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容這幾日燒得雲里來霧裡去,連他自己都沒想到,這一場風寒會燒到這個地步。
他又回到睡了醒,醒了喝藥,喝完藥繼續睡的日子。
只是身邊再也沒有聞人雪。
病中的皇甫容一直睡不踏實,也不敢睡踏實。
他雖然咬牙下了狠心受這一場病,但也怕自己病中糊塗,說出什麼不該說的囈語夢話,叫人聽了去,露出什麼馬腳。
小小的身體縮在被子裡把自己裹成了繭,小臉燒的通紅,眉頭皺的能夾死蚊子。
但竇宸的手剛要落在他的額頭上時,皇甫容就睜開了眼睛,他眸中一瞬間露出來的冷意嚇到了竇宸。
那根本不像一個六歲孩子的眼神,有冰冷,有森然,有警惕,漆黑如同深淵,直勾勾的盯著竇宸,嚇的他差點罵娘。
「竇七郎?」皇甫容認出竇宸後,眼神晃了晃,立刻變得明亮澄清,訝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竇宸驚魂未定,拍著胸脯道:「殿下嚇死我了,既然殿下醒著,剛才我敲門,殿下怎麼也不答應一聲。」
皇甫容眨了下眼睛委屈的道:「我病了。」
竇宸挑眉。
皇甫容用微紅的眼睛可憐兮兮的看著他。
竇宸搓了下眉頭,「殿下沒聽到我來?」
皇甫容點點頭。
竇宸嘆了一聲氣,跟生病的人真沒什麼道理可講,「好些了嗎?」
皇甫容搖搖頭。
「還燒嗎?」竇宸又伸手過去,「我幫殿下試試溫度。」
皇甫容連忙側身避開。
「怎麼了?」竇宸不明所以的看著他。
皇甫容眼睛動了動,小兔子一樣,聲音也很清軟,看著他說:「太醫說會過病氣,不能靠太近。」
竇宸怔了一下後笑了笑,「沒事,我身體好著呢,過不了病氣的。」
他徑自把手貼上了小皇子的腦門,大約試了試溫度,又反過來用手背試了試,皺著眉道:「還有些熱。要不,我再去請太醫來看看?」
皇甫容盯著他不說話。
門外傳來了小林子的聲音,「殿下,藥熬好了,奴才給您送進來。」
小林子推門進來,把藥放在桌子上,又退了下去。
竇宸連攔都沒來得及攔,眼看著小林子出去,屋裡又剩下了他和皇甫容兩個人。
得,餵小皇子喝藥的事看來要落到他頭上了。
說起喝藥,他也算老經驗了,剛來這邊躺床上那段日子沒少喝。
竇宸念頭一閃而過,走到桌邊端起藥碗,用勺子攪了攪,小心翼翼的送到皇甫容面前,催促道:「殿下,趁熱喝吧,涼了就沒藥效了。」
餵完藥,竇宸叫小太監進來收碗,再給十六皇子準備點清淡的食物,又叮囑了幾樣注意事項。
比如屋裡要天天早上開窗透氣,半個時辰就可以;小皇子脫換下來的衣物一定要專門清洗乾淨,不要和其他人的混在一起;小皇子用的碗筷勺不能亂動,每次用過要清洗乾淨,最好用熱水燙一下;不要省,該吃的預防藥一定要吃等等。
這些雖然不能保證宮裡其他人百分之百不會被傳染,但能在很大程度上降低感冒發燒的感染率。
等交待完,竇宸一回身,發現皇甫容已經抱著被子重新睡著了。
這一睡就睡到了日落黃昏。
冬日夕陽短暫。
清冷的落日餘輝穿過半開的那扇窗子,落在拉開床帳的床上,染上了皇甫容的睡顏,驚醒了他的好夢。
皇甫容睜開眼睛,看到竇宸手捧一冊長卷立在窗邊,聽到聲響回頭望了過來。
黑衣勁瘦的少年笑道:「殿下醒了?」
他收起手中長卷,伸手拉上了窗子,走到桌旁撥亮了宮燈,「我也該回竇府了。殿下多保重身體,等開學再見了。」
皇甫容看著他一步一步離開,即將踏出屋門之時,心緒停止翻轉,出聲叫住了他,「竇七郎。」
竇宸又走了回來,立在床前道:「殿下還有何吩咐?」
