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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漸重,戚宮裡安靜下來。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宮道間,只有巡邏的護衛輕穩的腳步聲和微風拂過枝頭時的簌簌葉響,除此之外,半點其他的聲音都難尋到。
玄明殿裡,兩旁的八盞多枝燈全都亮著。那每一盞燈,都是一棵一人高的銅樹,一枝枝地伸出枝幹,每一根枝幹頂頭的銅碗裡,都托著一支一寸粗的白燭。
門口近風的蠟燭燒得快些,白蠟融成透明,沿著燭杆流下來,又在還沒有觸及底下的銅碗時便已凝住。一滴又一滴的,在原本光滑的燭杆周圍,添上了一道道長短不一的筆直凸紋。
而後隨著夜色愈深,蠟燭短了一些,再淌下來的燭淚便得以一流到底。帶著未散盡的餘溫,與銅碗呼應著,齊發出一聲「呲」音。
這樣的響聲聽得多了,其實多有些煩人。嬴煥卻恍若未聞,仍徑自沉思著,更無意讓宮人進來更換火燭。
阿追已有數日對他避而不見,就連卜到地震這樣的大事,也是讓雲琅來稟的。
昨日他借著大軍凱旋之事才去尋她,原想為躲避天災的事向她道謝,總也能說上幾句話,卻是還沒坐下,就被雁逸以「有要事稟」為由,把他請走了。
彼時他幾要以為雁逸是有意為阿追擋他,然而雁逸也確實稟了樁大事給他。
——他帶兵回朝時聽到風聲,似是班、褚兩國欲拉攏東榮與皖國結盟。此事如是真的,結盟的原因便不難猜,只能是為聯手抗戚。
班、褚、皖、東榮,是大半個天下。一旦聯手,戚國總是會有些麻煩的。
但這一天也是早晚會有,嬴煥並不覺得意外,只問雁逸:「上將軍覺得該當如何?」
雁逸給他的建議平平無奇:「合南束、弦國之力,與之相抗。」
這實在是個不必旁人多說,他也首先就能想到的辦法,雁逸只是將需這樣做的原因說得更細了些。
雁逸說,班、褚、皖、東榮這四國中,褚國接連打敗兩次,眼下苟延殘喘,暫不值一提;東榮天子昏聵,朝中上下猶如散沙一盤,也不值一提。從兵力上真正能派上大用的,其實只有班、皖兩國而已。
可換個方向來說,東榮卻也是最不可小覷的。
天子再昏聵,也還是當朝天子。莫說與之相鄰的皖、班兩國里是否還有百姓對這天子存著愚忠,就是戚國這離得遠些、自己國力強其數倍的大國,在上次東榮使節入朝麓時,都還有很多百姓會跪拜天子。
這種愚忠,在他們這些高居廟堂的人眼裡滑稽可笑不假,卻是不可忽視。
——眼下天子在百姓眼裡仍是正統、仍是「名正言順」、仍是「民心所向」。
所以一直以來,各國國君再瞧不起當今天子,面上也仍謙和稱臣。誰都不肯主動去捅那窗紙、不肯讓自己擔上「亂臣賊子」的惡名,又都期盼著旁人去捅。
現在,班、褚兩國拉攏東榮一同抗戚,接下來必會有讓天子下旨責難戚國的舉動,逼著戚國真真正正地「起兵造反」、逼著戚國捅破這一層。
此舉戚國不怕、戚王不怕,只是也不想讓他們把「名正言順」這四個字做得太穩。
雁逸詳說下去的話與嬴煥想的差不多:「弦國雖勢弱,卻與天子承自一脈。且民間皆知,二百載前,天子將弦國這一寶地賜與公子凜,是因溺愛幼子胥、想將王位傳予幼子,又恐公子凜不滿奪位。然則公子胥是嫡卻非長,公子凜既嫡又長——這番糾葛細數起來,難言哪一脈更為正統。」
那一方有一個正統的,他們便尋來一個「或許更正統」的推到前面。此計實則已不是第一回提,嬴煥現下又確想與弦國結盟,便想著與朝臣議定細節後,差使節去弦國。
然則卻沒想到,在戚國使節動身之前,弦國使節就先一步到了。
他暫還未見人,只看了呈來的信。
信中之事提得毫無徵兆,嬴煥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又說不出是何處不對。他便這樣兀自沉默到半夜,為這一樁看起來無論怎樣決斷都並不影響大局的事,小心到讓自己都想笑。
四更的打更聲傳來時,嬴煥終是嘆了口氣,心知自己再有怎樣的私心,也沒有理由理直氣壯地阻攔此事。
「來人。」他叫了人來。
「主上。」宦侍入殿聽命,戚王神色平淡:「去將弦使所言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訴殷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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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阿追驀聽聞姜懷要叫她回去完婚,還沒完全醒過來的腦子就懵住了!
