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夫人折腰 第122章 第 122 章

    測試廣告1江南的春日總是清新而明麗的。七色字小說網http://m.qisezi.com新葉初冉,  初蕊新霏。嘉木樹庭,芳草如織。和風拂拂輕吹海浪,深藍褪去,  翻出純白的浪花,如落梅碎雪,  又轉眼消散在船槳之下。

    船頭,謝窈抱著五歲的女兒憑船遠眺,一行行海鷗船邊飛翔起舞,繞船而飛。芃芃驚喜地伸出白玉似的手「阿母快看啊,  那是大鳥,是大鳥!」

    小姑娘已經五歲了,  生得白白糯糯,  粉妝玉琢,  對外界的一切新鮮物都懷有極度的熱情,興奮地喚母親看。

    謝窈無奈,隨芃芃所指的方向看去,  沈硯含笑的話聲遂從身後傳來「那不叫大鳥,  那叫海鷗。」

    背上旋即多了件衣服,  她回眸,尚不及言謝,懷裡的芃芃已掙脫著,  欣喜地喚「阿父!」

    小孩子最是黏人,  一骨碌便從母親懷裡爬進了舅舅懷中。沈硯將她扶穩,  又溫聲同謝窈道「船上風大,  窈妹妹還是入船艙避一避吧。」

    謝窈淺淺一笑「我沒事,  多謝兄長關懷。」

    她將目光轉向天色澄明的北方海域,  頗是感懷「三年了,  我想早一點見到父親。也不知道他老人家過得好不好,身子怎麼樣了。」

    今年是宣懷十一年,是她回到南朝的第三個年頭。從在洛陽辭別父兄被那人帶去北方,她已是整整三年不曾見過父兄,如今便是同表兄乘船北上,前往兗州看望父兄。

    這三年的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她有芃芃陪伴,日子並不難捱。只是隱姓埋名,連曾經的興建書院教授郡國女子的心愿也不能如願,怕叫人認出來,更是連父兄也不敢去看望,只能書信往來,十分想念。

    沈硯寬慰她「窈妹妹莫憂,從臨海到海陵郡不遠,我們很快就能見到姨夫了。」

    船隻破水而下,順洋流北上,歷經五日的行程後平安抵達南兗州的海陵郡,停船上岸。

    謝臨以抵禦北方強敵為由,在兗州招兵買馬,加固盱眙城防,已然一方霸主。又以守衛都城建康為由,要了原屬揚州的廣陵,日日操練手下的北府軍。朝廷幾次徵召入朝皆推了去。

    梁帝雖疑他有異心,但因他如今父親已死,無可約束,又畏懼他挾州北叛,再三權衡之下選擇了隱忍。

    謝臨以迎接沈硯為名,親自出城,奔至海陵渡口,迎回了三年未見的妹妹。

    「阿兄。」她披了件月白披風,唇角含笑,快步走上前去。

    謝臨見妹妹面色紅潤,比之三年前在北齊時愈發鮮妍美麗,果如她信中所言事事順心,長舒一口氣。

    同妹妹寒暄一陣後,他看向沈硯懷中所抱的女童「這就是芃芃吧,長這麼大了,可會叫舅舅?」

    「當然!阿父都教過我呢!」芃芃仰著臉一臉驕傲,又很響亮地喚,「舅舅!」半點不怯生的小大人模樣,倒惹得眾人都笑起來。

    謝臨卻是微怔。

    阿父。

    他雖知曉妹妹和昭玉假成婚之事,但此刻從這小小女童口中聽來,還是有些錯以為真之感。再抬眼一瞧,一個雪瑩修容,一個面如冠玉,實是一對璧人,不禁心生恍惚,若是,若是真的便好了。

    三年過去,也不知小妹忘記那姓陸的沒有。昭玉的為人他是最清楚的,如阿窈能從那段苦痛的記憶里走出,昭玉也不失為良配。

    一行人說說笑笑,登車前往兗州如今的治所盱眙。謝簡已在府宅中等著了,三年過去,父親明顯要比當年洛陽離別時衰老許多。謝窈盈盈落淚,上前拜道「父親。」

    險些泣不成聲。

    當年冒險從北齊回國是她做的最冒險的一件事,是春蕪告訴她,父親自願在洛陽為質,為的就是打消那胡人的懷疑讓她回到南朝,她一直擔驚受怕著,怕他會殺了父親,直至接到兄長的書信才放下心。

    但兩個「已死」之人,即便都回到南朝,也不能見面。直至如今,兄長有了同朝廷對抗的實力,才終於可以不懼事情暴露,將她從臨海接回。

    「回來就好。」謝簡捋著鬍鬚,和藹地笑,「禍兮福所倚。當年為父雖在中樞,然一家人各自一方,不能團聚。反倒是如今『死』了,父女三人,才得團聚。」

    家人相見自是喜悅之事,夜裡,謝臨在府中擺下宴席款待二人,一家人三年以來第一回吃了個團圓飯。


    一家人說說笑笑的,很是熱鬧,席上,芃芃吵著鬧著要喝米酒,謝窈拗不過女兒,讓她抿了一小口,小丫頭不勝酒力,不久便靠在母親懷裡呼呼大睡了,謝窈不得已帶了女兒離開。

    再過了兩刻鐘,謝簡亦飲醉離開。廳中於是只剩下沈硯與謝臨二人。四下里丫鬟侍衛都遠遠地候在廳下,借著幾分朦朧醉意,沈硯同謝臨道「我觀天下必將大亂,兗州地處南北之間,兄長,要早做決斷才是。」

