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衣人手中的哨子,模樣怪異,他放在唇邊輕輕一吹,聲音猶如鳥鳴。
只是這類似鳥鳴的哨音,高高低低極有規律。
他臉上蒙著一層薄薄的青布,眼睛死死盯著辛夷移動的方向。
來往的香客,無人察覺出異樣,只當做山見鳥鳴。但是普運寺內外,多個角落,在聽到這個聲音後,紛紛發生異動。
幾個穿著常服,無甚特別的男女,不著痕跡的在寺中閒走著。
仔細看的話,便可發現,他們的眼神不在寺中風景上,而在上香祈福的香客身上。
辛夷主僕三人進了寺門,院子中央是一口大鼎,模樣古樸透著歲月的痕跡,鼎中插著兒臂粗的香燭。
木魚聲篤篤響起,辛夷邊走邊看,心中一片平和,前所未有的平靜著。穿著青色僧袍的沙彌前來接引,辛夷微笑致意,小師傅並不因來往香客身份不同而諂媚或者輕視。
寺廟中特有的祥和氣氛,化解著俗世之人心中鬱氣與戾氣。
這不是辛夷第一次來普運寺,柳元景還沒來,她也不急著去祈願。
普運寺是漢陽城最大的寺院,香火鼎盛,一年四季香客不斷,尤其是逢年過節時,整個山都是人潮。
大雄寶殿中立著金身菩薩,辛夷遠遠看了眼,殿內人太多,便想先到偏殿中走一走。
普運寺殿宇眾多,有名沒名的菩薩數不勝數,辛夷一路走著,目不暇接。
走過潔白的漢白玉石橋,池中錦鯉歡快的游來游去。這是寺中放生池,沒有天敵的魚兒和烏龜,在這裡過得肆意瀟灑。
五顏六色的鯉魚,鱗片在陽光下閃爍著粼粼光芒,辛夷站在橋邊悠閒的看著。
金珠和銀珠沒看過這麼肥的鯉魚,看著新鮮,你拍我一下我拉你一下,十分愉悅。
看過了魚兒,主僕三人又朝寺院深處走去,寺中柏樹枝葉繁茂,盤龍臥虬般立著。樹上掛著紅線,纏著紅布條,還有香囊,隨風搖擺十分美麗。
金珠和銀珠年紀小,痴痴看著,腳下生根般,走不動路。
看到兩個人如此孩子氣,辛夷搖搖頭,叮囑她們若是想掛紅布或者香囊的話,動作快點兒,她到前邊石桌旁等著。
聞言,金珠和銀珠喜不自勝,連連點頭,再看石桌也不過八九米遠,也就不擔心走散。
兩人到沙彌處求了吉祥話,張羅著往樹上懸掛,辛夷則提步朝石桌旁走去。
世事總是難以預料,辛夷剛坐下沒多久,忽聽一女聲喊到:「辛夷。」
她抬頭去看,臉上忽然被一方帕子拂過,奇怪的香味充斥鼻間,接著她腦袋昏沉失去了意識。
這過程極其短暫,不過是幾瞬,辛夷連那女子面孔都沒看清,便昏了過去。
未等辛夷身子趴到石桌上,穿著打扮類似閨秀的女子,伸手扶著辛夷的腰,輕輕一提便把她扶了起來。
這等手段,沒有十幾年的內力,是使不出來的。
接著這女子,攜著辛夷往前走,乍一看好像是奴僕攙扶小姐一樣。
因著兩人身高相差太多,旁人一時半會兒,也沒看出異常來。再者,寺中人來往匆匆,也不會往旁處想去。
正忙著掛香囊的金珠回頭一看,只瞧見一個女子扶著自家小姐,背對著她們離開,不由丟下香囊小跑追去,喊著:「小姐,您要去哪裡?」
金珠匆匆跑著,那女子加快步伐,帶著辛夷轉彎朝另一個方向拐去。
銀珠這時也意識到不對,兩人一起朝著辛夷離開的方向追去。等她們一前一後到了拐彎處,愕然發現,面前空空如也,哪兒還有辛夷的影子。
光天化日,就在她們兩人眼皮子底下,自家小姐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金珠和銀珠心一下子沉入谷底,又驚又怕,口中喚著小姐二字,懷著僥倖心理往前走著。
一步兩步,熟悉的身影始終未曾出現。
兩人聲音帶著哭腔,面色慘白,失魂落魄的模樣,很快引來了寺中僧人。
得知有女施主在寺院中,平白無故失去了蹤跡,僧人面露凝重安慰二人暫且安心,以最快速度將這個消息報給了主持。
