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快服下這碗安胎藥——」一個穿著粗布麻衣的婦人小心翼翼的捧著碗裂了口的烏黑濃湯,「今兒那女人不在,老奴才想了法子用金叉換了些保胎藥熬了起來。」
床上的女人面容消瘦,她伸出一雙枯瘦的手,捧著那湯藥,問道,「邱郎今天還沒回來?」
那婆子看著自家小姐,又憐惜又有種恨鐵不成鋼,「您還想著他做甚,早跟您說要自個兒立起來自個兒立起來,現在府里還有哪個將您看做夫人。」
鄭宛目光如印了一道枯骨,人有面相,她面相很柔和,嘴角又是淺淺的向上勾著,看不出苦色,「丘郎是我的丈夫,是我的天,我敬他愛便都是該的——」她話還沒說完,外面突然闖進來一個紅衣烈烈的女子,手持長鞭,眉目高傲,「鄭氏,你是不是又在丘郎面前說我的壞話了?」
&主殿下,夫人才剛剛起來今兒一天都沒見過老爺——」鄭婆連忙解釋,那女人卻手抬高一鞭揚了下來,「住口,哪有你說話的份兒!」鄭婆被她抽的匍匐在地上,鄭宛一面關心鄭婆,一面兒見她又揮舞起了鞭子嚇得往床頭縮。
&日裡你就用這幅樣子來迷惑丘郎!鎮日裡說我欺負你!」她長相很美,又十分的鮮艷,丘壑最喜歡的便是她這幅鮮衣怒馬的樣子,「當真會咬人的狗不叫!」她一鞭子再次朝床上揮了下來,鄭婆連忙阻她,「公主不要!夫人她身子弱,當不起啊!」
&開!」她轉身又是一鞭子,而後又大力鞭笞床上的鄭宛,邊道,「既然你說我欺負你,我便做足了這名頭!」
&打——」鄭宛努力縮到床角,可她的鞭子仿佛生了眼睛一樣,無論她躲到何處都能抽打到她,她像一個無處可歸的喪家之犬。
她身子弱,如今胎又不穩,只能牢牢的護住自己的肚子,可即便是這樣她也覺得小腹處扭疼,似有東西脫體而出。
&的——孩子」,她痛苦的捂著自己的腹部,發現腿間一片血液,「救救我——」她向儈子手求救,可那個平素被他誇讚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卻只是冷笑的甩鞭冷笑,「今次到要看看你還怎麼狐媚著丘郎幫你!」說罷扭頭便走。
鄭宛支撐不住,很快冷汗涔涔的暈了過去。
昏昏沉沉間有人推開了這扇門,她隱約聽見有女子驕橫的聲音,「便是我打的她又如何?你要懲罰我嗎?」
&主此番不覺太過分了嗎?」那人聲音有些氣惱,「她是我的夫人,我知道你習武又性子驕縱,見不慣女子嬌弱,可她又有哪裡得罪你了?她腹中還有我的骨肉?」
&這是怪我了?」女子的聲音依舊倔強,卻罕見的帶了絲顫抖。
鄭宛心道不好,果然剛才還有半分氣惱的男子又化為繞指柔,「我怎麼會怪你,我喜歡你便是喜歡你這幅直來直去的性子。只是她並不是什麼壞人,你日後不要再為難她?」
那女子哼了一聲,勉強應了。之後兩個人再說些什麼,鄭宛便聽的不太清。
——
到了下半夜,她突然醒過來了,只是腦子裡有些渾噩。
副相府里女人眾多,當年丘壑求娶她曾寫詩云:一生一代一雙人。因他當年是寒士,而她又出身高門,還專此發誓以後只她一個妻子,絕不納妾,而後他身負功名,又為她求了誥命。
他確實沒違背他的誓言,他只有一個妻子,可他的後院卻又無數不顧名分的女人——他無論哪個都愛,甚至她的貼身婢女,他要了她的婢女,還告訴她在他心目中,她這個正妻和婢女是平等的,在他心裡。
此後他府里又迎來了無數的女人,各個風貌綺麗——而且各個出身不煩,他借著她們一個個步步高升,她仍舊是府里的夫人,可卻什麼都不是了,甚至早產之後也無人關心,他說他愛她,卻從來不會聽她的哭訴,亦不會關心她在府中的處境。
這樣想著想著,她突然有些模糊了——好像什麼都不記得了,好像都不是她的記憶一樣。
伺候著娘子再靠在床頭,鄭婆卻發現她變的有些奇怪,整個人有些呆滯,「娘子,你怎麼了?」
&子?」鄭宛看著面前的婆子,好像機器被打開一樣,有些記憶往她腦子裡傳送,她是……鄭宛?那個青年時名動京城的美女,意外與寒士丘壑結識,兩人情投意合?她揉著自己的腦袋,又用有些喑啞的嗓子問,「丘郎呢?」
鄭婆面色變得僵硬,「娘子何苦再提那人——他如今只管和府中其中的狐媚子親親我我,哪裡還記得您?」
鄭宛恍然,她想起來了,她的邱郎在成為副相之後,便拋卻了當年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話,他沒娶旁的女人,卻有了無數的知心人。她垂頭看著自己平坦的腹部,「我的孩子呢?」她好像記得她懷孕了?
