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的庶女姐姐 第23章菩提寺前緣聚兄妹

    黛水身上炸了炸毛，肩頭一抖便轉過身來，她都已經做好了被街霸或地痞勒索錢財的準備了，誰叫她此刻穿得人模人樣，端的一個弱質文人小書生，歹人要行歹事，不找「他」卻找誰。

    誰曉得，眼前卻是一位蓬頭垢面的女子，她雙手顫抖著，淚眼婆娑，身上衣裳襤褸不堪，可憐見的，竟是她拍的她的肩膀——這般生猛的氣力，她還以為是個滿臉橫肉的小無賴呢！

    「這位姑娘，你這是......」黛水話尚來不及問完，打前頭呼啦啦陡然一陣風似的跑過來五六個人！

    這夥人瞧著氣勢洶洶，當先領頭的一個膀大腰圓，臉上的肉隨著他的跑動墜墜上下浮動，這才是真正的滿臉橫肉，一雙眼睛老鼠眼似的，幾乎看不見，卻能感受到他緊緊追隨著黛水面前那位女子的貪婪目光。

    「小公子救救我，救救我！」黛水眼前一花，眼前滿面淚痕的女子就躲到了自己身後，她仿似猶自簌簌發抖，弄得黛水也緊張起來。

    她咽了口唾沫，「他們追你做什麼？你偷人錢財了還是他們要逼良為娼？或者是要強討了你回去做小老婆？」

    問話間，那伙人就到了眼前，為首滿臉橫肉的男人雙目鎖定了躲在黛水身後的女子，橫眉怒道：「識相的就趕緊躲開！沒見小爺辦事呢麼？」

    黛水腦袋裡嗡嗡響，一股子豪情萬丈的俠氣卻不是時候地躥了出來，她張開手臂道：「你是什麼人，難道你沒看見她不想跟你回去嗎，既如此——」

    對面的一夥男人聽見她的話仿佛聽見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俱都毫不掩飾地笑成一團，為首惡少模樣的男人更是面含嘲諷之色，眯起了他的豆子眼說道：「小子，毛都沒長齊就知道護女人了，我呸！也不掃聽掃聽，這片兒有誰敢跟老子唱反調，小爺我花錢買了她，她就是小爺的人！」

    「不是這樣的！」黛水身後的女人忽然道：「我在前面街上賣身葬父，是你扔了個銀錠子就說買了我，我何曾答應？終於有好心人贈我銀兩為爹爹置辦棺木入殮，我要去城郊埋葬父親，你卻不許，帶著人圍住我，想要強行將我帶走！」

    她說的氣喘吁吁，兩眼通紅，顯然剛才跌跌撞撞逃跑過來累得不輕，黛水回首望了望，心中十分難過。

    出門在外，誰還沒有遇到難處的地方，況且面前這惡霸實在欺人太甚，仗著這姑娘有幾分姿色又是外鄉人，父親死了無依無靠，便想要強搶回家去糟蹋了人家，還有沒有天理了！

    不成，她不能坐視不管，若是放任了，這姑娘一輩子就完了。

    想著，黛水面上一正，粗聲粗氣說道：「你也不要當別人都是傻的，由得你哄騙，哼，像你這樣的人我見得多了。」

    周圍不知不覺圍起一圈人，對著他們指指點點的，黛水並不慌張，她清了清嗓子，目不斜視地道：「我現下要趕著回家，沒工夫和你磨嘰，今天這人我留定了，你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話畢「咚」的一聲，從袖兜里掏出個銀錠子砸過去，恰砸在那惡霸腳面，「銀子你留下，倘若不服，只管上卜兒大街找我來，恭候大駕。」

    她說最後一句話時神氣活現，仿佛有天生的高高在上之感，對面那豆子眼惡少先是聽得怒火中燒，又見這小子竟敢朝自己丟過來一個銀錠子，打發叫花子呢這是？然而，卻在聽到卜兒大街時心中一動。

    任誰都知道，卜兒大街住的可全是非富即貴的人家，挨個兒串門五個里有四個家中有人為官，唯一剩下的那家祖上往上數不出三代必也出過探花進士，為官做宰的，輕易招惹不得。

    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更硬的，那惡霸洶洶燃燒的氣焰登時委頓下去，他委委屈屈地撿起了銀錠子，兩眼望著眼前這比自己還橫的小少年，心裡說不出的滋味，一揮手，領著手下人呼呼喝喝走了。

    周圍看熱鬧的老百姓大感失望，慢慢散了去，黛水挺直的腰背卻突的一軟，哪裡還見半分方才不可一世的氣勢，她轉身拍拍這女子的肩膀，溫聲道：「好了，這下你自由了，快去安葬你的父親罷。我想......你父親他泉下有知，一定會保佑女兒今後都順順遂遂的。」

    這女子捲起袖子拭了拭淚，借著遮掩的空隙眸中掠過一抹異色，轉瞬即逝，她裝作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來的樣子，期期艾艾地道：「可是，可是我眼下無處可去，」看著黛水的眼睛，「小公子，就讓我跟著你罷，你救了我，我甘願為奴為婢的。」

    黛水愣了愣，張著小嘴低頭沉思起來，這女子眼光一閃，猝地抬頭望向右手邊二樓某一處半開的窗扇，緩緩頷首示意。

    二樓窗格處的韶亦心頭微松，面上便露出輕快的表情。

    只要把人手成功安插在少主人身邊便好，主人喜怒難測，一邊要他每隔幾日便匯報少主人相關的人事，一邊卻作出不願意同妹妹相認的模樣，不許他派人跟蹤......