發生了這種事,主持自然不敢怠慢,為了不讓寺中女客驚恐,他囑咐寺中僧人細緻尋找,一定要將辛夷找出。
堂堂佛門淨地,發生女客失蹤事件,若是傳出去,對普運寺絕對是極大的打擊。
為了寺院清名,主持對此事並不敢怠慢。怪異的是,寺中僧人上上下下不放過一個死角,卻不曾尋到辛夷身影。
自從辛夷不見之後,金珠和銀珠備受煎熬,太陽一點點上升,兩人就像火邊的螞蟻。
且說,寺中忙著尋人,清遠侯府的馬車,此刻停到了山腳下。
四位小姐,齊齊戴著幕籬身姿苗條,一下馬車便吸引了無數視線。雖然看不清面孔,單憑她們周身的貴氣,已然讓人艷羨。
清遠侯府的馬車實在太過顯眼,柳元景和薛城二人皆是人中龍鳳,尋常百姓多懷著敬畏的心思。而今日趕巧也來上香的貴族女眷,已經開始盤算,如何與侯府搭上話。
萬一能藉機和侯府搭上交情,她們也不枉來這一遭了。
二百多級台階,對於四位嬌滴滴的小姐來說,成了一個大難題。
薛巧巧原想在柳元景面前好好表現一番,無奈,只爬了三十多個台階,她便開始氣喘吁吁。
莫說她,其餘三位小姐也沒好到哪兒去。
柳元景和薛城皆是習武之人,步履生風,卻因著幾個妹妹,不得不走三步停一步。
好不容易到了寺門口,柳元景心裡惦念著辛夷,心下焦躁。
薛巧巧渾身像散了架一樣,仍舊強打著精神努力朝前走,想找機會和表哥搭句話。
「幾位妹妹身子可好,要不要先到廂房中歇一歇。」
作為兄長,薛城十分體貼,薛真真身子已經乏到極點,故而羞澀的應道:「但憑兄長安排,我們姊妹的確累了。」
「好的,等你們歇息之後,再上香不遲。」
薛城的安排,柳元景並無異議,他正想找機會和辛夷見個面,如此安排甚好。
唯有薛巧巧十分不甘願,她雖然勞累,但是一路上盼望的就是能和表兄多多相處。兄長如此安排,卻是將他們隔開了。
只是,縱然心裡不喜,薛巧巧也不敢越了兄長提出異議,只能愁眉苦臉跟著前來指引的沙彌離開。
送走了姊妹,薛城邀柳元景尋主持下棋,柳元景正欲開口拒絕,視線忽被左前方吸引,口中話自然停了下來。
遲遲尋不到辛夷,金珠和銀珠早嚇得涕淚橫流,遠遠看到少爺和表少爺,兩人小腿打顫哭著跑了過去。
及至眼前,二人撲通一聲,雙雙跪倒在地,話也不說,腦袋砰砰的砸向地上,一邊磕頭一邊哭。
「你們兩人怎麼會在這裡?」
在普運寺碰到自己府上丫頭,薛城不由稱奇,看著兩人哭的梨花帶雨,更猜不出緣由。
自兩人出現且不見辛夷,柳元景就生出了不祥的預感,他上前一步,低頭問到:「辛夷在哪裡?」
柳元景聲音十分低沉,具有極強的壓迫感,金珠膝蓋一軟,抬頭眼圈通紅,哽咽著說:「小姐不見了。」
一句話,讓柳元景瞬間變了臉色,他一向喜怒不形於色,在人面露出這副模樣還是第一次。
薛城在一旁站著,約莫也推敲出發生了什麼,他伸手按住柳元景肩膀安慰到:「不要衝動,問清楚再做打算,興許辛夷只是和下人走散了。」
關心則亂,薛城的話讓柳元景恢復了些許理智,他按捺心中驚憂冷冷發問:「不准哭,將事情說清楚,若是辛夷出事,你們兩個也去陪她吧。」
赤裸裸的威脅,讓金珠和銀珠更加恐懼,兩人怯懦無比果然不敢再哭,銀珠結結巴巴的開口:「回稟世子,奴婢和金珠在樹下懸掛香囊,小姐在一旁休息。我們一回頭,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扶著她往拐角處走。奴婢二人急急追去,誰知一眨眼,那女子便帶著小姐憑空消失了。」
「主持大人囑咐寺中僧人尋找小姐,可是前前後後找了個遍,也沒見到小姐蹤影。」
說完之後,金珠二人膝行爬至柳元景腳下,口中喊著:「奴婢該死,請少爺和世子大人降罪。」
寺廟中這般反常動靜,早引來路人駐足,只是無人敢靠近,更無人敢置喙。
柳元景周身的煞氣,快將空氣凍結,侯府的權勢,讓這些人十分明智,在柳元景露出怒色之前,匆匆離開。
