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水和弗蘭撞在一起倒也無事,她揉了揉手臂有些意外地道:「怎麼這就找來了,我正準備回去呢。」
弗蘭提著四角燈籠往上照了照,光線里露出鹿意披在黛水身上那件黛綠色彈墨藤紋雲錦披風,她的眉頭立刻不加掩飾地皺了起來,連自己是才來到小姐身邊做丫鬟的身份也不顧了,「姑娘這是穿的誰的披風,我瞧著竟是男子所有,怕不是那裡樹下兩位公子的吧?」
她的指尖往那裡斜斜一戳,黛水卻感到心意慌亂,忙按住了弗蘭的手,她胡亂點頭應下了,「適才鹿意表哥見山上風涼,而我穿的單薄,便借了這件披風與我,橫豎明日就要歸還的,你不必多言。」
黛水還想著剛才模模糊糊聽見鹿意和他堂兄的對話,七上八下的,披風的事自己並不在意,可是這弗蘭卻好像十分看不慣,她仿佛要在披風上盯出一個窟窿來,黛水沒法子,只得解下披風抱在手裡,「好了好了,就這麼穿回去萬一叫人瞧見了也確實不好,我脫下來就是了。」
弗蘭這才面色稍緩,眼下是難得能夠與少主人獨處的時候,若是回去了怕找不到機會試探,她便笑了一笑,道:「我雖才來,卻聽說姑娘本是同外室母親一同住在鄉下,是今年才接回府里來的,果真如此麼?」
這話問的奇,真真假假又與她何干?
黛水看了弗蘭一眼,想她並不知曉自己的真正來歷,「你問這個做什麼?」
院子就在眼前了,弗蘭微微放慢腳步,道:「也沒什麼,只是除了外室這一說法,我竟還聽聞...聽聞姑娘並非府上老爺親生,而是,太太改嫁前的親生女兒......」
周遭似乎一瞬間歸於寂靜,風聲止歇,只有弗蘭在光線里明滅不定的眸光。黛水略一怔忪,旋即重新打量起面前這個今日自己白日裡湊巧救了的姑娘來,她要是再看不出弗蘭的不對勁那真是蠢不自知了,「你才來多久,是誰同你說的這些?傍晚時分你我是一道兒回府的,緊接著便來了這裡,隨行只有你和綠翹,我不相信她會多嘴說我的事情給你聽。」
弗蘭臉色微變,似乎想為自己辯白,她並不想這麼快就暴露身份,何況韶亦是叫她來保護少主的,她縱然有心想將少主人的真實身份透露給她,卻也不想這麼快,這麼沒有絲毫鋪墊。
可是晚了,黛水已然在一邊分析起來,她曼聲道:「你是——故意讓我『救』的,不過馬腳露的這樣快真的好麼?你在著急什麼?」她的語調越來越慢,臉色漸漸沉澱下來,「你是不是知曉我的真實身世?正如你所言,我自然不會是溫老爺的女兒,我有自己的親生父親。」
弗蘭聽及此身形一晃,忍不住道:「少主人記得自己的親生父親?!那你怎麼會......?」
黛水眼角一跳,心頭「咚咚咚」霎時狂跳如雷舞,她忙背過身換上一副無奈的表情,這才踅過身望著她道:「我一個女孩子,活著已是不易,還能如何呢?既然母親在這大名府,我便唯有投奔而來,父親的事記不太清了,那時候畢竟年幼。」
弗蘭心說也是,少主人當年恐怕未滿五歲,不可能記得多少事,主人當年亦是難得在家中,想來她委實對自己這個兄長沒有印象。
她正一徑沉思,面前黛水已耐不住性子問道:「你是誰派來的?或許是...父親那邊的人麼?」
看著時辰不早了,一直站在外面說話到底不像樣,弗蘭便與她往前而去,心知自己身份已被她懷疑,不若就先透露一部分,便說道:「我本不該說出自己的身份,此番前來算是我的自作主張,主人他是不知情的。」
說到這裡時她語音頓了頓,腦海中浮起那張仿佛永遠沒於陰影中的清俊面容,抬眼看面前的女孩,兩副面龐依稀逐漸重合在了一起,她閉了閉眼,嘆息一口道:「赫連丞,你不記得他了麼?便果真不記得自己還有一位親哥哥麼?」
親哥哥...哥哥?
黛水來不及反應,她一直以為自己在這世間是孤身一人,從被母親拋棄在多家村外就更是篤定這一點,即便是勵志要去尋找父族,心裡也難免害怕會遭到排擠,如今弗蘭卻說她有一個哥哥,有一個親哥哥......
