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綠水,庭院深深,風起微瀾。
閣樓之內,兩人劍拔弩張,英國公柳雲逸雙手握拳,跌坐在椅子上朝著長子怒目而視。
他手按著胸口,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柳元景身穿白色長袍,長發用玉帶束起,劍眉星目,英姿勃發。
父子倆同樣固執驕傲,對峙起來,寸步不讓。
居於上位多年,柳雲逸早就養出了不怒而威的氣勢,可在長子面前,他還是輕而易舉被撩得心火上升。
柳元景將頭偏過,目光落在牆上的青岩春居圖上,勾勒著冷肅的山石和青蔥樹木。
努力平復好心情後,柳雲逸壓下心中怒氣,試著心平氣和的跟長子講話:「元景,你已經十三歲了,虛歲十四,是個大人了。春宴之上,為何提前離席,為何要讓付大人之女難堪。」
柳元景冷笑一聲,將腰上青陽劍往桌上一拍,眉目輕挑傲然道。
「敢叫英國公失望了,色是刮骨刀,小子消受不起!」
如此張狂輕佻的模樣,氣的柳雲逸身子後仰,雙手緊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到底是造了什麼孽,愛妻早亡,為了長子操碎了心。留春宴上崇州世家適婚少男少女,全都盛裝出席,各家長輩也都到場。
為的就是給到了年紀的子女,相看一二,以待結成兩姓之好。
誰知他這個忤逆子,在宴會上傲慢無禮,將主動搭訕的貴女氣哭,並且中途離席。
簡直丟盡了英國公府的臉面,堂堂一個世子,淪為了崇州的笑柄。
一想到這裡,柳雲逸就氣的心肝疼,恨不得拿棍子揍這臭小子一頓。
手中空無一物,柳元景抱著雙臂,冷眼旁觀著怒氣衝天的父親,一言不發。
幾經掙扎後,柳雲逸長嘆了口氣,瞬間像老了幾歲,將青陽劍拿起理著劍穗說:「雲景,不要再倔了,你這樣讓你娘如何能放心的下。」
「五月初四。」
柳元景移過視線,望著滿臉頹色的父親,嘴角彎起帶出一抹嘲笑。
「你大概忘記了吧,娘的忌日到了。也對,段錦華肚子裡的孩子,才是你該關心的。」
如遭雷擊的柳雲逸,目光一呆,眼前浮現出亡妻的面容。她還是青絲垂腰眉目溫婉,含笑立在書桌旁,為他研墨的舊時模樣。
一轉眼,這麼多年過去了,五月初四,提及這個日子他的心還是會抽痛。
他該怎麼跟兒子解釋,他從未遺忘過妻子的面容,可他不僅是丈夫不僅是父親,他還是英國公。
正值壯年的英國公,不能沒有妻子,偌大的英國公府需要一個女主人來打理。
柳雲逸手指顫了又顫,目光露出哀憫之色,痛苦說道:「元景,我一刻也沒忘過你的娘親,你不必如此。段氏,到底是你繼母。」
柳元景呵呵一笑,反唇相譏:「英國公大人還是照顧好愛妻,好好迎接幼子吧。」他別過臉,面色冷硬,「五月初四,我要到鳳鳴山祭奠娘親。」
「你——去吧。提前準備好,帶上護衛,注意安全,不要再像上次一樣偷偷摸摸的。」
柳雲逸不再多言,揮了揮手,打開桌上文書,拿起筆批閱起來。
等門吱呀一聲關上後,他停住了手中動作,文書空白處,寫滿了薛玉娘三個字。
他手持著文書,堂堂鐵血男兒,眼眶不知不覺濕潤,口中喃喃道:「玉娘,你還好麼。」
青陽劍靜靜擱置在桌子上,朱紅色的劍鞘,浮雕著青蝠紋理,精緻如上好的收藏品。
柳雲逸拿起長子一氣之下解下的佩劍,陷入無盡追憶之中。
這柄劍,他年少意氣風發之時,曾掛在腰間。
崢嶸歲月中,青陽劍一直陪伴著他,上沙場除奸臣,保家衛國揮灑熱血男兒志。
與玉娘初見時,他在馬上身穿鎧甲,手握長劍。
她在轎中,小心隔著轎簾往外窺視,殊不知那張宛如白玉般精緻無暇的小臉,早就烙進了他的心底。
一見鍾情?
柳雲逸從來沒有預想過這樣的戲碼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直到轎中女子含羞帶怯的一笑,讓他魂牽夢繞多日。
查明女子身份後,英國公世子與清遠侯家嫡小姐,門當戶對,讓柳雲逸心生雀躍。
他遣了媒人,到漢陽城中清遠侯門中提親,沒費多大週摺,便抱得美人歸。
一切,大概是命中注定,否則相隔千里的兩人,又怎麼會意外相遇。
薛玉娘難得到外家探親,柳雲逸正好出門辦差,本不該有交集的兩人,就這樣發生了命定的邂逅。
欄杆處,柳元景恨恨將拳頭砸向明柱,待手指吃痛,才將紅腫的雙手按在欄杆上。
潔白的手背上,紫青的淤腫十分明顯,骨節分明的修長十指,緊緊扣住朱紅的欄杆。
「可惡。」
柳元景心中懊惱無處發泄,只能低聲咒罵。
下人識趣的遠遠避開,偌大的後花園只剩下柳元景一人。
他很討厭段錦華,討厭她妖冶的妝容,討厭她虛偽的關懷,更討厭她試圖取代娘親的位置。
明明心裡對他討厭的要死,還要在父親面前裝腔作勢,柳元景不明白,他的爹爹到底有沒有認真看過枕邊的女人。
他是對段錦華有偏見,因為他不願一個如此有心計的女人,取代單純善良的娘親,將英國公府的一切占據。
整個府邸里,柳元景最關心的就是妹妹輕輕。
輕輕由於早產,身子骨一直不好,往日在府上幾乎是眾星捧月,所有人都呵護著她。
可段錦華這女人,明里對輕輕關懷備至,暗地裡卻使出手段,讓輕輕惹了風寒,大病一場。
偏偏她做的天衣無縫,讓柳元景抓不到一點把柄。不止如此她還挺著大肚子,堅持要守在輕輕身旁,等她醒來。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女人,為了得到夫君的認可,為了收買繼女的心,枉費心機對一個小孩子使出這種手段。
柳元景曾經衝動的跟父親提過,但是他最尊敬的父親,寧願選擇相信那個哭哭啼啼的女人。
繼母懷孕了,生產的月份,跟娘親的忌日同月。
柳元景摸向腰間,手中一空,這才想起他剛才一氣之下把佩劍扔到了爹爹桌上。
他真的恨不得,一劍結果了那個兩面三刀的女人,免得她在背後捅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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