皇甫容指著桌子道:「我口渴,給我倒杯水。」
竇宸依言兌了杯溫水遞給他。
皇甫容喝了兩口就不喝了,抱著杯子,看著竇宸,琢磨著怎麼開口。
竇宸打趣道:「殿下不是想叫我下次來給你帶好吃的吧?」
皇甫容說:「不是的。」
竇宸聽他聲音,知道有異,收了笑意。
皇甫容朝他招了招手。
竇宸附耳過去。
皇甫容在他耳邊幾不可聞如此這般說完,然後道:「記清了?」
竇宸詫異的看著他,半晌,點了下頭。
正月十五,竇家仍然沒有收到任何竇六郎要回來的消息。
竇宸看著瘦了兩圈的爹娘,暗暗嘆了口氣。
晚上的花燈節是一年一度最喜慶盛大的節日,白天就有很多人家把做好的花燈提前放到指定的街道上了。
「娘,我們去看花燈吧。」竇宸對母親說。
牧氏搖頭道:「你想去就去吧,我和你爹今年就不去了。」
竇宸道:「你管那邊怎麼說,他們自己不高興,還不讓別人高興了?」
竇聿槐正好進屋聽見,一巴掌拍在兒子腦殼上,「混小子,這種話也是你能說的?趕緊滾,好好去看你的花燈吧。」
竇宸朝他做個鬼臉,不滿的道:「我今年也做了花燈,好看著呢,你們不看可別後悔!」
牧氏慈愛的拍了拍兒子的臉,「我兒子做的花燈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看的花燈。」
竇宸哼了一聲,「有什麼用?那你們也不去看。」
「這孩子,」竇聿槐搖頭道:「人活著,哪能光想自己。花燈年年都能看,少看一年又不會少塊肉。」
竇宸再努嘴,「明年我可不做花燈,你們想看也看不到了。」
牧氏替兒子把外袍繫上,上下一打量,笑道:「哎,瞧瞧,這麼一打扮,宸兒還真是俊俏!外面人多,花燈節上容易擠亂,你自己可要小心,跟好管家,別給人搶跑了。」
竇聿槐臉一板,道:「你再替他吹,看能把他吹上天不。」
竇宸不高興了,道:「我娘誇我怎麼了?天經地義!你管不著。」
牧氏忙道:「對,老娘夸兒子,天經地義!你管不著。」
這時,管家竇善在外面請示道:「六郎君,時候不早了,花市人越來越多,再不走就晚了。」
竇宸抓過一塊餅咬嘴裡,「來了!」
往年的花燈節,竇府都是由竇老太爺和竇老夫人訂好了花市的位子,帶著全家人一起去賞燈。
今年老太爺和老夫人都沒什麼興致,竇府的其他人也興致缺缺,連花市的位子都懶得訂了。
唯有竇宸,惦記著花燈節上那一千兩的獎勵,說什麼也要走這一趟。
竇家不訂位子沒關係,他自己訂。
竇宸帶著竇善穿過人潮,擠到了看台,把竇善安置在自己訂好的位子上,再三叮囑道:「善伯,你在這裡等我,我展示完花燈就回來找你。」
竇善仍有些不放心,反覆道:「六郎君可要小心,花燈節上人來人往,最容易出事故。」
「善伯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要不,老奴還是跟著六郎君一起去吧?」
「不用不用,你去了我才容易分心,你在這兒等著看我的花燈吧!」
京郊,一騎飛馬千里奔來。
榮和宮,燈火通明。
太監宮女站了一院子。
俄而,小松子攙扶著一位年過花甲的老太醫進來,邊走邊急道:「周太醫,您老一定要救救十六皇子!我家殿下他已經連著高燒了兩天兩夜,再不能拖了!」
竇宸拿著號碼牌,正在燈市等著排隊,在他前面還有幾十個人,眼看就要輪到他出場了。
「七郎君!」一個小廝模樣的年輕人擠了過來,眉眼帶著焦急,「咱們的花燈好像出了點問題,你快過去看看!」
「什麼?」竇宸一愣,連忙往小廝來的方向跑。
