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林大力在白家辛苦這麼多年,院子裡許多東西都是他置辦的,大到種地用的各種物件,小到鍋碗瓢盆針頭線腦,幾乎都是他買回來的。但是,他如果真要搬家,其實沒什麼行李。
就兩套破衣爛衫,夏天是它們,冬天也是它們,白天是避體的衣裳,晚上就是被子。至於林大力床上當年成親的時候有兩床新被子,後來白桃一走,被子就被其他人瓜分了,都沒有問過他,等他幹活回來,被子已經被抱走。
這家裡陰盛陽衰,他一個男人,也不可能去其他姑娘的屋子裡找自己的被子,只能不了了之。
溫雲起在回來的路上已經盤算過,那些買來的物件不值什麼錢,搬著還特別費事。唯一值得拿走的,就是後院這二十幾隻雞。
這是春天時他從鎮上林大春家裡帶來的兩窩,楊氏送給他的。兩隻母雞各帶著十多隻小雞,那時有三十多隻,養到現在,小雞都長得有兩三斤左右平時就吃點草,一點糧食都沒有,能長這麼大,已經算是長得快。
大晚上的雞都要睡了,溫雲起動作麻利,將所有的雞一網打盡,全部綁了扔到空地上,又去找了兩隻麻袋,這會兒也顧不上雞會不會死,隨便剪了幾個口子,把那些雞往裡一塞。
他幹這些事的時候,白滿平帶著女兒幾次試圖阻止。
「林大力,你是瘋了嗎?把這些雞給我放下!那雞嚇著了,不會再下蛋。」
白么妹滿臉嘲諷:「我看他是在外頭闖了禍,必須要拿這些雞賣了填坑,不然,我就是隨口一句,他用得著這麼生氣?」
白滿平不想碰這髒兮兮的雞,白么妹也差不多,兩人愣是眼睜睜看著溫雲起將兩大袋雞拖著出門。
「林大力,你今天踏出這個門,以後就別回來了!」
溫雲起聽到這話,心下呵呵。也就是林大力從小在家裡沒有得到好的待遇,稍微大點兒就開始獨自求生,對林家沒有歸屬感,而他為白家付出了這麼多,合該是白家人。在他心裡,白家才是他真正的家,是他要過一輩子的地方。
所以,他眼中的白家人是自家人,差不多的小恩小怨,他都不願意計較。
換做上輩子的林大力,聽到這話,可能會遲疑。但他都死過一次了,對白家只有怨恨,再不想和他們做一家人!
溫雲起走得頭也不回。
白滿平傻眼了,反應過來後,他跳著腳破口大罵。
「沒良心的東西,要不是老子收留你,你早就餓死了!你去,以後別再回來了。」
小河村離鎮上不遠,走路需要一刻鐘,村裡的人走夜路,都是用一種油柴,想要直接點燃照路,從山上把柴砍回來後,先要泡在水裡幾個月,然後撈出來幹上。手臂那麼長的一截,能燒兩刻鐘左右。
溫雲起出門時順便撈了兩根比房子還高的帶上,足有手腕那麼粗,等這兩根燒完,從鎮上走個來回都夠了。
拖著柴火出門,溫雲起又想起村里其他家的油柴根本就沒有這麼直這麼長,白家的這一捆,全是林大力一個人準備的。
不行,還得回來,要不然太虧了。
大晚上的,溫雲起把那些雞拖到了鎮上的酒樓。
普通人家買雞,都不喜歡太小,感覺雞越老越養人。但是鎮上的酒樓不同,他們就喜歡這種小點的燉湯那些,可都是按只賣,最好還嫩一點,很快就燉熟了,不會太費柴火。
二十六隻雞,溫雲起留了兩隻老母雞,其他的全部賣掉,得了八錢銀子。
溫雲起抓著剩下的兩隻老母雞去了林大春的院子。
於林大春而言,這人才剛走不久就回來了,他有些驚訝,又看弟弟抓著兩隻雞:「大力,你這是做什麼?」
溫雲起直言:「吵架了,白么妹說我是個外人,我不想讓他們占便宜,就把那一堆雞抓了賣掉。這兩隻老母雞是你們給的,我給還回來。」
小雞崽子不一定能養活,有時候一窩十幾隻,一隻都活不了。必須照看的人萬分耐心,才有可能將其養大。
因此,小雞崽子就不還了。
楊氏披著衣裳出來,看見兩隻老母雞,嘆了口氣:「送給你就是你的,你要賣就一起賣掉呀,誰要你還了?」
「我是覺得老母雞賣掉了可惜,這隻前兩天還在下蛋呢。」溫雲起將兩隻雞遞給林大春,「今晚我在這兒住,明早上再回。」
大晚上的,他想睡會兒,不想再跟人吵架。
林繼方立即出聲:「五叔跟我睡吧,這麼冷的天,我們倆一起睡,會比較暖和。」
也省得鋪床了。
楊氏將那兩隻雞抓回後院,對於兒子的提議沒什麼反應。她白天真的很累,也不想再鋪床。
*
溫雲起以為自己會睡不著,結果沾床就睡。
大概是太累,溫雲起早上沒能起來,聽到院子裡有人說話,他都懶得管,後來還是林繼方來叫他,說是白蘭兒來了。
白蘭兒是家中老三,也是白家對林大力唯一抱有善意的人。
溫雲起出門,他昨天才買的新棉衣,晚上穿著抓雞有味兒了,乾脆就換上了另一套新的。
白蘭兒站在院子裡,看見溫雲起出現,她面色複雜:「大力哥。」
