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之年 第一百三十一章步步為營

    滑溜溜的甲板傾上冰冷的海水，熟練的水手們握著豬鬃刷動作飛快，將大量漁獲攤開的痕跡清洗乾淨。冒險者搬來幾個酒桶，將床板放在上面充當餐桌，裝滿鮮活海味的十幾個木盆依次入席，不過最讓人高興的是一杯浸泡青橘片的摻水麥酒。

    甘甜的磷蝦大量生吃可能會影響腸胃，簡易搭建的爐灶放下大鐵鍋，用修繕企鵝號殘損部位剩下的碎片和鋸末引燃，帶酒味的淡水倒入半滿，稍微煮開後，網兜裝著的各類海鮮扔進去，沒過多久熱氣騰騰的水煮海味惹來許多人的爭搶。

    「秩序！秩序！」瑪汀.奧普瑞看見亂糟糟的場面，忍不住大聲呵斥，不料這一回老船長和奧德里奇.特里斯都沒有站出來表示支持，至於用十幾個城衛軍大戟士彈壓，根本有心無力。

    「不給酒喝，鬧不出借醉打架的爛事，別的我一概不理。」奧德里奇離開舵手的位置，走下樓梯來到甲板與民同歡。

    各類海鮮熬煮的熱湯，香味勾動他肚子裡的饞蟲，從餐桌上拿起一個乾淨的木碗，用銅勺舀地半滿，吹了幾下，喝了一口嘗味，滿意地點了點頭。

    菲爾斯.巴根如同他的影子，及時在特里斯身邊出現，看了戒律騎士一眼，突然想起企鵝號的護身符格拉納爾。

    用銅勺盛了一壺海鮮湯，隨手拎起一袋煮熟的章魚，與菲爾斯.巴根交代了幾句話，奧德里奇離開甲板，獨自前往船首。

    看見一位樣貌老成的冒險者寸步不離地看守風暴騎士，特里斯滿意地暗暗點頭，比劃一個換崗的手勢，讓眼饞甲板歡宴，頻頻伸長脖子眺望的牢頭盡情享受企鵝號的狂歡。

    雞心螺的麻痹毒素早已被格拉納爾過人的體質自行消除，手腳可以正常自如地活動，可惜鐵鏈束縛著無法伸展，多少有些蒙受羞辱後的氣憤。

    「哈哈，今天天氣不錯！」例行的毫無內容的開場白，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奧德里奇卻不以為意地舉起手上的鐵壺和網袋。

    「估計你也該餓了，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麼？」他晃了晃左手的鐵壺，裡面傳來湯汁蕩漾的嘩啦啦水聲，「海鮮湯，味道還不錯。當然了，肯定不能和北海三國王室的盛宴相提並論，不過目前我們的處境，有這個已經很不錯了。」

    然後特里斯又將裝滿煮熟的海味的網袋提起，「還有這些份量十足的正餐，估計能滿足你一天的需要。」

    風暴騎士很快扭過頭去，根本看不上豬食似的玩意，眼睛不自覺地斜往夜幕遮蔽的天穹，心裡有些急切：「鷹哨已經吹過，為什麼援兵還沒有趕來。」

    奧德里奇嘆了口氣，明白格拉納爾嘴角的冷笑和不屑的眼神，「我把你從重傷瀕危的生死邊緣拯救回來，即使雷錘能完全復原你的身體，虧損的部分卻很大，不止是精神方面，按照我的推算，你應該飢火中燒，餓地能吃下一頭牛，難道不是這樣嗎？」。

    勸慰的話剛剛說完，風暴騎士剛想組織語言準備反駁，適時肚子發出雷鳴般的聲音，如此嚴重的抗議讓格拉納爾的話自動咽回去，他的臉皮再厚也騰起大片紅暈。

    「給我！都給我。」

    沒有嘲笑，沒有諷刺，奧德里奇左手拇指一彈，將鐵壺的頂蓋打開，湊到風暴騎士的嘴巴，他只是嘗了一口，眉頭就擰成好看的一團，不過剛才的話無法收回，只能勉強壓抑自己的不滿，大口大口喝下毫無滋味的海鮮湯。

