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夫人折腰 第76章 第 76 章

    測試廣告1這樣的質問斛律羨已不是第一回聞見,  卻是頭一回被最親近的人如此質問,如蘭槳入水,在他心頭攪起圈圈盪開的漣漪來。茶壺小說網 www.chahu123.com

    阿乾的確不是他同父的兄長,  他從小就知道。

    他小時候是養在祖母身邊的,  祖母是個明慧爽朗卻很嚴苛的契胡女子,從來就不喜歡母親和長兄,  獨居一院,  也很少與他們往來。

    是在父親因功晉為咸陽郡王時,長兄身為世子也一併升為咸陽郡王世子,  一向沉默寡言的祖母抱著他說了一句「明明你才是那個親生的,你父親的心,屬實也太偏了一些。」

    他那時已經七歲,  自幼早慧,於是知曉,  原來兄長和自己並非一父所生。但祖母的本意卻並不是叫他與長兄相爭。

    她讓他讀漢人的史書與典籍,讀鄭伯克段,讀扶蘇胡亥的帝位之爭,同時也教他兄弟鬩牆外御其悔的道理。她要他韜光養晦,  若將來與長兄關係好,便盡力輔佐,若不好,  也要全身而退。他只是在進與退之間選擇了後者罷了。

    他們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血緣親情,  是如何也斬不斷的。

    斛律羨眉梢微動,  凝視女孩子盈滿淚水的眼眸溫和說道「羲兒從哪裡聽得這些風言風語?你不信我,  卻要信那些空穴來風的流言?我祖母在時,  最重嫡庶,  如若我長兄是前魏餘孽,定不會讓他入族譜,更不會允許父親立他為世子。何況兄長的身份是上過氏族志的,經了朝廷的認可,怎會有錯。」

    「至若權力與地位,當年父親去世,是長兄扶大廈之將傾,一力撐起我們岌岌可危的家。他今日所得的一切是他應得的,而我……」

    他輕嘆一聲「而我,只是個身在長兄羽翼庇佑之下、只顧自己不肯出仕的自私之人,長兄的成就,與我何關。我本無大志,一簞食,一瓢飲,足矣。是長兄成全了我,我感激還來不及,又怎能肖想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他字字句句皆是在為她的殺兄仇人辯護,裴羲和雙目一點一點攀上失望,紅著眼輕聲哽咽「那羨郎有沒有想過,沒有權力,你連我都護不住。我更怕有朝一日,你連自己都護不住。」

    「就算你們是親兄弟,自古以來,兄弟相殘、同室操戈卻還少了麼?他什麼也不給你,倘若有朝一日他對你起了疑心,羨郎又該如何自保?羨郎寧不記鄭伯克段之事嗎?」

    鄭莊公與共叔段便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兄不友,弟不恭,最終同室操戈,何況他們只是同母而生。斛律羨變了臉色「羲兒,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從前的她,將名與利看得很淡,從未嫌惡過他未曾入仕,也不會這般惡意揣摩他與長兄的關係與感情。

    裴羲和慘然一笑,雙眸盛著月光粼粼如水「羨郎其實是知道的吧。」

    「你不入仕,是寧可被父兄嫌棄於功業無助益也不願被他視為威脅,並非你生來就想如此。你一直在避著他,難道你自己也沒發現麼?你會和我說你的妹妹,母親,甚至是你去世的祖母,卻鮮少提及你的兄長和父親,為什麼?是羨郎的父親過於偏心魏王而忽視了你麼?你和魏王,也根本不是你說的那樣兄友弟恭……」

    她目光楚楚,言語卻冰冷犀利,目光如矢迫到情郎臉上。斛律羨神情怔愕,喉嚨發緊,頹然別過臉去。

    她其實說得不錯。自幼父親便更鍾愛長兄,常常將他帶在身邊歷練,形影不離,對自己就難免疏於關愛。上有長兄,下有幼妹,三人之間他總是被忽略的那一個。

    他很早就知曉父親的一切都將由長兄來繼承,既有權力,也有責任,所以他從未肖想過什麼,只是羨慕長兄能得父親喜愛罷了。

    他也不是天性就喜歡吟風弄月,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的呢?是從父親北征柔然回來後生了一場大病開始,他與兄長輪流侍藥,一日輪到他時,父親語重心長地同他坦白了長兄的身世,要他起誓,永生永世都不要與長兄相爭,但或許父親也覺得虧待了他,並未要他盡力輔佐。

    此後不久父親便去世了。父親去後,他便如他所要求的那般,長兄喜歡爭權奪利,他便淡泊名利,長兄喜歡殺伐畋獵,他便醉心書學,就算是同是喜愛書文,長兄喜歡質樸古雅的漢魏文章,他便轉學綺麗繁複的南朝駢賦。

    他甚至想過,若長兄有朝一日得登大寶,他便做個痛飲狂歌、醉心文藝的陳思王。卻也險些忘記,即便是與魏文同胞所生的陳思王,也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之語。而長兄從來就不與他親近,自這次南伐歸來,更是愈發冷淡,只是因了近來婚儀二人關係才有所好轉。