溫雲起打了一盆水,林繼方飛快過來添了一瓢熱水,又遞了一張帕子。他順手接過洗臉:「有事嗎?」
白蘭兒嘆口氣:「么妹一大早就來找我,說是昨天你們吵架了。你把家裡的雞都」
溫雲起打斷她:「雞是我抱回去的,也是我每天割草去喂,如今長大了我想賣,誰敢攔著?」
「我不是這個意思。」白蘭兒滿目擔憂,「我爹安逸了半輩子,他脾氣不太好,你別生他的氣。」
「不可能。」溫雲起直言,「我是越想越虧,以後休想再讓我幫白家人做事。」
白蘭兒啞然:「我沒有讓你幫白家做事,同一屋檐下住這麼多年,我不希望大家變成仇人。」
「一直都是我在吃虧。」溫雲起語氣加重,「不變成仇人,我就得繼續吃虧。」
白蘭兒沉默下來:「大力哥,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心希望你好。以後你實在不願意回去,就不回了吧。」
她面色黯然,轉身離開。
溫雲起沒有挽留。當初白桃出事時,白婷兒十六歲,還沒議親,白蘭兒十四歲,其他姑娘更小。
當時白滿平為了留住林大力這個長工,有意將二女白婷兒嫁給他,只是白婷兒不願意,那時,又有鎮上的人跟三女白蘭兒提親。
其實白蘭兒不想嫁到鎮上,她喜歡的是林大力。
只不過林大力過不去心裡的坎,不管是白婷兒也好,白蘭兒也罷,他都沒想過要娶主要是白桃脾氣不好,當初嫁給他並不是心甘情願,時不時就冷言冷語譏諷於他,一天到晚沒幾句好話。
弄得林大力對女人都有陰影了,他完全不想再娶,只是想有一個家,想養大女兒。反正在哪兒都是住,他住慣了白家,加上白滿平極力挽留,那段時間對他特別好,他就留了下來。
白滿平並非不知道三女兒的心思,那時如果不是鎮上的人對白蘭兒提親,他說不定也會撮合三女兒和大女婿。
但將女兒嫁到鎮上對他的誘惑太大了,哪怕是白蘭兒跪在地上求不嫁,白滿平也沒鬆口。
林大力這些年一直避著白蘭兒不知道白蘭兒是不是沒對他死心,反正,白蘭兒那麼多的姐妹,下一代的外甥和外甥女都不少,她獨獨願意照顧白月,時不時就把人接到婆家小住。
*
溫雲起都起來了,也沒有再回去睡,帶著林繼方一起上街,買了十幾個包子林大力特別能幹,很能吃,已經好多年沒有吃飽過。溫雲起一連吃了六個大包子,這才有了點飽意。
他把剩下的包子全部給了林繼方,讓其帶回去。然後獨自一人回了小河村。
小河村里,大部分人都在貓冬,反正都是在家歇著,眾人都只吃兩頓。快中午了,家家戶戶還有炊煙,這才準備做第一頓飯。
溫雲起進門時,白婷兒正在廚房忙活,她昨天是回來跟父親商量搬回來住的事,今日已經將行李帶了來。
此時吳德已經鋪床掃地,白婷兒看見溫雲起進門,冷哼一聲,扯著嗓子喊:「爹,林大力又來了,你快把他趕出去。」
白滿平昨晚上被女婿氣得半死,一晚上都沒怎麼睡,今早上女兒搬回來,院子裡噼里啪啦,他想睡也睡不著。
這人睡不好,就容易煩躁。白滿平聽到這話,立刻開門出來,怒斥:「林大力,你給我滾出去!」
溫雲起揚眉:「讓我滾?可以!我記得這木盆是我買的吧?」
他抓起腳邊的木盆,順手就將其扔出了籬笆牆。
盆子特別牢固,但再牢固它也只是木頭拼的,落在地上後瞬間碎成了木頭片片。
白滿平:「」
「你再砸一個試試?」
溫雲起呵呵:「我買的東西,憑什麼不能砸?」
他抓起柴刀,朝著打穀子的大斗就砍了過去。
大斗算是莊戶人家的大件,這玩意在秋收時必備,自家沒有就得去問別人家借。關鍵到了秋收,誰家都要收糧食,想要問別人借大斗,就得等人家忙完了再說。萬一天公不作美,別人還沒忙完就下起了大雨,糧食沒收回來,那一年到頭可就白忙了。
想做一個大斗,價錢不便宜,首先得有好木料,然後得有好木匠,也不是有錢就能做的。運氣不好,四五年才能做上。
眼看林大力抬手就要毀大斗,不說白滿平,就是白婷兒夫妻倆都著急起來。
「林大力,有話好好說。」吳德一邊說話,就要上前阻止。
溫雲起拎著刀扭頭看他:「我看見你們在搬行李,看樣子是要回來住,跟誰商量了?」
吳德對上他眼神,有些發怵:「我跟爹說過了。」
「這養家的人是我,合著沒銀子的時候知道問我要,買東西的時候知道要我出錢,有人要搬進來住就可以不用問了?」溫雲起呵呵,「想要我不砸東西,你們倆給我把行李拿走。我才是這白家的上門女婿,是白家的當家人,誰想進來住,必須問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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