    滾燙的熱流灌進空蕩蕩的腸胃裡，被冰冷刺骨的海風吹了大半天的格拉納爾全身打了個哆嗦，寒氣頓時從身體各處散發出去，隨即他的眼睛瞄向特里斯右手的網袋。

    「為了安全起見，我不能解開你身上的鎖鏈，那麼就讓我服侍你進餐吧。」奧德里奇將鐵壺放在甲板上，推回頂蓋避免熱氣散逸，隨後解開網袋的封口繫繩，準備伸手進去抓取。

    風暴騎士看到這一幕，有些憤怒：「你怎麼能這樣羞辱我？別用手！」

    「不用手？難道用嘴！」特里斯白了他一眼，「你不會是有南方莊園主熱衷食用花冠少女奴圌隸用嘴採摘的櫻桃那樣的癖好吧？真是噁心！」

    格拉納爾冷哼一聲，毫不客氣地予以回擊：「別無理取鬧，騎士閣下，對我尊重一些。我們都是貴圌族，難道你的禮儀學識是粗俗的傭兵教給你的嗎？」。

    「對對對！風暴騎士閣下，多謝提醒，我差點忘記你的尊貴身份，可是為了安全起見，我不能給你的雙手自圌由活動，那樣做太危險了，簡直是拿我的性命以及企鵝號所有船員冒險。不如這樣吧！」

    奧德里奇雙手打開網袋，恭敬地端到格拉納爾的嘴邊，明白自己無法說服擁有岩石般冷硬心腸的騎士，他只能屈辱地低下頭，伸長脖子尋找自己喜歡的海鮮。

    煮熟後發白的藍環章魚失去鮮艷的顏色，他沒有發現，舌頭啜起一根觸鬚，立即用力咀嚼，隨後又吃了兩隻肉質粗韌的海星，十幾尾磷蝦連殼帶肉嚼爛了強行吞下。

    「飢餓是最好的調味料！尊敬的格拉納爾閣下，需要我再給你取一網袋海味來嗎？」。

    風暴騎士輕輕搖頭，「夠了！這種沒滋味的食物充其量只是困難時候用來填肚，我並不需要。」

    「可是你剛才吃地很香。」特里斯應聲狙擊，讓格拉納爾很沒面子，只能扭過頭去不作理會。

    隨後風暴騎士把頭轉過來：「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雷錘會選擇你這樣的人，不僅沒有歐丁諸神的血脈，品德也相當惡劣，惟有資質、實力有些可觀。」

    奧德里奇放下空無餘物的網袋，「既然你有意提起這個話題，我也想和你促膝長談，說說自己在萊沃汀島的的收穫。」

    「說吧，我已排空自己雜亂的思緒，摒棄多餘的情緒，以免干擾到我的正常思考。」

    特里斯看見一臉認真的格拉納爾，爽朗地笑了，用力地點點頭：「這座神奇的島嶼到處都是超凡者之間戰爭的痕跡，我估計有很大的可能是舊時代的遺產，只是被很好地掩飾住沒有被你們發現。別試圖說謊，運用反證法我可以輕易地推導出真相。」

    風暴騎士一臉你儘管吹噓，我不會給你機會的神色，不過對於這位能拎起雷錘的騎士，他的心裡有些沒底，於是不發一言地點頭，沒有給出多餘的線索提示。

    「你們發現這座島嶼沒多久，估計也就是一年左右，而且真是令人扼腕痛惜，能成為風暴騎士的人意外地少，不過時間長了，遲早被你們發現量產的方法。」

    格拉納爾很好地掩飾自己的真實心情，不動聲色地反問：「你的話怎麼全在這座島嶼的來歷打轉，而不提及自己的收穫，難道你想趁機對我進行審訊？奉勸你別這樣干。」

    「好吧，好吧，既然你已經察覺我的企圖，那麼我們的對話就進入正軌吧。」奧德里奇抬頭望著星光晦暗的夜幕天穹，「我曾經閱讀過有關文獻記載，舊時代的天空，夜晚群星璀璨，星光浩瀚如海。雷錘的擁有者，歐丁神系的雷霆之王，必定是北極星域最耀眼的星座之一。」

    聽到這裡，風暴騎士的臉色頓時轉為肅然，即使明知特里斯有目的地套話，為了自己的信仰，祖神的榮耀他也只能點頭附和。

    「諸神毫無來由地銷聲匿跡，不再回應信徒的祈禱，仿佛一夜之間有可怕的災難發生，讓所有神祇集體消失。不過事前真的一點預兆都沒有嗎？經歷黃昏、嘆息、哀傷三次神戰，不僅消滅巨人諸神，接連吞併兩支區域神系，成為維斯特大陸僅次於奧帕斯神系的強大神祇集團，盤踞至高王座的眾生之父，掌管凡人命運的女神真的沒有預見災難降臨？」