弗蘭在一旁見她面容恍惚,擔心地扶住了她,「姑娘仔細腳下,馬上便要進去了,沒的被人瞧出不對來——」
黛水卻滿臉的容光煥發,比天上的毛月亮還亮堂幾分,她一把抓住弗蘭的兩隻手,好像生怕她消失一樣,「我不是在做夢吧?弗蘭,你發誓,你說的全部都是真的,倘或你騙我,就叫你一輩子嫁不出去!」
她的歡快與喜悅皆在她意料之外,弗蘭沒什麼怕的,當即指天為誓,只是,她見少主這樣開心,一時竟不忍心將他們兄妹背後的血海深仇說與她了。
也罷,快活一時是一時,且把這幾日過了再說罷。
***
翌日是中元節,也該是這一日,天氣並不算好。黛水一早便起床了,窗外陰沉沉的,烏雲壓境,連風聲都像野獸在咆哮嘶吼。
溫家女眷連同英國公夫人都在各個靜室中做功課,佛祖慈悲,金像面容柔和,包容萬物一般。黛水跪在蒲團上,和她共處一室的五姑娘錦素此際已然去夢會了周公,腦袋一點一點的,她自己精神倒十分好,想到有了哥哥,見誰都覺親切,看著窗外陰暗的天空亦是別有一番滋味。
檀香裊裊盤旋而上,恍若婀娜多情的女子翹起了纖纖蘭花指。
黛水左右看了看,貓身躲到了正中香爐後,她昨日一直追問弗蘭她的兄長此時人在何處,往日都做些什麼,為什麼不來接自己,可是弗蘭嘴巴如被縫起來了似的閉口不談,只說時候到了便會告訴她。
她並不知道怎樣才是時候到了,心中鬱悶,於禮佛也毫無興致,便打算溜出佛堂,先為今晚的放花燈去河邊踩點。
父親過世好些年了,她準備了一肚子的話,希望晚上不要下雨才是。河水寄託哀思,祈盼河神眷顧,將她一份小小的牽掛,帶給遠方另一個世界的親人。
黛水拎起裙角,躡手躡腳出了佛堂,左近屋子裡都是各家女眷抄經念佛,做什麼的都有,偶有小和尚低著頭經過,路過她時便會雙手合十念一句「女施主好」,她從善如流,也學著說一聲「小師傅」好,順便問了路,安安穩穩地往寺外小河邊去了。
可能是天氣不好,也可能是這會子尚早,小河邊一個人也沒有,耳邊水聲潺潺,間或有銀色的魚肚皮翻過水麵,轉瞬又會潛下去。
黛水舉目眺望,但見山間樹草豐茂,鳥雀成群,她只覺心情大好,背著兩手小大人似的沿著河邊走了走,心裡計劃著,等這回回了府便要告訴母親她要離開。她有了親哥哥,終於揚眉吐氣,便可不必寄人籬下了。
約莫一盞茶的光景,黛水瞧著是時候回去了,免得被人發現自己偷跑出來,哪想天公不作美,天上陡然雷聲轟鳴,稀里嘩啦落起了雨點子——
河水被砸得啪啪直響,她罵咧咧了幾句只得認命,正要找一處暫時避雨的所在,頭頂卻忽然一暗,冰涼的雨水頃刻間都被阻隔在外。
「咦?」黛水抬頭,頭頂上赫然是一頂天青色的油紙傘,傘面毫無紋飾,順著竹節往下看,她頭歪了歪,冷不丁地便與執傘的他視線相交。
他勾起一邊唇角輕笑,雪白齊整的牙齒微微露了出來,「真好興致,這樣的天氣也出來看景?」
黛水心想這傢伙是在暗諷自己,頓時不樂意了,便主動走到傘外,仿佛看不見他,寧願自己淋個落湯雞,鹿意卻撐著傘又罩上她的頭頂,眉頭微蹙道:「我是關心你,你卻......」他想了想,「你在鬧彆扭麼?」
「嘁,我才沒有,我看表哥你才是好興致,」她哼了聲倒是沒有退出傘外了,似模似樣說道:「你也是來看景兒?還帶了傘呢,準備周全啊——噯你盯著我看做什麼,我臉上有髒東西?」
他說有,俯身湊近她的臉蛋。
她狐疑的緊,眉毛一揪一揪的,感覺到他微涼的指尖在自己唇角緩緩划過,頓時一陣不自在,紅著臉拍開他的手道:「別毛手毛腳的,我哥哥知道了打你......」
鹿意以為她指的是溫家大爺溫詠緒,也沒在意,卻悄悄把手搭在她肩頭,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副純良無害的模樣看住她,低著聲道:「黛水,你覺得我怎麼樣?」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82s 3.7198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