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禍_
阿追抬出戚王壓陣,到底是沒人敢違令的。雁逸睇了她片刻後,卻也並未直接從命:「這樣的大事寄託於賭局之上,如若輸了,天下皆要嘲我們視國事如兒戲!」
阿追舉著令牌與他對視了一會兒,強硬道:「我清楚。但上將軍還是和談一試為好,否則即便大勝,上將軍不也是違令?」
而他前不久已因為違令之事惹惱過戚王一次了。
見她眉頭緊皺還要反駁,阿追又忙續:「非我一意孤行,實在王命不可違。上將軍聽命為好,如若當真輸了再戰不遲。到時就算天下皆嘲笑戚國,上將軍也只不過奉命行事,自不算上將軍的錯處。」
&豈是因怕擔罪名!」雁逸厲聲道,阿追不示弱地也提了聲:「但求上將軍聽我這一回!若不然,我便只好奉殿下之名,改換此行主將了!」
帳中瞬間鴉雀無聲。雁逸冷睇著她,額上直暴起青筋來。須臾,吩咐手下的聲音都切著齒:「取骰子來!」
不一刻,賭局要用的東西就呈了進來。共是三個骰子,一個一乍長、半乍粗的竹筒,另還有張案面大小的方形捲軸,羊皮所制。
捲軸展開,正中央劃了長長的一筆,右邊書著「大」、左邊寫著「小」,是為下注押錢所用。
雁逸一把抓起那三枚骰子,托在手心裡低眼端詳,口氣平淡間仍夾雜氣惱:「我沒玩過,只聽說過。雙方押大小,三個骰子一起擲。以朝上面為準,『四五六』為大,『一二三』為小,若兩大一小也算大,反之,兩小一大亦算小。」
他說罷,手掌一翻將骰子扣進了竹筒里,信手往案上一擱:「諸位誰有興趣拿去試試看吧,若是誰在這上面頗有天資,在下等著替諸位請功。」
卻是半晌都沒有人去動那竹筒,眾人來回來去互看了一會兒,倒有人出主意:「聽說把水銀灌進去,就總是灌水銀的那面朝下?」
而後即有人反駁:「闕轍會讓你用自己的骰子?再者,總是同一面朝上,會無人起疑嗎?」
雁逸禁不住皺眉,以手支頤,重新將那竹筒拿起來,邊在手裡晃蕩邊想事情,認真覺得即便是骰子撞出的混亂聲,也比他們那無謂的爭執要好聽得多。
三枚骰子在竹筒里撞得「喀拉喀拉」的,他心下已然盤算起如何排兵布陣。偌大的彌關內外化作一張巨幅地圖映在腦海里,蒼茫草原上陣型清晰,每一次的陣型變化後,數種許會出現的後續變動便在眼前划過。
雁逸仔細盤算,手裡一下下晃著的骰子也沒停。耳聞一聲低低細細的「將軍……」,他思緒一時未斷,只抽出幾許神思等著下文。
卻再沒聽到話。雁逸蹙蹙眉頭,眼剛一抬,見阿追猶站在幾步開外的地方,但目光空洞,神色慌亂。
他狐疑地打量了她好一會兒,她仍只是這樣站著。他直被她的神色弄得有些不自在起來,手中竹筒往案上一放:「女郎?」
阿追身上一悚!進來換茶的護衛恰從她身邊經過,相碰間茶水驟翻,引得正爭執不下的幾人都看過來。
滿座皆靜!