    沒有等格拉納爾的回答，奧德里奇自說自話：「這所有一切的疑問，在我看見留在凡間的雷神之錘，全部得到解答。」

    風暴騎士想起長老祭祀團內部流傳出來的推測，認同地輕輕點頭：「一股無法抗拒的命運之力，連不朽的神祇也無法扭轉，不過祂們事先做出某種安排，因此雷神之錘才落在你的手上。對了！你把祂藏到哪兒去了？萊沃汀島上沒有，你竟然把不可帶出雷雲風暴的神器弄走，簡直不可思議。」

    「嗯！除了我，還有人能移動雷錘？絕對不是你，難道是其他風暴騎士的某位？」特里斯好奇地看了格拉納爾一眼。

    心急之下說漏嘴？不過風暴騎士一臉毫無在乎的神色，就連奧德里奇也無法判定他是有意如此，還是無心之失。轉念一想，沒有得到確切的結論，特里斯自己略過不提，接著說自己的「收穫」。

    「起先，我也拎不起雷錘，不過你也肯定注意到一些跡象，只不過我更快一步，利用這件神器差點把你擊殺。重傷瀕死的感覺不好受吧？儘管是我利用祂的重生領域讓你復甦，不過後續影響相當嚴重，竟然連你的精神、意志都受重創而支離破碎。」

    格拉納爾嘆了口氣，忍不住點頭：「我的人生有如航行在波瀾不興的海面上的龍頭戰艦，離開港口揚帆出海，一路上順著洋流，風向也有利，原本應當順利航行，直到世界的盡頭，抵達阿斯嘉德的瓦爾哈拉，在奧丁之眠受到款待……」

    「難得陰溝裡翻船，只是一次就把你打趴下了，不至於如此窩囊吧？」奧德里奇忍不住刺了他一句。

    「把雷神之錘還給我，再告訴如何運用的訣竅，我就能完整地復活過來，你會嗎？會這樣做嗎？」。不顧鎖鏈加身，風暴騎士掙扎著「撲向」特里斯，結果除了把鐵鏈弄出一陣顫抖地亂響，什麼都沒有改變。

    「別用糊弄白圌痴的話試探，激將法對我這樣的人有用嗎？」。奧德里奇伸手按在格拉納爾的胸膛，平復他過於做作的憤怒。

    「一切都瞞不過你！果然是被雷錘選中的人，可惜體內沒有歐丁諸神的血脈，無法喚圌醒並擁有風暴之力。」

    特里斯微笑著抓起兩塊破碎的木片，原本就是一體，只是被哈羅德人的標槍擊斷，他將參差不齊地裂口對準，運用得自橡樹之道的追隨者菲利克斯大師的修復術。

    曲折的裂紋以眼睛可見的速度消失，重新變成一體的木板令風暴騎士驚訝地下巴脫臼，直到奧德里奇幫他重新接上。

    「你……你竟然擁有神術？」格拉納爾被嚇到了，即使仍舊虔誠信仰歐丁諸神的長老祭祀團，也沒有人再次獲得神術。

    奧德里奇放下修復如初的木板，「不是你想的那樣！」他不想用語言欺詐騙人，不過對方自有主見，而且非常固執，明顯不信他的說辭，臉上儘是「我發現你的秘密了」這種可笑的表情。

    特里斯輕輕搖頭，心裡忍不住自嘲：「誰說聰明人不容易騙到！給出真相，只要稍微扭曲，他自己就會大開腦洞說服自己。」

    意外卻成功地把對方帶到陰溝里而不自知，奧德里奇正準備結束這場談話，突然想起不久前聽到的鷹啼，有些明白風暴騎士如此氣定神閒忍受屈辱的被俘的原由。

    他一言不發，從系在腰帶的劍鞘取出治療底艙傷員時剔除箭頭倒鉤的匕圌首，作勢向格拉納爾的脖子橫斬。

    不知道一直禮待自己的騎士為何向自己出手，不過毫無殺氣的招式，令風暴騎士有些不解，不過他很快知道奧德里奇的企圖。

    「唳……」

    尖銳悽厲的鷹啼，來自戰船企鵝號上空盤旋的鷲鷹，格拉納爾的臉色瞬間變了，然後就看見自己相處多月的夥伴猛地往下急沖，顯然是為了救人。

    收刀、轉身避開鷹爪，無可匹敵的暴熊之力呼吸之間爆發出手，將這頭大型猛禽當場擊倒。

    風暴騎士的臉色瞬間雪白，知道自己由始至終都被眼前這個可惡的騎士耍弄在股掌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