跑到附近的一座小山丘上,他上氣不接下氣的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哪兒有問題?」
小廝跟上來,也是氣喘吁吁,「是,是……」
竇宸急道:「說啊,到底是哪兒……」
他話沒說完,有人截住了他的話,一抹紅影朝他撲了過來,抱了滿懷。
「七郎!」那人眉眼生笑,驕傲的道:「我回來了!」
竇宸震驚的睜大了眼睛,「六哥……」
「幸好趕到了!」懷中人一身寒霜,摟著他開心的笑道:「七郎,你見到我,歡喜不歡喜?」
「驚……喜……」竇宸呆呆的道,驚遠大於喜。
小廝在一旁提醒到,「七郎君,快輪到咱們的花燈了,點火嗎?」
竇宸回過神來道:「點!」
又拉著竇六郎站了進去,「六哥,這邊。」
小廝拿過火把,點燃了花燈,從外面關上了缺口。
「這是什麼?」竇六郎扶著燈欄一邊,驚訝的看著腳下。
不敢置信,他們竟然站在花燈里,而且在一點一點升高,遠離地面。
「我做的花燈。」竇宸笑道。
「七郎好厲害,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花燈!」竇六郎驚嘆道。
「其實也可以叫孔明燈,更貼切的應該是熱氣球。」竇宸更正道。
「你怎麼會做這個?」
「西落傳來的書上寫過,我瞧著新奇,就試了試,做失敗了好幾個呢,只有這一個成功了。」
「西落人好厲害,連這種東西都想得出來,太神奇了!」
「是啊,西落的書上還寫了好多好東西,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去看一看。」
「我也要去!我要和七郎一起去!」
竇宸笑了笑,道:「這麼久沒見,六哥好像一點兒都沒變。」
竇六郎覷他一眼說:「你是不是以為我不回來了?」
「沒有……」
「你騙不了我,你剛見到我那麼驚訝,一定是沒想到我會回來。」
「六哥要想回來,早就回來了。」竇宸實話實說。
竇六郎偏開頭,輕哼了一聲:「我是不想回來的,但又想看能夠在花燈節上奪魁的是什麼樣的燈。」
竇宸笑著問他:「如何?」
竇六郎道:「醉里飛花,如夢似幻。只差仙音一曲,便可人間天上。」
竇宸怔了怔,「你這評價,未免太高了些。」
不過是個變種的孔明燈,圖的也只是新鮮而已。
「哪裡高了,你看他們,」竇六郎指著越來越近的燈市人群,傲氣道:「他們一輩子都未必能站到這裡,不知道乘著花燈迎風而飛的感覺。」
竇宸失笑道:「有道理。」
「七郎。」
「嗯?」
竇六郎說:「你不是一直在學音律嗎?吹個曲子來聽吧。」
竇宸想了想,摸出短簫來,道:「好。」
他們乘坐的花燈快接近燈市的時候,引起了轟動。
「快看!」
「那是誰家的花燈!」
「好漂亮!」
「哇啊,好厲害!會飛的花燈!」
「它飛過來了!」
……
竇善坐在看台上,眯著眼睛,疑惑的道:「是我眼花了嗎?我怎麼好像看到了六郎君?」
……
竇宸引指按調,啟唇輕奏,嗚嗚曲調,漸漸有序成形。
他吹了一首《江湖笑》,他喜歡那首歌的歌詞,不管是合唱版也好,獨唱版也好,詞曲中的瀟灑江湖,是他心嚮往之。
明月照路迢迢
人會老心不老
愛不到放不掉
忘不了你的好
……
江湖笑愛逍遙
琴和蕭酒來倒
仰天笑全忘了
瀟酒如風輕飄飄
江湖笑愛逍遙
愛或恨都不要
仰天笑全忘了
瀟酒如風輕飄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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