    此事怎可兩全？不關注不跟蹤怎麼匯報消息，少主人若哪一日出了事，遭罪的還不是自己麼。韶亦實在棘手，便想出了這個法子，派自己手下人佯裝成賣身葬父的外鄉女子，一來日後方便匯報情況，二來，少主人的安全也能有一定程度的保障。

    卻說黛水這裡思了又想，終於一錘定音，「也好，你一個弱質女流在外漂泊我實在不放心，這世上壞人何其多呢。」她咳了咳，放低音量又道：「你不要再『小公子』這樣喚我了，瞧你長著一雙大大的眼睛，竟看不出我是女兒身麼？」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弗蘭一笑，驚訝地說：「我、我還以為......原來你竟是位小姐，眉眼間倒十分英氣，是我走了眼。」

    兩人當下便一同雇了輛茅草車將弗蘭的「父親」送去郊外請人埋了，又供上果品，弗蘭磕了頭，黛水才帶著她匆匆趕回溫府。

    斜陽如潑灑了一天一地的橘色蛋黃，人照在其中面上也深深的，黛水從角門溜進傅府，她有一條特別通道，鮮有人至，來去自如。

    回到橫波院裡時，綠翹和一眾丫鬟全都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直到黛水露面眾人才鬆了口氣。綠翹道：「可算是回來了，太太打發了兩撥人過來催了，目下她們怕是都已到了二門外了，叫人久等可不好！」說完才看見小姐身邊粗布麻衣的弗蘭，「......這位是？」

    黛水一頭被簇擁著進屋換衣裳梳洗打扮，一頭將經過說與了眾人，旁人倒沒什麼，唯有綠翹存了心思，心想這算什麼呢？莫名其妙帶了來路不明的陌生人進來，回頭夫人那裡如何交待，再說了，看小姐對這弗蘭著緊的樣子，莫非要她貼身伺候不成，可一等丫鬟的名額只有兩個，自己和三水誰會被擠下去？

    很快黛水就換了身湘妃色的百褶裙，珊瑚手串也不忘，站在落地鏡前看了看，這才滿意地出門。

    這回去菩提寺，她原本打算帶綠翹和三水兩人同去，卻不知怎麼了，三水帶弗蘭去換身衣裳，結果將要和她一起出門時肚子卻痛了起來，眾人面面相覷，黛水也是沒法子，囑咐她好生歇息，便點了重新梳妝過的弗蘭同行。

    幾人急忙到了垂花門，好在寧氏也是才到不久，黛水暗自慶幸，隔著轎簾向母親請了安，便領著自己的人到後頭的小轎落座。

    不一時到了大門口，女眷們換乘馬車，溫府的車隊便招招搖搖一路直奔城西菩提廟而去，其間另有一輛馬車，坐的是英國公夫人和她的兩個女兒。

    果然如鹿意說的那般，他隨後應也是要去菩提寺的。

    黛水窩在舒適的馬車裡眯眼打盹兒，她這輛馬車只坐著自己和兩個貼身丫鬟，並不像上回去荷園與錦素同坐，放不開手腳。想到明日便是中元節，晚上一群人聚在一處放河燈，她就興奮地嘴角上揚。

    昏昏沉沉之際，只聽得外面人聲嘈雜，馬車卻不知是何時停下來的。黛水打了個哈氣，馬車外忽然有小廝說道：「適才夫人的馬車與另一家人家的相撞了，這會子路上堵的不成，還請小姐們下車步行。」

    綠翹打簾向外望了望，坐回來道：「沒想到今年有這麼多人家要宿在菩提寺，幸而此處已是近了。」說完就扶起半是清醒的黛水下車，取過罩紗帷帽給小姐戴在頭上遮蔽容顏。這樣的所在，沒的被什麼輕狂男子偷瞧了去。

    黛水從來沒到過這裡，若是往日必要東張西望的，不過眼下才睡醒，人蔫蔫的隨著大流向前，倒也極為安靜，走得也慢，錦蘭錦素都遠遠向前了她還沒吃飽飯似的挪著步子。

    只是綠翹和弗蘭卻遲遲沒跟過來，她心下覺得奇怪，回頭望去，卻隱約見她二人生了口角似的，抱著細軟在馬車前說著什麼。

    黛水等了會兒，因身邊不住有人經過自己，心下便逐漸不耐煩起來。她蹙了蹙眉霍的轉身向前，腳下卻不知絆到了什麼，身子一歪，頃刻間就要撲到地面上——

    等了等，想像中的痛楚沒有到來。

    黛水抿緊了唇，頭上帷帽潦草地掉了出去，輕紗滾滾而下，如煙如霧拂過她驚駭中徐徐抬起的面龐......

    扶住她的男子似有怔忪，卻沒有立時鬆手，黛水啞然，眼中映出面前人孤寒卻幽深的眉眼。他指尖融融的溫度漸漸穿透衣衫，傳遞到她身上，在這微涼的夜晚帶給她一陣直入骨髓的心悸。

    「可曾摔到哪裡，身上痛不痛？」這男人說道，抬手在她頭頂心溫柔地撫了撫，仿佛是她最最親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