&子還年輕,日後總還會有小少爺的」,鄭婆心疼的給她蓋上薄被子,「夜裡涼,娘子不要多想,快些睡。」鄭宛記憶還有些模糊,便就著鄭婆暖和的手躺下。
第二日晨光飛射,天也暖和了不少。這樣鄭宛一整夜緊閉的眉頭疏散開,原本渾噩的雙目也有了絲兩光,她晃了晃腦袋。這時面前的木門卻突然被人撞開,是副相府的四夫人迎春,也是她從前的貼身丫鬟。
&人」,站出來說話的是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眉目也十分俊朗,只是此刻臉上表情陰沉。
&郎?」鄭宛想起之前如何稱呼他,叫出來之後只覺掉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早便對你說過,我丘某人娶進府里的女人都是我心頭摯愛,她們與你一樣都是平等的!可你——你卻縱容叼奴侮辱迎春?你哪裡還是那個當年心地溫軟的宛宛?」
如今陪在鄭宛身邊的只有一個,想到這一茬兒之後她猛地抬高頭,「你把鄭媽媽如何了?」她又瞪視迎春。
&刁奴以你為幌子,欺辱迎春」,丘壑原本的陰沉轉為失望,「我原先還是不信,如今卻不得不信。」尤其是看著眼前暮色僵遲再無從前美色又心腸惡毒的她,慣來的憐香惜玉也生不出來。
迎春垂頭,嬌嬌弱弱怯不驚寒的姿態,「我原就是夫人的陪嫁丫鬟,有什麼東西讓著夫人也都是應該的,鄭媽媽讓我把我的補品讓給夫人本也屬正常。只是我也懷孕了,每日必要吃補品補一補身子。我知我出身卑微,可我肚子裡是邱郎的孩子我——」
&了迎春,別說了。」丘壑疼惜的將她攬進自己懷裡,「迎春,你在我心裡並不被卑微,你是最珍貴的——」
鄭宛卻顧不得兩人談情說愛,她只覺得一口痰堵在胸口,既噁心又吐不出來,「鄭媽媽呢!」她又問。
丘壑甩袖,看她雙目圓瞪似不慢便氣道,「事到如今你還不知悔改——你那刁奴被我仗責一百,如今正在執行。」
&問邱郎,為何要仗責我的僕人?」鄭宛心急如焚,但也知道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腦子便迅速轉動。
&還問為什麼?她一個老婆子居然膽子大到欺負我的女人,今兒又傷迎春肚子裡的孩子,殺了她都是輕的,何況仗責?」
鄭宛垂頭,捏緊了拳頭。
等再抬頭的時候目光里便匯聚了無數的淚水,「那我的孩子呢!有人鞭笞我,讓我已經滿了三個月的孩子無辜身死,這筆賬目,邱郎為何不算?!」
&主性情直率……」丘壑原想解釋,垂頭的瞬間卻又對上了那雙盈滿淚水的眸子,「鄭媽媽只是想要補品而已邱郎便要仗殺她,想必一定會為我腹中已經失去的孩兒報仇——殺了那賤人,是吧?」
鄭宛匍匐著從地上起來,她小產後鄭媽媽只替她粗粗打理便趕去了廚房要寫補品,因此過了一夜她下身又出了不少血,丘壑只覺得撲面便是一股子刺鼻的血腥,「殺了她,為我兒報仇!」她面容扭曲,加之身上濃重的血腥形容惡鬼,幾乎沒做它想他就推開她。
鄭宛倒在地上,不可置信的看著他,「邱郎?」
他只拍了拍身上的朝服,沒對上她的眼睛,「公主是無心之失,你莫要想的太多。至於你那僕人我只稍做懲罰,讓她以後住柴房便是——」實在忍受不了這屋子裡的血腥,「你好好養身體,我日後再來看你。」說罷便走了。
原本還嬌弱的迎春在他走後便換了一番姿態,冷冷瞧著鄭宛。
&來媽媽要是住了柴房,夫人也無人照顧。不如一同搬進去?」丘壑後院女人多,他人生的又溫柔,她無法怪他的多情,便只能怪眼前這個女人過早的占了他唯一的妻位。
