的做吧,埃修,我們沒有回頭的選擇。」
「唯一的出路,就是向前嗎?」埃修自言自語,聲音很低很輕,像是一陣被風捲起來的雪塵。
「那就向前吧!」
……
菲爾茲威,揚維克朔。
每年開春時,濕熱的海風與從北境南下的寒流會在揚維克朔的上空交匯,將這個西境最大的港口城市籠罩在一片帶著海水腥味的霧氣中,自遠洋歸來的船隻如同黑色的巨獸破開水霧在岸邊停泊。在吟遊詩人的口中,這是揚維克朔最美好的季節,他們想像這座城市是一名美麗的少女,渾身上下只有朦朧輕紗蔽體,惹人遐思。在街道上漫步便有如沉浸在少女柔軟的臂彎中,海風是她輕柔卻挑逗的吐息,比醇厚的烈酒還要醉人。但是有著凡茲凱瑞血統的大老粗貴族們不會這麼想,濕氣濃重的春天是他們最討厭的季節,霧天讓他們呼吸得很不痛快,在外面待得久了感覺肺里都積出了水窪,而且武器與鎧甲在這種天氣下很容易生鏽。
瑪麗斯站在內堡的城頭,鎧甲上結出沉凝的水珠,她的臉也濕漉漉的,可曾經飛揚跋扈的雙眼此刻空空洞洞,像是兩口乾涸的井。
腳步聲響起,赫拉克勒斯默默走到她的身邊,與她並肩站立。跟瑪麗斯一樣,他也是穿著全套的鎧甲:「對你的仲裁要開始了。我是來押你過去的。」
「我知道。」瑪麗斯低聲說,「龍衛堡下功虧一簣,我要負全責。抱歉,當時是我太胡鬧了。」她看向赫拉克勒斯,「我會怎樣?」
赫拉克勒斯猶豫了一會:「艾丁侯爵與艾里侯爵正聯袂向西吉蒙德侯爵施壓,但他們的目的應該不是處決你——你畢竟還是一名准一流武者,國王陛下不會輕易允許處決你的。」
「當年因納大叔跟你一樣,也是菲爾茲威的超一流武者。可他現在呢?」瑪麗斯看了一眼赫拉克勒斯,「但有一點你說得對,艾丁肯定不會想處決我。他的寶貝兒子拉格比約可是垂涎我很久了,只是我一直是用拳頭來回應他的追求。現在正是他乘人之危的好時候,艾丁侯爵當然也很歡迎有一個姓西吉蒙德的兒媳——而且還是深受父親寵愛的兒媳。艾丁、艾里、西吉蒙德,菲爾茲威三爵便無形中站在同一陣線上。」瑪麗斯的臉上不知不覺掛了兩行淚,她深吸了一口氣,重重地咳嗽起來,「你看,我是不是很有混跡政壇的天賦?」
一隻溫暖卻有些僵硬的手輕輕地拍打著瑪麗斯的背,赫拉克勒斯有些笨拙地拂去她臉上的淚,他的臉漲得通紅,像是在被蒸煮的蟹殼,耳根後仿佛有騰騰的熱氣冒出。瑪麗斯被他親昵的舉動嚇了一跳,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手:「你做什麼?」
「就是看你傷心,有些不忍。」赫拉克勒斯訥訥地說,他收回手,避開瑪麗斯的目光,「放心,我雖然不懂政治,但也知道你說得這些不可能會實現。時間差不多了,走吧。」赫拉克勒斯從身後摸出鐐銬,「程序需要,別介意。」
瑪麗斯將手伸進鐐銬,看著赫拉克勒斯紅暈未退的臉:「你剛才,什麼意思?」
「你很快會明白的。」赫拉克勒斯沖她靦腆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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