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簡直在侮辱我!」
「那你最好認下這個侮辱,」俞雪琨雲淡風輕地說,「你的報告上清清楚楚地記錄著你跟他是怎麼一言不合就動手的,如果你們不是在打情罵俏,那就是你在對一個宜居地普通人使用暴力。」
赫斯塔冷笑了一聲,「什麼意思,如果我在跟他談戀愛,我就可以動手打人了是嗎?」
「只要你別打得太過分,考慮到十四區政府最近鼓勵水銀針成家的趨勢」俞雪琨沒有接著說下去,她嘴角微沉,輕輕聳肩,「嗯哼。」
「鼓勵水銀針成家?」
「是啊,目前進入家庭的水銀針太少了,而且現在也沒有明確結論說水銀針的能力就一定不會遺傳,」俞雪琨笑了笑,「過了二十五歲剛好可以退休生孩子你要是一來十四區馬上就開始談戀愛,估計下個月就會被邀請去分享先進經驗。」
「那我要是一不小心把他打死了呢。」
「那你只能跟他結婚了。」俞雪琨笑著道,「否則我想不出第二個撈你的辦法——千葉也一樣,你悠著點。」
赫斯塔看向別處,「反正我和丁嘉禮一點關係也沒有。」
「好,」俞雪琨在紙上書寫起來,邊寫邊念道,「『曖昧期未能進入正式關係』。」
赫斯塔一陣惡寒。
「總之,我沒辦法再在那個家裡住下去,等卡嘉夫人的事情有了進展,我會馬上搬走,」赫斯塔輕聲道,「我現在在那個家裡什麼都做不了,每天進門就覺得腦子嗡嗡的再過幾個禮拜要中期考試了,我想找個可以複習的固定地點,最好離學校不遠,這樣我周末也可以過去打發時間你有推薦的地方嗎?」
「你們學校的圖書館?」
「是個選項,但我喜歡的位置經常會被占掉,」赫斯塔輕聲道,「我希望能有個相對『固定』的位置——」
「哦,那你可以去商用自習室。」俞雪琨拉開一個抽屜,從中取出一張卡片,「這個是我時不時也會去的,如果你對『固定位置』的需求特別強烈,可以直接包月。」
赫斯塔接過卡片,「謝了。」
「對了,尤加利都告訴你了嗎?」俞雪琨沒有抬頭,「她接到了一份新工作。」
赫斯塔一怔,「什麼時候的事?」
「上周。」
「她什麼也沒有跟我說啊。」
「她說現在還有一個月的試用期,還不算穩當,她想正式拿到崗位以後再跟你講但我勸她告訴你了,」俞雪琨望著她,「你也沒覺察出什麼蛛絲馬跡嗎?」
赫斯塔茫然地眨眨眼睛。
「她上周六好像也主動找你一起去爬山了吧?」俞雪琨道。
「啊」
赫斯塔一聲輕嘆,這才意識到這件事的確不太尋常。相比於尤加利先前近乎自虐的工作方式與生活節奏,突然之間主動加入周末的登山活動,實在是一個非常大的轉變
但赫斯塔之前並沒有多想,那種頗感意外的感覺一閃而過,旋即就被「尤加利大概突然想開了」的念頭壓了下去。
「你確實是戀愛了吧,」俞雪琨微微眯起眼睛,「你之前對朋友可沒有這麼不上心。」
「少胡說八道了,」赫斯塔輕聲道,「是什麼工作,好麼?」
「挺好的,有家跨區企業著急要精通第三區語言的隨行翻譯,好巧不巧總公司遞過來的職位描述里要求一定要第三區母語人士,剛好尤加利現在身份落在那邊,她語言能力也強,一下就進終面了。」俞雪琨回答,「試用期工資是九百羅比,如果能轉正,之後就是四千六,每年十五薪,帶年終獎和各類補貼。」
「那很好啊!」
「是啊,」俞雪琨輕聲道,「她竟然也忍得住不說。」
臨近三點,赫斯塔站起身,出門前,她忍不住回過頭,「你什麼時候才肯正常和我說話?」
「我怎麼了?」
「我都道過歉了,」赫斯塔嘆了口氣,「上次評估是我不對,不應該自作主張,我以後不會了。」
俞雪琨微微昂起下頜,「你以為你在我這兒還有信用嗎?想讓我重新相信你,等下次評估結束再說吧。」
「好吧。」赫斯塔揮了揮手,「那下周見!」
門從外面合上,俞雪琨笑了一聲。
離開諮詢室後,赫斯塔獨自前往俞雪琨介紹的自習室。她拆開了千葉拿來的信封,拿信封遮擋著裡面的卡片,快速掃了一眼上面的信息:那是一串陌生的水銀針編號和對應密碼。
——這正是上次與千葉小姐通話時她索要的東西。
赫斯塔不動聲色地將它重新放回信封,又裝進了自己貼身的口袋。
一路上,赫斯塔有些出神地想著與克謝尼婭有關的事,她忽然覺得自己變得有些陌生。她想起兩天前自己跑去詢問研究生宿舍的事,一切顯得那麼荒謬——真的嗎,要用這種方式去接近一個有好感的陌生人?
她試圖尋找所有事情的起點,一切好像都開端於那個與丁雨晴聊起她父母愛情的夜晚。
那個夜晚是一處分野,在那之前,對克謝尼婭的好感驅動著她,讓她做了許多大膽的事,說了許多大膽的話,在那之後,她忽然意識到了自己在做什麼,於是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在一處大商場的玻璃櫥窗前,赫斯塔慢慢停下了腳步。櫥窗里有三排大小不同的電視機,上面放映著同步的畫面——夜晚的海邊浪花拍伏,露出崢嶸的海岸線,海面上孤月低懸,像夜空中的一隻眼睛。
冷風拂面,赫斯塔想著克謝尼婭,想著關於她的一切她忽然感覺自己好像從先前的狂熱里掙脫了幾分。克謝尼婭的形象與特質在她的腦海中不斷被打碎、重構,赫斯塔再次將自我拔高到一個第三人的位置。她審視著自己,以往那些晦澀難明的希冀和願望也像退潮後的礁石,清晰地顯示出它們的嶙峋和荒誕。
真是奇怪,我怎麼會讓自己被一個認識不久的陌生人影響到這個地步呢。
是的赫斯塔想著,人應當與理性為伴,絕不能像丁雨晴說的那樣,任由自己向什麼方向偏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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