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勝來到水產批發市場的時候,已經散市了,只有三三兩兩的散客還在大廳里晃悠,希冀買點便宜貨。
地面上到處扔著魚的內臟和一些死蝦,清掃工還沒開始清掃,商販們有的聚在一起討論今天的行情,有的獨自在整理貨品,張勝踮著腳在腥臭的空氣中向前走著。
鍾情也正在市場裡轉悠著,只要有暇,她就會在市場上走走,而每天開市散市的時候,她更是一定會出現,這還是跟著張勝學到的習慣,以前張勝在匯金公司的時候,每天早晚必定巡視全公司一圈,鍾情時常陪著,便也養成了習慣。
而這習慣,張勝卻是學自張二蛋。商場上風風雨雨,風雲人物一代代起落,無論是功成名就還是折戟沉沙,很快淪為歷史的泡沫,但是他們優秀的一面,總是會通過種種途徑、種種方式傳承下去的。
「哎喲,鍾姐,您老人家視察來了。哈哈,你看看,我這陽澄湖的大閘蟹怎麼樣,多肥啊,時令正好,掀開蓋兒全是黃啊,又鮮又香。來來,您拿幾斤回去嘗嘗鮮。」
王鬍子繫著黑皮圍裙,笑容可掬地說。
鍾情正彎腰看著他的水產,聽了他的話直起腰來,又看著塑料筒里吐著泡泡的大閘蟹,笑問:「嗯,個頭兒是真不小,多少錢一斤吶?」
王鬍子一聽,擺手道:「瞧您這話兒說的,您鍾姐肯吃我家的螃蟹,那是我的面子啊,哪能收錢呀?您拿走。拿走拿走,嘗個新鮮。」
王鬍子說著,已麻利地抄起十多隻大閘蟹,裝到一個網兜里,系了個活扣,笑嘻嘻地往鍾情手裡塞。
鍾情沒接,一雙鳳目瞟著他,似笑非笑地說:「陽澄湖大閘蟹,你這……真是陽澄湖的螃蟹?」
「那是啊,正宗陽澄湖大閘蟹。空運來地。」王鬍子一拍胸脯說。
「王鬍子,真佛面前不燒假香,我聽說,你這是東營黃河口的大閘蟹吧?」鍾情瞟著他問。
王鬍子瞪眼道:「誰說的?哪個亂嚼舌根子,到鍾姐那兒告我的黑狀?」
隨即他又嘿嘿一笑,湊近鍾情道:「哎喲我的老佛爺,您是一雙慧眼吶,得得得,對您啊,我還真不敢胡說八道。」
他左右看看。壓低聲音說:「鍾姐,您小著點聲兒說呀。嗨嗨。這的確是黃河口的大閘蟹,不過……無論是個頭兒,味道兒,它可絲毫不絲陽澄湖的差。咱們行內的人其實都知道,南有陽澄湖,北有黃河口,這兩個地方出的大閘蟹,那是半斤八兩。
再說了,怕是您還不知道呢吧?陽澄湖地大閘蟹、洪澤湖的大閘蟹,那蟹苗幾乎全是從東營黃河口買過去的。兩家他本來從根上就是一家。」
「嗯。所以,每年都有不少商販購進黃河口大閘蟹當作陽澄湖大閘蟹出售,包括你老王,對吧?」
鍾情板起俏臉。嚴肅地說:「王鬍子,不管它東營黃河口的螃蟹口味、個頭兒是不是陽澄湖的有區別,畢竟產地不同。陽澄湖的牌子已經打響了。所以它售價高,你這黃河口的螃蟹進價比它低得多,也按它的售價賣,合適嗎?」
王鬍子苦起一張臉,急扯白臉地說:「鍾姐,現在做買賣誰那麼實誠啊?就是南邊,也有不少商販去黃河口買螃蟹,當陽澄湖蟹賣呢,再說……味道本來就差不多啊。」
「可在我這兒不成!」
鍾情臉上帶著笑,聲音卻不容置疑:「天津的『狗不理』就那麼好吃?憑什麼那麼貴啊?牌子!你甭管它值不值,吃的就是那個牌子。
陽澄湖地大閘蟹就算和黃河口的大閘蟹味道一般無二,也不能換著牌子賣呀,眼看著中秋了,買螃蟹地多了,要是來個行家認出來,臭的可不是你一個,而是我這匯金水產批發的招牌。」
「鍾姐……」,王鬍子一臉哀求相。
「沒得商量,明天把牌子換嘍!」
鍾情吩咐完轉身欲走,忽又扭頭道:「對了,我讓人做了幾塊宣傳牌子,上邊有東營黃河口大閘蟹和陽澄湖大閘蟹的對比照片,以及食客對兩種大閘蟹的口味對比介紹,還有兩邊兒蟹苗大多出自一家的一些信息,明天會在你們這些銷售螃蟹的檔口上面懸掛起來。相信這一來買你家螃蟹的就會多了,只是這價格你得降一降,王鬍子,生意還得老老實實的做,那才長長久久,咱可不能做一錘子買賣。」
「喛,喛,麻煩你了,鍾姐。」
一聽人家還給他辦了這麼些事,可謂仁至義盡,王鬍子雖仍不是非常情願,可也心服口服,只得聽從吩咐。
「勝子!」鍾情一轉身,就看見端著胳膊正欣賞地看著她的張勝,不由喜出望外,幾乎馬上就要忘形地撲過去,撲到他地懷裡,好在她及時清醒過來,站住了身子,深情地望了他一眼,扭頭對身邊一個工作人員吩咐幾句,這才款款走到張勝身邊。
她雖儘量掩飾,但那步態神態,還是透出了幾分小女人的味道,方才的女強人形象蕩然不見。
兩個人並排向後面的辦公樓走去,鍾情滿心歡喜地說:「什麼時候回來地,怎麼沒打電話給我,我好去接你呀。」
張勝笑笑說:「不用了,我打個車一樣回來,你這裡比較忙,咱們還用那麼客氣?」
鍾情聽了心裡一甜,她掠了掠鬢邊的髮絲,含羞帶笑,沒有說話。
