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霧繚繞的半山腰處,野樹雜草遍地叢生,將周圍的殘垣斷壁大部分淹沒,隱隱露出腐朽一角,到處都是萎黃的枯枝敗葉,儼然是一個破敗的小村落。
幾隻碩大山鼠肆無忌憚地在長滿黑蘚的叢間石板道上奔跑,最後在一截躺在路上不知多久,表面坑坑窪窪的枯黑朽木上停了下來,鋒利的牙齒盡情啃咬著。
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音響起,不多時,堆積著厚厚一層黑色木屑的地上,便多了一層較為新鮮的朽木粉屑。顯然這截朽木,是這些肥壯山鼠無事消遣磨牙的玩具。
突然,它們感覺到有比它們更加強大的東西接近了這裡,頓時發出吱吱的叫聲,分散著嗖一下鑽進了旁邊的亂草叢,不知往何處逃去。
看著那截應該是沒燒完的橫樑的腐木,易川漸漸蹙起了眉頭。
這兒便是他和西西遇上的那個小村落,此時卻已變成了一片廢墟,除了蛇蟲鼠蟻之外,根本就沒有其他活物。
是在那場洗劫中全部喪生,還是遷去了別的地方?
帶著這種疑問,他繼續順著滿是枯草爛葉的路往上走。
不多時,他來到村子最中央的一片空地,然而這片空地此時卻被高過屋子的茂密火麻草所取代,晦澀的腐朽氣息也比其它任何地方都要濃郁,甚至還帶著些許惡臭。
當然這種地方也是蛇鼠蟲蟻的樂園,他剛在這兒停下,便有著不下數十隻山鼠,以及幾條無毒的蛇往另外一邊逃去。
他緩緩閉上了眼睛,腦中聯想出這裡十年前某個夜晚的畫面:二百餘舉著屠刀的兇惡山賊,騎著高頭大馬闖進了這個總人口加起來不到三百的小村落,一陣大砍大殺後,把剩下的人全部拖到了這兒,逼問他們金銀寶物藏在什麼地方,全村掘地三尺卻啥都沒有,又啥也沒問出來後惱羞成怒,把他們全部殺死在這,然後仍由屍體胡亂堆積著揚長而去……數日後,這裡臭氣熏天屍水遍地,成了蛆蟲的天堂,然後變成一堆枯骨,而那些腐爛的肉則化成了最好的養料,肥沃了這片空地,最後長出了這片肥壯的火麻草……
我想報復你們,但沒想要把你們全部殺掉。
惡人?罪人?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離開之前他就被這些尖酸刻薄的村民逼得曾真想把他們全殺了出氣,只是當年他沒有這個能力,一直只能在心中想想。後來利用那些山賊報仇後,他對這些可悲的愚蠢山民也沒了怨氣。隨著距離這兒越近,他就越有一種回家的感覺,路上甚至還想過,再見到這些人時,他是不是應該心平氣和的笑著告訴他們:我回來了。然後露一兩手強大的實力,接受這些曾經蔑視他和西西的人小心翼翼的敬意?
他想到的最好的報複方式便是這個。他始終還是一個普通人,始終還是當年那個小男孩。試問年少時曾被左鄰右舍肆無忌憚嘲諷蔑視,以至於最後被逼到不得不滿腔憤怒背井離鄉的人,誰沒有一個多年以後風風光光漂漂亮亮回到家鄉,用好處堵住曾經那些臭嘴,用實力地位讓他們刮目相看,然後最「紳士」的溫和一笑,擺手說一句,「若沒有長輩們的厚愛,也沒有我今天」云云,最後說得這些人心中忐忑面紅耳赤悔恨不已,然後暗中豎起大拇指說「這孩子真有出息」的偉大夢想?
易川便是如此,無論走到哪兒,走了多遠,十年前出沒這個村子裡的,也仍舊是那個小男孩,所以他也有這樣的一個理想。如今他抬手間便滅了那堆山賊,成為了世間極其稀少,極其強大的神靈師,已經到達了遠遠超出這個理想的高度,足以讓這些曾經要他和那個小女孩滾出這個地方的人敬若神明。
然而迎接他的,卻不是理想中一雙雙炙熱的目光,不是一張張悔恨的臉,而是一個破敗不已,荒無人煙的小山村,以及一堆淹沒草叢中的枯骨……
冤魂?厲鬼?想索命復仇?你們是不是死得很不甘心?不錯,把你們送進地獄,暴屍荒野魂無所依的人是我!如今我回來了,你們是不是應該爬起來找我索命?