很快,原本人來人往的道路,只剩下柳元景一行人。
薛城能感受到表弟的緊張和焦灼,他望了跪在地上的婢女一眼開口說:「玉卿,一定要冷靜,辛夷此刻生死未卜,我們要做的是儘快尋找線索找到她。不如先讓兩個丫頭帶路,我們到辛夷消失的地方,好好查看一番。」
「好。」
柳元景逼著自己鎮定,腦中浮出無數個猜想,手指緊緊握在一起,只能聽由薛城安排。
到底是經過風浪的人,縱然萬分焦灼,在強迫靜心之後,柳元景還是梳理出了一些脈絡。辛夷與人往日無冤近日無讎,唯一得罪的就是佑王。
都怪他疏忽大意,太過自信,因為佑王一直沒有動作,放鬆了警惕。
若是他考慮周到,時刻派守衛護送辛夷,她又如何為遭此橫禍。源源不斷的自責,以及對辛夷的擔憂,讓柳元景雙目赤紅。
有生以來他頭一次如此擔心一個人,頭一次,恨不得想將一個人碎屍萬段。佑王最好不要做傷害辛夷的事,不然他會傾其所有,對其進行報復。
佑王,一個不受寵的王爺,到底是從哪裡來的膽子,幾次三番對他還有身邊人下手。
若讓他查出,這次的確是佑王背後搗鬼,他一定會還以顏色。
來到了辛夷消失的地方,如先前擔憂的一樣,薛城兩人並未找到有價值的線索。
柳元景愈發自責,能夠在人流往來如此密集的地方,悄無聲息擄走一個人,背後人一定籌謀已久。
對方什麼痕跡也沒留下,讓他想去追查,都無從下手。
憤怒之餘,柳元景一拳砸向石桌,一言不發,目光陰冷。
此時此刻,薛城已經不知該如何勸慰柳元景,金珠銀珠二人,更是覺得自己小命危矣。兩人萬分後悔,當初就該寸步不離的跟著小姐,哪怕是被一同擄走,也被現在要好。
即使希望很小,柳元景仍舊知會主持,請其將寺中上下再次搜索一遍,還派了手下一起搜尋。
兩人一心尋人,一個時辰過去了也渾然不覺。薛巧巧歇過之後,一心想和表兄匯合,催促著姐妹起身,理好行妝,請沙彌帶她們去找薛城二人。
誰知,沙彌面露難色,期期艾艾,讓她們稍等片刻。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沙彌才帶著四位侯府小姐出了廂房。空空等這麼久,薛巧巧早就不耐煩,率先走在前面,發泄心中不滿。
誰承想,到了前殿,只有薛城在大雄寶殿下方等著,柳元景蹤影全無。
心中盼望落了空,薛巧巧顧不得女子的矜持,拽著薛城袖口撒嬌到:「城哥哥怎麼救你一個人,元景哥哥呢?」
薛真真雖然沒問,眉目圓睜耳朵豎起,顯然同樣關心著這個問題。
薛城面露無奈,不知從何解釋,金珠和銀珠雙眼通紅,在他身後站著。
「你元景哥哥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了,你們幾個去上香吧,我陪著你們。」
這個結果,讓薛巧巧十分失望,金珠和銀珠兩個陌生面孔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指著二人問到:「這是哪裡來的丫頭,我怎麼沒見過。」
薛城不願多說,淡淡解釋到:「這是我府外宅子裡的丫頭,好了,你們姐妹幾個快去上香吧。中午用過齋飯便離開,這次便不在寺中久留了。」
聽到要提前離開,姐妹四人齊齊生出了失落之感。
難得出府一次,她們還想在山上小住幾日,這麼快就回去,實在無趣。
薛巧巧進了大殿,一直在思索著兩個陌生丫頭出現,以及表兄不見的聯繫。在佛前叩拜時,薛巧巧腦中靈光一閃,忽然生出一個猜測。
會不會是表兄將那賤婢也接到了普運寺,特地別了她們,去陪那賤婢。
兄長不可能無緣無故叫兩個外宅的丫頭過來,除非另有隱情。如此一想,薛巧巧更確定自己的猜想,她醋意難平,只想找兄長問個清楚。
上完香後,趁著其他姊妹求籤的功夫,薛巧巧找上了薛城。