遠遠的,王鬍子踮著腳尖兒往這兒看:「我說,那人誰呀,咱們鍾姐咋一見了他就象母老虎變成小貓咪兒似地?」
「瞎說什麼!」那個市場管理員小聲說:「那個就是咱們匯金原來的大老闆張勝,知道嗎?」
「哦。哦,是他呀,我說著呢,這就難怪了。」王鬍子恍然大悟。
「回過家了麼?」鍾情端著一杯香氣撲鼻的龍井放到張勝身前茶几上,,溫柔地笑問。
「還沒,」張勝一拉,鍾情便坐到了沙發上,溫馴地貼著他地身子。
「我已經長大了,父母越老。越希望兒子能陪在身邊。而兒子長大,卻希望能離開父母的羽翼地更廣闊的地方拼搏一番。有時候怕父母嘮叼,寧可不回家,孰不知那只是父母親的關心,等到兒女有耐心聽父母的嘮叼時,卻很少有機會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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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勝大發感慨:「我想在我父母眼中,會覺得我比弟弟有出息。但是有出息的定義是什麼呢?像弟弟那樣活著,或許才是幸福,對父母來說,才是最好的回報。我弟弟現在搬回家裡,還給爸媽生了個可愛的小孫女。他能照顧父母,他們的小孫女給他們帶來快樂,而我追求的事業,到底為了什麼,連我自己都迷茫了。」
「勝子,怎麼了?是不是去南方地事不太順利,怎麼大發感慨的。」鍾情溫柔地輕撫他的額頭,關切地問。
張勝輕輕抓住她的手,低聲說:「鍾姐,男人是這樣。女人更是這樣,你有沒有想過把父母接到身邊,再找個情同意合的男人嫁了,平平靜靜地過日子?」
鍾情定定地看著他。臉色慢慢發白,聲音也有點發顫:「我就知道……,總有這麼一天。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你……你找回小璐還是若蘭,要趕我離開了麼?」
張勝一呆,隨即苦笑道:「你想到哪兒去了,我只是……有感而發而已。」
鍾情淚光瑩然,快要哭出來了,聽他這麼說才放心,有些委曲地說:「我的父母和弟弟生活在一塊兒呢,每年,我會回去陪他們一段時間。在這裡,我過的很好、很充實,而且……」
她咬咬唇,略現幾分羞意:「我已經有了你,知足了,其他的……我已經不想了。」
「鍾情,你知道嗎,我可是一無所有了。」
鍾情有些著惱:「你又這麼說……」
「這次是真的。」
張勝打斷她的話,笑了笑:「我在三家公司、廠子地股份,很快就要轉移到別人名下,我欠了人家一筆很大的債。」
鍾情地臉色凝重起來:「你快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張勝搖搖頭,疲倦地說:「我不想說了。」
「好,不說便不說吧。」
鍾情見他情緒不佳,忙哄著他說。她頓了頓,又問:「把你名下的股份全轉過去,還差多少?」
「唔……,匯金公司都在的時候,恐怕總資產也不夠還的。」
鍾情一聽,眼神黯淡下來。她本想如果差的不多,大不了把水產批發市場全盤給人家,替他把債還清了,這一來就沒了希望。
「我今天來,是要把股份轉出的消息告訴你,你是大老闆,有權知道。我還得去知會胖子和黑子一聲,我走了。」
「嗯,早去早回,晚上吃點什麼?我給你做。」
「晚上?」
張勝詫異地站住了:「你沒聽明白嗎,我現在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鍾情先是一愣,然後漸漸恍然,雙眸中湧起一團怒火,嗓音也僵硬了:「張勝,你什麼意思?你當我是什麼人,你當我圖你……」
張勝嚇了一跳,連忙點頭擺手地應道:「別別別,我啥也沒說,吃螃蟹,吃螃蟹好了。」
鍾情見他反應,忍不住「噗哧」一笑,她恨恨地瞪了張勝一眼:「美得你,我吃螃蟹肉,你吃螃蟹殼吧。」
張勝心中感動,入獄前後,世間的人情冷暖他體會的太多了。世態炎涼,鍾情跟他無名無份,原來還好說,現在他真的是一無所有了,而鍾情如今呢?相貌美艷無方、又是一家公司老總,人家能沒點想法?
想不到,這個感情路上歷盡坎坷的女人對他地感情真的是純淨如水晶,完全不含一絲雜質,他心中暖洋洋的,只是男人的本性使然,他感在心中,卻不肯說出來。
鍾情不想再難為他,她把車鑰匙扔給張勝,哼了一聲道:「喏,快去快回。」
那感覺,很有種既強勢又很關心老公地女人味道,張勝深深凝視了她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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