    青年郎君的沉默無疑是一種默認。裴羲和沒再逼問,含淚淒楚一笑「所以我求求羨郎,就算是為了你自己,也要把屬於你的都拿回來,不要做人刀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她話音才落些許,寂寥無人的空巷子裡,忽響起兩聲清脆的拊掌聲音。斛律驍從街巷盡頭走過來,笑得良善和煦「任人宰割?裴七娘子真是口齒伶俐,說黑成白,未能出仕做個言官,是大宗正之失職。」

    他的突然出現令二人皆是一震,裴羲和不知方才的對話叫他聽去了多少,害怕地躲在了情郎身後。斛律羨看著愈走愈進的兄長,眼神微閃,澀聲喚了他一聲「阿兄」。


    「別叫我阿兄。」

    他只著了件銀線繡麒麟的單衣,身後跟著十七十九兩個,月光滿身,照在他腰肩銀線上反射出泠泠的冷光,如披銀霜白雪,周身皆似泛著一團凜冽的寒意,「我沒有你這般……」

    他想說不顧家仇與裴氏女攪在一起的數典忘祖的東西,礙於裴羲和暫且擱下了,視線冷冷划過弟弟背後瑟縮躲著的少女,「至於你。」

    「河東裴氏真是越來越不濟了,深更半夜,一個才死了祖父親兄的在室女不去守靈,倒跑出來和外男私會,挑撥人家兄弟感情,河東裴氏就是這麼教女兒的嗎?」

    被他辱及家門,裴羲和臉漲得通紅,怯怯拉著情郎衣袖淚如雨落。斛律羨亦是面頰發燙,薄唇微動想為心愛的女孩子辯解幾句,即遭了兄長惱怒的一瞪「回去!」

    二人只好分開,一個隨了長兄乘車回家,一個顏面大慚,嚶泣著掩面逃走。靜寂的里巷又恢復了方才的寧靜,白月下射,街道坊牆都似盈上一層冷白的珠光。一道人影悄然從坊牆後跳下,自另一個方向往西邊去了。

    城西壽丘里的斛律氏府宅里,聽泉苑中,謝窈正在燈下翻閱一卷後漢時史學家謝承的《會稽先賢傳》。

    她心不在焉,手肘枕在書頁上許久都未翻動,一雙含情杏眼如春水凝波,久久地看著燈上跳動的燭火。

    斛律驍還未回來。

    他走得匆忙,好似連披風也未帶,如今雖已開春,春寒料峭,洛陽晝夜溫差又大,夜裡滴水成冰似的,便有些擔心他會著涼。

    春蕪在側看得心思惶惶,女郎不會是對那胡人生出感情了吧?不動聲色地上前替她披上一件雪白的貉子毛披風,勸她「已經二更天了,夜裡冷,女郎別看書了,早些休息吧。」

    將書自女郎肘下抽出,瞧清她看的是陳業滴骨驗親一頁,拾過枚鎏金鸚鵡紋書籤插在書里即放回了書架上。謝窈於是點頭「也好。」

    春蕪扶了她去寢間,方欲躺下,屋外的侍女便來報「王妃,殿下和二公子都回來了,眼下去了祠堂那邊。」

    她輕輕點頭以示知曉,侍女知她等了一晚上了,又試探地問「殿下回來了,您要過去嗎?」

    她過去做什麼?謝窈微微臉熱,本想叫人送件衣服,瞧見侍女一臉的期待,似是在窺探她的情緒,心底便生了惱,冷道「我累了,先睡了。」

    他那麼能折騰,只是一晚上而已,難不成還會生病嗎?

    這廂,斛律驍擒著弟弟下了馬車,徑直去了祠堂。

    烏金的馬鞭攥在手裡,他將斛律羨按倒在祖宗牌位前便開始抽打。斛律羨一聲不吭地任他責打,等到二十鞭抽完,已是冷汗淋漓,滴水成冰的天兒,髮絲上亦滴下冷汗來,他卻始終固執,連聲冷哼也不聞。

    斛律驍失望不已,握鞭的手皆在發抖「知道自己錯在哪了嗎?」

    「裴家算什麼東西,當年母親生下我不過三個月,裴司空便一紙御狀告到高煥那兒,說我是前朝的餘孽,全家都險些掉了腦袋,我看在他中風遭了報應不予追究留到今日已是仁慈,你卻和他的孫女攪在一處!還叫她試探出我的身世,你當真以為,我這個位置坐的很舒服是嗎?」

    母親同裴家的這樁舊怨是斛律羨從不知曉的,當即如同遭了盆冷水迎頭灑下,身子冷得如同濕木。惶然道「我當真不知……」

    「從前不曉,如今也該曉了。」

    斛律驍臉色鐵青,憶起裴羲和方才那話,又冷冷勾唇笑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阿羨,你當真是這麼想的嗎?」

    「忘了裴氏女,此事過後,為兄自然會為你挑一門好的婚事。誰都可以,她不行。」

    到底是受了些風寒,自此夜過後,斛律驍便病倒了,一連幾日皆昏沉無力,又發起高燒來,不得已向朝廷告假。

    與此同時卻有流言在洛陽城裡若春風不脛而走,魏王身世存疑,並非斛律氏之子,而是前朝宗室彭城王的遺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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