「完婚?!」她不可置信地看了蘇鸞好一會兒,才從震驚里稍緩過來,脫口便道,「我沒答應要嫁給他!」
「我知道,但是」蘇鸞也是一副想不明白的樣子,「確是君上做的決定。使節也到了,就是上次來此尋你的宋鶴。」
阿追愈聽愈覺得不可理喻,皺眉沉思了會兒,追問:「可有提我頭疼的事?先前弦國可是做不出那藥。」
她想,姜懷想娶她不要緊,總不能置她的頑疾於不顧吧?她至今都還是晚吃一天藥便會再犯病,此事不解決,她離開戚國要怎麼活?
蘇鸞想了想:「來傳話的宦侍說,君上信里寫的,是讓你回去完婚,然後再回來接著養病我也不懂君上是怎麼想的,成了他的夫人還怎麼回來養病?你不如趕緊寫信問個明白,或者占卜個清楚,瞧瞧有什麼隱情沒有?」
阿追眉頭緊鎖。這關於自己的事情,要占卜是不行的;寫信去問,又不知該如何落筆——但凡一問「作甚非要現在完婚」,便多少透了拒絕的意思出來,誠然她的的確確不想嫁給姜懷,但也並不想毫無顧忌地一語傷了他的心,畢竟她就算不拿他當夫君看,也還拿他當哥哥看。
父母都去世很久了,對她來說猶如至親的人,只有這一個了。讓她一點嫌隙都不肯生的人,便也只有他了。
阿追一壁理著亂如被貓兒玩過的線球的思緒,一壁愁眉苦臉地盯著眼前的縑帛。不知不覺一上午過去了,潔白的縑帛上仍只有「懷哥哥」三個字,她嘆著氣又蘸了一回墨,忽聞「嗤」的一笑,那笑聲近在咫尺。
她抬頭去看,嬴煥已悠然地在她對面坐下:「什麼事這麼愁?我站在門口這一會兒,你已蘸了兩回墨,又不見落筆寫半個字。」
他輕快的口吻里待著幾分安撫意味,她仍只能嘆氣以對。這一上午里她蘸墨蘸了何止兩回?沒回都晾到筆尖干硬,也不知怎麼開頭為好。
直讓她覺得還不如當時面對面地跟姜懷說清心思!
「哦,原是在給情郎寫信。」嬴煥的視線落在「懷哥哥」三字上,瞭然的口吻清清淡淡。
他看了好一會兒後,才又看向她:「我先前說過,弦公也是一國之君,見慣了陰謀陽謀,問女郎是否對他也有防備。」
她眉心稍稍一蹙,他笑音微澀:「那次女郎惱了,我自知他在女郎心裡的分量。但這回」
他如同在給自己鼓勁似的深吸了口氣:「這回我還是想再問一次,你是不是真的要信他十成?」
他這一國之君說起那個一國之君,總讓她心覺微妙,繼而提防難消。阿追當下又覺得厭煩起來,想了想,只說:「殿下想說什麼,直說就是了。」
仍是分明偏袒姜懷的味道。嬴煥心裡一瞬的自嘲,轉而又坦然無比:「我只同女郎說一疑點,具體如何,女郎自己決斷?」
阿追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好。」
他便道:「你來戚國養病,是弦公親自應允了的。此間並未有半點不快,也不曾有任何一人告訴過我你很快便會嫁給他的事情——若有,我先前絕不動想讓你在戚國做國巫的念頭。」
阿追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是以這事提得可謂毫無端倪,然則成婚之事,莫說是一國之君的大婚,就是尋常人家也視其為終身大事。弦公此舉,實在蹊蹺得很。」
他話里一頓,目光在她面上睃了睃,語聲中添了躊躇:「所以我想問一問——有沒有可能,是弦公知悉了我也想重用女郎的事,所以想用此舉讓女郎回去,成婚之事或許只是個幌子,女郎只要回去,就再也不可能來戚國?」
「殿下!」阿追低低一喝。
「我並非有意挑撥!」他的聲音壓過她的聲音,帶著些許輕顫,「但我怕你在弦國因頭疼殞命,再或者,如若弦公多疑一分、狠心一分,便會殺你以絕後患。」
若是那樣,戚國就算主動為她備上足夠多的藥,都沒用了。
她後脊悚然發了一陣涼,嬴煥仍凝睇著她,語氣沉緩:「所以還請女郎告訴我,你當真信他十分?如你也覺得或許有險,我無論如何都會將此事攔下。」
阿追心底的混亂洶湧難抑,兀自為自己尋覓著答案,驚覺自己竟然並無十分的信心。
她紊亂的目光與戚王一觸,忽的窒息地定住。
她清晰地看到,他一貫從容的眼底也亂成了一片,尋不到任何其他的情緒,只是在迫切地等她的回答。
他並不知她方才在苦惱的其實是如何回絕姜懷,只是滿心滿眼都在為她的安危擔憂,所以來一問究竟
阿追被他這樣的目光看得難受,感覺他的雙眼像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海,要把她溺死在這片海里。
而她偏又痴迷地欣賞著這片要溺死她的海,直看得挪不開眼來。
作者有話要說: (*/w\*)大家久等啦
路上顛簸了一天,碼完這章腦子已僵掉
於是上一章的所有紅包(包括投訴移動的)都明天再戳哈~~
(*/w\*)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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