不是死得很悽慘嗎?不是死時怨氣滔天嗎?你們倒是快點變成厲鬼來索我命啊,來撕我咬我啊,我好看看到底是世間修行力更強大,還是猛鬼力量更強大啊,你們倒是起來啊……
他緩緩睜開了眼睛,然而看到的卻不是一個個張牙舞爪面目猙獰的惡鬼,回應他的,只有蛇蟲鼠蟻倉惶躥進草叢遠逃的沙沙聲。
他咧開嘴笑了笑,有些苦澀,有些瘋狂。
許久後,他僵硬走到草叢邊,摸出火摺子,點燃了這片已經拋灑下種子,只待來年更加茂密,此時已經漸漸枯萎的火麻草。
十年後的某個清晨,這個村子再次冒起了煙火氣息,然而卻不是燒火做飯,而是焚燒枯骨,也沒有孩子風鈴般的歡鬧聲……
有的,只是枯草燃燒的啪啪聲,以及枯骨承受不住高溫時而的炸裂聲。
沖天火光映襯下,面無表情的少年緩緩沿著破敗的路往上走,片刻後,在距離村子數百丈的小山坳中的一片平地前停下。
由於處在樹林邊緣,早年還被喬裝山賊的村民燒成灰燼,所以這裡更沒有留下什麼痕跡,早就被粗壯的松樹,以及一些藤蔓所淹沒。如果不是曾經就住在這兒,他也根本不相信這裡曾有一座房屋。
抽出背上的刀,他一躍而起,天地間頓時冰寒下來,亮起一片雪亮鋒利的刀光。片刻後,將原來的房屋廢墟徹底掩蓋的藤蔓樹木全數被斬斷,並且被清理出了這片範圍,露出了一塊光禿禿的平地,屋子燃燒剩下的灰燼,也隱隱露出了一些。
杵著刀,在灰燼上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天空那輪火球從西邊垂下,又從東邊升起,他才緩緩站起身來,然後往後面那片樹林走去。
…………
…………
足足花了三日時間,易川才走出這片巨大樹林。
遮天蔽日的大樹已經變成了不足人高的矮樹怪石,而且越來越稀少,四野無風,除了沉默行走的少年外,沒有任何活物出現,天地間安靜得甚至有些可怕。
視線極遠處,有一座不高卻極具壓迫感,兩端望不見邊的山,山下又重新開始出現樹木,越往上越密集。不知是天色已晚,還是本就如此,那邊的天空看起來竟顯得無比暗沉,只是遠遠一看,便讓人對那個地方升起一絲心悸。
不難想像,山那邊將是一個何樣兇險的世界。
在距離山下的樹林尚有一定距離時,易川停了下來,雖然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但他也很確定,翻過這座山,便是當年讓他絕望再絕望的地方。
隨著對這個世界,尤其是對修行世界的了解一步步加深,他就一步步愈發清楚當初他走出那個地方是何其幸運。哪怕現在他已經完全具備與洞玄大修行者一戰的能力,看著那片天空,他心裡也仍舊有些發毛。
當然他也漸漸知道了,之所以能活著走出那個地方,根本原因就是因為簫騰留給他的那個葫蘆,使得那些毒物根本不敢輕易攻擊靠近他。葫蘆裡邊裝著的,是酒鬼,然而酒鬼卻對這個地方沒有什麼印象,顯然當年的酒鬼,並不是現在的酒鬼,沒有感知外界的能力。
這種狀態都能使那些僅是看一眼,就讓人頭皮發麻的奇怪生物不敢靠近,活著時的酒鬼,該有多強大?
察覺到了他心裡的疑問,酒鬼緩緩從他身體中飄了出來,形成一道半人大小,面容尚算清晰的黑手老者。
沒有首先為他解惑,酒鬼抬頭看著山那邊的天空,感慨說道:「生靈氣息濃郁到天都為之黯然的地步,這果然是個寶地,兇險程度也不容小覷。誰能想得到,帝國境內竟然還有這麼一片遼闊寶地未被人發掘?小子,進去之後儘量往中心點走,就算沒有超出品質範疇的靈印,也定然會有不少稀世地寶。能達到這種程度,說不定中心地方還會有異獸出現。」
「異獸?這世界上真有這種可以與巔峰修行者抗衡的生物?」易川問道。
酒鬼點著頭道:「上古時期流傳下來的傳說自然不會假,只是經過那個時期的天地動盪後,這些生物盡數滅絕了而已,要知道……在那個時期人根本就是最脆弱渺小的生物,若非有無數實力超強的修行者守衛,只怕人類根本就延續不下來。而即便是如此,人類生存的空間也很小,每當異獸對人類城池發起衝擊,就不知會有多少人喪生。那是一個最血腥,也是最精彩的時代……若非上天垂簾,不忍人這種最聰明的生物滅絕,出現了數種最頂級的異獸,作為人類的守護神獸,人類滅絕也只是一個時間的問題。」
「那這些神獸後來都去哪兒了?」易川又問道。
酒鬼很乾脆回答道:「不知道。遺傳下來唯一的說法,便是後來天劫降下,將所有異獸以及神獸全部滅絕,人類漸漸壯大,最後衍變成了這樣。」
易川轉了轉眼睛,有些不大相信。
要說神獸異獸真有他信,但是天神這種東西,他可是真的不信,當然要是說像來的那個世界經歷過的宇宙大碰撞之類的災難也算是天劫的話,這種更加離奇的生物確實也能說有。
兩人沒有在這廣泛到沒邊的話題上做過多探討,思維的不同決定了想的不一樣,說得多了反而廢話,所以易川及時換了話題,問了一些修行方面的知識,以及酒鬼生前的一些事跡,前者不咸不淡的回答了一些後,便就此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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