她賭氣的掀起幕籬,氣鼓鼓的質問道:「表哥是不是去陪的女人了,哥哥,你胳膊肘朝外拐,明明說好了要陪我們上香的。」
薛巧巧說話間,睫毛上已經掛上淚珠,讓原本就苦惱的薛城十分頭疼,他嘆了口氣解釋:「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乖點兒,去求道平安符,然後準備回府吧。」
「不,你要是不說清楚,我今天就不走了。」
不知內情的薛巧巧犯起倔來,薛城不想多費唇舌,又擔心妹妹不懂事,真的賴在寺里,只好含混提到:「你就不要摻和了,人不見了。現在不是你胡鬧的時候,再不聽話,以後兄長不再帶你出來了。這裡不安全,待下去恐生事端。」
人不見了,薛巧巧悚然一驚,反應過來後唇邊露出微不可覺的笑意,故作關懷的說:「寺中人來人往,別是被拐走了。妹妹明白了,我會聽話的。」
薛城只以為妹妹是懂事了,哪知她心中所想,嗯了一聲不再多言。
猜出辛夷很可能遇到危險,薛巧巧心中暗盼,這賤婢最好被人拐賣,永遠不要出現才好。
一個鄉下的野丫頭,還妄想飛身上枝頭變鳳凰,也不看自己有沒有那個福分。
普運寺中搜索無果,柳元景出了寺門,親自在山上搜查辛夷下落。同時,他懷著僥倖心理,想等幕後人找上門。
若是真的佑王在幕後搗鬼,他捉了辛夷,定然會用她來威脅自己,換取寶藏下落。
在佑王沒有拿到想要的東西之前,辛夷應該沒有生命危險。但是她一個女孩子,遭此變故,一定驚駭非常。
想到這裡,柳元景眉頭緊鎖恨不得以身代之。
他帶著手下人,不知疲倦的在寺里寺外找著,直到日暮西山,也沒尋到任何線索。
萬般無奈之下,柳元景只好打道回府。
夜色緩慢降臨,辛夷的安危像是一把火,在柳元景心上翻騰,讓他寢食難安。
這麼短的時間裡,辛夷究竟會被藏在哪裡,她現在是否安全。
若是歹人逼迫辛夷,讓她交出玉玦,她抵死不從怎麼辦。想到這裡,柳元景後悔他沒有叮囑辛夷,無論何時保全性命比什麼都重要。
那個傻丫頭,千萬不要做什麼寧死不屈的傻事,柳元景越想越不安穩,乾脆披衣而起,站在窗前。
窗外,一輪圓月高高懸掛,夜色如水,萬籟俱寂。
本是良夜,柳元景卻生不出半點歡欣之情。
夜色深沉,辛夷是餓醒的,她睜開眼睛,漆黑一片,肚子裡的飢餓感是如此明顯。
她躺在一張床上,身上被褥極其柔軟,辛夷第一反應是摸身上衣服,確認衣衫整齊後,才開始思考她的處境。
腦中尚覺昏沉,辛夷哭笑不得,沒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她竟然會被劫持。
被劫持也就罷了,她窩囊到連劫持自己的人臉都沒看清楚。倘若那人是為了取她的性命,恐怕她此時已經成了枉死鬼。
那帕子上究竟塗迷香質量也太好了,簡直是居家旅行打家劫舍必備,如果中招的人不是她就好了。
身上無病無痛,辛夷自我解嘲。
在適應了黑暗之後,辛夷發現,她待的地方很寬敞,床也不錯。什麼時候,肉票待遇也提升了。
若是那些人能備些吃的,那就更好了。
辛夷如此想著,撐著床勉強起身,黑暗中摸索著,想尋來蠟燭。
正在此時,門吱呀一聲開了,月光透過敞開的門灑了進來,兩個提著燈籠的女子,前後走入門來。
兩人身穿青衣,梳著青螺髻,走路悄無聲息,直嚇得辛夷一時斂聲。
等到她們將燭台點亮,辛夷這才緩過神來,將鬼神之說驅除腦海。不怪她多心,那兩個女子面色慘白,唇上一抹鮮紅,在昏暗的燈火下,著實滲人。
燭光被點亮,辛夷這才發現她們手中還拎著食盒。
看到食盒,辛夷不由咽了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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