阿追驚然回神,大感尷尬:>
&郎怎麼了?」雁逸睇視著她,她心慌意亂地回看過去:「我能……把骰子拿回去看看嗎?」而後似心虛般立即解釋,「我先看看書讀到過些賭場中的事,回去細找一找,可能有些有用的。」
雁逸帶著疑色的目光又在她面上定了一瞬,伸手將竹筒往前一推:「女郎自便。」
阿追上前接過呈著竹筒的骰子,欠身後又道了句「那我先回去了」,便轉身離開主帳。雁逸睇著她的背影沉吟了一會兒,吁了口氣,又與幾個文官繼續小議。
眾人心裡都清楚,即便要奉命「和談到底」,但一旦輸了,戰事還是不可避免的。是以雁逸要著手安排開戰事宜,旁人並無異議,領了命後各做各的,無一敢有懈怠。
至於排兵布陣一類,則多需雁逸親手打理。議事的眾人散去後,主帳仍舊燈火通明。
雁逸忙至深夜,倚在靠背上又凝神思量了一遍各樣安排,終於舒了口氣,拎起一壺酒,起身出帳。
軍營里按說除戰勝請功外,是不許飲酒的。可夜晚總有些冷,即便是現在這樣的夏季,清風颳在人身上也涼颼颼的,雖沒冷到讓人嘆說「好冷!」,但若吹上半夜,受涼也是難免。
他便有個習慣,每每入夜時總要拎著酒在營里巡上一圈。見有守夜巡邏的兵士覺得冷,便教人倒半碗酒過去,不至喝醉,又能暖身。
帶著兩個護衛走了大半圈,忽見還有一頂帳篷亮著燈,細看制式不是給兵士住的,雁逸便問:「那是誰的住處?」
&是……」簡臨一想阿追被自己請去幫忙,卻「叛變」幫了那些文官,聲音便有點不快,「是太史令。」
雁逸睃他一眼,提步走向那方帳子,進去前還是在簾外停了停:「女郎未睡?」
帳中,正等雲琅再搖一次骰子的阿追一愣,遂又眼睛一亮:倒來得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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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一日便是與闕轍開賭的日子。兩方密見的地方,離雙方的軍營皆有二三十里之隔。
那方帳子沒有用任何一國所尚之色,而選了猩紅。東榮尚火德,是以慣用紅色,昔日天子大權猶在時,各諸侯隨之圍獵,賜下的帳子便都是這樣的猩紅色。
此時用來卻是「假和氣」的味道十足——於褚國、戚國、班國這三個強國而言,對天子雖仍有君臣之別,也只余了一張窗戶紙尚未捅破,擺出這樣「你我皆諸侯國,同以天子為尊」的架勢,也不過是為這場和談添幾許牽強的和睦而已。
席位設在兩側,兩側席間相隔五尺,一側是戚王差來的文臣武將,另一側是闕轍及其親信。中間空出的地方鋪了一方用數張羊皮拼成的大毯,正中以一筆濃墨切開,一邊書著「大」,一邊書著>
下注所用的東西做得這樣大,好像在襯托這番豪賭是要定個大局似的。
兩方相互見了禮,闕轍便回右側正當中的位置上落座了。左側與之相對的席位空著,雁逸抬眸看向阿追:「女郎請。」
阿追頷一頷首便去落座。隨在後面的文官直一驚:「上將軍?!」
他竟要讓她一個女子一人去賭?!
雁逸抬手止住他的話,只看向闕轍:「晚輩不似闕將軍這般多才。打仗尚可,賭局上的事,實在一竅不通。這位女郎是同行文官中官位最尊者,便讓她與闕將軍一賭。」
&稀奇!」闕轍斜睇著阿追直笑,「戚王殿下『不拘小節』,竟讓女子做官?」他說著想想,恍悟後又拱手,「欸!雁將軍,為君王者拿官位討好女子倒不是大事,但你可當真要讓她來決這大局?」
話里顯是以為戚王對她有意,是以拿官位博她一笑了。
阿追面紅耳赤,正了正色,只看向旁邊捧著骰子竹筒的侍從:「戚王殿下與上將軍皆敢用我,闕將軍多慮什麼?來賭便是!」
她一副絲毫不像廢話的樣子似乎胸有成竹,倒叫闕轍一凜,又忙維持住神色未顯出什麼,信口笑著:「你一個小姑娘,我贏了也不光彩。這樣,請雁將軍與這位女郎一起,押大押小你們許你們商量著來,可好?」
阿追想說「不必」,雁逸卻沒有推辭,舉步上前走到她身側穩穩落座,睇一睇她,目光複雜。
這場賭要五局三勝,骰子竹筒都事先讓雙方查驗過,搖骰子的人則是從附近賭坊中尋來的,以保公平。
雁逸與闕轍皆頷首示意開始後,那人手中的竹筒便飛快地搖了起來。骰子在竹筒里撞個不停,聲音單調又雜亂。
阿追微低著頭面容沉靜,雁逸只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愈發覺得眼前這人難懂得很。
&竹筒扣落,那人並不敢多言,只看看兩方,示意他們可下注了。
闕轍一睇他們:「先請。」
阿追抬眼:「我押小。」闕轍「哈」地一笑,似十分隨意:「那老夫押大!」
竹筒揭開,兩個一,一個四——這般兩小一大是算小的。
闕轍倒仍輕鬆,渾不在意:「還有四局!」
&是沒有四局了。」阿追下頜微抬,淡睇著他,指指搖骰子的人,「下一局,如仍是他擲,我還押小。」
她的話聲中透出幾許鬼魅,激起帳中一陣倒吸冷氣的聲音。她微微而笑,目光凝在闕轍漸犯了層白的面上,少頃,闕轍怒喝:「你出老千?!」
&老千?」阿追輕一哂,信步走上前,拿起竹筒骰子,放到闕轍面前,「那您親手來擲,我押……」她閉眼想了想,睜眼間一笑,「我押兩個四、一個五。」
闕轍心裡狠狠一搐,眼睛都瞪大了一圈,不知她這是什麼奇詭路數!
雁逸暗驚,不動聲色地握住劍柄,停在阿追背上的視線半分也不敢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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