    他原任秘書郎,掌管宮中圖書經籍。這個官職雖不高,但人在宮中,消息遠比其父、謝臨等地方官員靈通。在目睹了大臣因勸諫皇帝而被虐殺後,在三年前選擇了辭官避禍。

    春月透窗,隔紗朦朧。庭下海棠清香徐徐。謝臨醺醺然有了幾分醉意,放下手中青銅酒爵,沉沉嘆道「我又何嘗不知這一點。」

    「南兗州這個位置,既是機遇,亦是挑戰。今上不過忌憚我挾州北叛,不敢過多逼迫,可若北方那位真正南下之時,難道會放過我這兗州?」

    這三年間,南北各自罷兵,倒是短暫地和平了幾年。北齊休養生息,似乎無意南下,轉為整頓內政。

    前時推行的括戶與均田制已見成效,國家賦稅大大增加,兼又大修律法,清明政治,不拘一格地用人。整個國家欣欣向榮,已然走出了當年永寧寺大火公卿俱喪的陰霾。

    聽聞,那主持《齊律》修訂的新任廷尉卿,才只二十五歲。

    反觀南梁,皇帝暴虐,這三年來失了父親管束與北方強敵的侵擾,自以為可以高枕無憂,便越發地喜怒無常,狂悖無道。莫說是重用人才,三年前,便因任憑孌童與後宮嬪妃私通,生子反認在自己名下,被繼任的尚書令柳蘊勸諫了幾句,結果非但不採納諫言,反將對方活活打死。

    沈硯即是因此事辭官,而謝臨看在眼裡,也頗為心寒。

    一葉落而知天下秋,以此觀之,南朝的國運不會久遠。

    如他所料,此事僅僅只是個開端,此事過後,蕭子靖疑心宗室士族欲奪其位,肆意屠殺皇親宗室、功臣名將,兼又窮奢極欲,橫徵暴斂,百姓苦不堪言,三年間大大小小的起義爆發過十數次,建康政治崩壞,國家動盪不安。

    梁朝的經濟軍事人口本就比不過北方,被皇帝這般一折騰,差之遠矣。近年來,北齊一直在邊境陳兵,這戰事,不會隔得太久了。

    謝臨手撫酒盞,眼中遍刻深重的愁思。沈硯緩緩飲盡杯中酒,慢條斯理地問「那景曜兄,是怎麼打算的呢?」

    「我欲傳書洛陽,假意與之結盟,換取一州和平。」

    沈硯以指蘸酒,在桌上寫了個「魏」字「他若南下,必然不會放過兗州。即便是結盟,也只是暫時休戰,等他打下了建康日後必將翻臉。景曜兄,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齊人吞噬建康而不管麼?如若真與北方結盟,又置窈妹妹於何處。」

    謝臨長嘆「能拖一日是一日吧。如若不是為了阿窈,我又何至於猶豫。」

    自陸家出事後他便意識到了小皇帝的暴虐,不欲再為這樣的朝廷賣命。然兗州地處南北之間,一旦開戰,首當其衝,必然會被卷進戰爭里。

    他不欲讓他的兵為蕭子靖白白地犧牲,亦不打算與北齊正面相抗。有意假意與之結盟,實則觀望。反正,他必不可能拿下建康。只是考慮到妹妹卻心生猶豫了。

    妹妹是從北方死遁回來的,魏王得知真相後,會不會大發雷霆?其次,妹妹也當是不想見到他的,如若他賊心不死,知曉真相後強迫妹妹嫁他,又當如何……

    謝臨顧慮重重,一雙眼空落落地望著杯中清酒,憂愁滿腹。屋外,去而復返、前來尋找芃芃遺下的長命鎖的謝窈已立了許久,一手撫著窗欞,始終保持著扣窗的姿勢,背心卻如被夜間風露浸染,淒冷一片。

    良久,她收回手,沉默地踏著月色折返。春蕪默默跟隨其後。

    回到自己的臥房裡,睡榻上女兒已然沉睡,她看了芃芃日益有異於漢人的深刻五官一會兒,替她掖了掖小被子,眼中柔情脈脈。

    坐回鏡台前,她取出一方上了鎖的小匣子,打開後,裡面呈著的赤繩金鈴光耀奪目,卻是昔年斛律驍所贈。

    她倒也不是故意留下。這赤繩子一直系在她的足上,彼時走的匆忙,並未解開,後來誤以為有孕,便猶豫是否要將它留給腹中的孩子,再後來回到臨海,雖被診出有孕是誤診,這條赤繩子到底留下了。只是多年束之高閣,就如那段在北方的記憶……

    就如那段在北方的記憶,曾宛如夢魘,日夜痛苦折磨,隔著歲月,如今再憶,竟也可以平和地回望了。

    而過去某些堅守的東西,也在君王的暴虐和昏庸下被擊得潰不成軍。

    「阿母。」

    耳後傳來芃芃迷濛的呼喚,她回過頭,芃芃已被燭光晃得醒了過來,拿小拳頭揉揉惺忪的眼,爬下榻,趿著她的小木屐啪嗒啪嗒地走到母親身邊「你在看什麼啊。」

    她問得一臉好奇。燈下,謝窈眼睫如流蝶輕撲,想了一刻,將鏈子取下笑道「一位故人所贈,芃芃喜歡,就給芃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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