鄭宛被拖著到了柴房,丘壑一向是不管後院裡的事兒,他也從來不知道。
鄭宛的身子實在很弱,尤其今天被丘壑甩到地上,稍微止住的惡露又不斷下涌。
鄭婆到底是挨了幾個板子,但好歹保住了命。加上只是皮外傷,如今兩個人住柴房,她還有餘力在寒冬隆火為兩人取暖。
又抱了堆稻草擠在鄭宛身邊,「夫人,你實在,實在不該為了老奴和他爭吵,夫妻間哪有這樣的?」今兒在外面聽到那番話的時候,她心中也是一跳。
她家夫人從來都是溫婉的,從來沒有那般剛強的時候。
鄭宛只是垂頭看著自己的指尖兒,即便受了這些日子的折磨,依舊蔥白如玉。她想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忍下來,即便擁有這些記憶她也想不來,她總覺得自己不該是這樣的人,將那十根纖纖玉指握起來,她抬頭看著鄭婆。
&媽媽,這樣的日子再過下去,我能等到的也只有一條死路了。」
鄭婆只把稻草往她身邊又堆,「婆子會全心全力護好娘子的,就是死,也跟娘子死在一塊。」出嫁從夫,這是亘古不變的道理,如今也只能怪娘子嫁了惡人。
&我不想死,欺我辱我的人都沒死,我為什麼要死?」鄭宛抓住鄭婆子的手,「鄭媽媽,你幫幫我,我還年輕,不想死 。」
&子說這話是作甚,要婆子做什麼直說就是」,鄭婆摸著她蒼白的臉,她是個疼孩子的,又從小看著鄭宛長大,只有她想讓她做的,沒有她不願意去做的。
&煩鄭媽媽給我娘家送信——」她輕輕附到鄭婆耳邊,聽得鄭婆目色變亮,「好好好,婆子定當按照夫人的吩咐辦事兒!」
——
鄭婆從府里出去沒有人懷疑,鄭宛的父親是朝中有名的文人,即便如今她在府中無甚地位,事關娘家,府中管事兒的女人們也總會讓她給自家男人撐起場子。
在外面她們向來很團結。
很快鄭夫人便遞了信派了婆子來,要接鄭宛回娘家小住一段時間。丘壑幾個心懷鬼胎的女人自然是不樂意,可丘壑自覺他一身正氣凌然,沒有任何對不起妻室的地方,再加鄭宛如今善妒又面目猙獰,在送她出門的時候,他還專程交代了身旁的僕人,切記讓岳母好生看管。
且不說鄭夫人在看見自家女兒時痛哭的姿態,等想起丘壑交代這番話時的猖狂神情便更是恨得牙痒痒,「我的兒啊!你怎麼會,怎麼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
鄭宛握著自己母親的手,又想著今日回來所見,她回府中並不是受所有人歡迎。
起碼對丘壑欣賞有佳的夫人見不慣她已嫁之身回家,而她哥哥又向來將丘壑視若神明,見到她更是大搖其頭,又遑論被女戒迫害的嫂子,「母親,我被鞭笞失去孩子,你要幫我,幫我討回公道。」
鄭夫人垂淚看著自己女兒,她能有什麼辦法。
&還是聽你爹的話——你如今回了府想必那些女人也會收斂些,丘壑那裡我讓你爹敲打敲打,他總……」
&多情慣了,敲打不醒來。」鄭宛看著自己母親,「娘,你只需幫我一個忙,其餘的事情我會自己完成。」
鄭夫人看著面容憔悴的女兒,無奈點了點頭。
——
到了與鄭夫人約好的日子。
鄭宛對著鏡子一覽如今自己的面容,她如今眼窩深陷,又因為長久的不打理整個人蒼老萬分,一眼望過去甚至像四十歲的老嫗,不怪丘壑不愛——想到這兒她又覺得噁心,她不怪丘壑娶妻娶妾,只噁心他對每一個女人都同一番作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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