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出了恆萊客棧,所去之處卻並非白府方向。
羅錚亦步亦趨地跟在赫連傾身後,回想著方才飯桌上前面那人臉上的笑,不由搖頭,若在從前,如何也料不到莊主會因為那等小事展露笑顏。暗暗在心底記下,心想著留待下次惹了那人生氣時,或許可以再試一回。
走了片刻,赫連傾回頭看了一眼,吩咐道:「跟在邊上,莫讓本座費力找你。」
羅錚默默上前,跟在了赫連傾餘光所及的位置。
一出客棧,就有兩名暗衛隱在四周,乃是昨夜赫連傾下令沒讓一起跟到客棧的陸暉堯和趙庭。
赫連傾猜得到,是因為暗處的兩人,羅錚才又拘謹起來。他伸過手去,抓住羅錚略顯粗糙的手掌捏了捏,又放開手,唇角帶笑地漫步起來。
街市人潮,羅錚嚇得一抖,緊接著心頭猛跳,也不知道是害怕什麼,見那人沒事一樣幾步走開,便只能抿緊嘴角跟上去。
赫連傾走走停停,停停看看,一副閒逛的架勢。街上人來人往,不時有人打馬而過。
街市人多,便是騎馬也不比走路快上多少,可每每有馬匹經過,羅錚都會不動聲色地擋在赫連傾身邊,即便保護的姿態並不明顯,可赫連傾偏偏看得出來。
雖知道眼前人不過是在盡職責守本分,但那像是被柳絮輕輕拂過的心竟還是軟的一塌糊塗。
罷了,赫連傾暗自搖頭,不過「喜歡」二字,能將自己的情緒左右至此,實在是所料未及。
倒也……不算壞罷……
思索入神,愈行愈慢。
遠處馬蹄聲近,踢踏聲越發急促,一隊人馬竟破開人潮,疾馳而來。
兩人停了腳步,站在街邊,赫連傾抓著擋在身前的胳膊,往後退了一步。算不得什麼危險的事,但赫連傾也不想那護在他身前的人有一點被刮蹭到的可能。
馬蹄揚塵,飛馳而過,將路人逼到兩旁,驚慌躲閃,一聲尖叫刺透嘈雜,更是驚得人心一緊。
只見不遠處一纖麗女子滿面驚慌,僵立原地,眼看就要葬身於馬蹄之下。
赫連傾皺眉瞬間,羅錚已騰身竄了出去,將那驚嚇到面無人色的妙齡女子攜腰攬過,腳步挪轉,從高揚的馬蹄之下滑至街邊。
身姿矯健,動作利落。
赫連傾負手而立,眼神一直停留在從自己身邊跳出去救人的羅錚身上。
原本只是帶了些欣賞的神色,不多時卻添了些別的情緒。
馬隊停也未停,早已揚長而去,可街對面那一男一女竟還摟在一起!
事實上,將人從馬蹄下帶至街邊站穩後,羅錚便已經鬆手了。可那女子尚未緩過神來,渾身癱軟,幾乎跌坐在地。羅錚只好又虛扶了一把,可沒料到她像是好不容易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緊貼著自己不放,甚至一手抓緊他的衣襟放聲痛哭起來。
「嗚嗚……多謝……多謝大俠相救……嗚嗚嗚……」
「……」
這一幕看在周圍人眼裡,確實像是摟在一起,在某位心內不甚暢快的人眼中……
尤甚。
隱在暗處的兩人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按說救人一命無可厚非,但現下仍乃特殊時期,行事往來理應低調,既然人已得救便不應多做糾纏。若不然讓某位動了脾氣,何人能有好果子吃。
「羅錚此舉何意啊?」陸暉堯撓了撓頭,看向身邊趙庭。
「……」趙庭並未回答,他看了一眼眉間漸蹙的赫連傾,隱隱有些擔憂。
未如趙庭所料,那位蹙眉斂目的,既沒動氣也沒發火,而是舒展了眉眼,轉身便走。
「這?莊主這是何意啊?」陸暉堯跟上趙庭,追隨著赫連傾的腳步而去。
「這還看不出?」趙庭嘆了口氣,不再應聲。
陸暉堯最見不得他們對自己擺出那副高深莫測的模樣,見此撇了撇嘴,不再追問。回頭看了眼被困在原地的羅錚,正見他朝赫連傾望過去。
見人不在原地,羅錚心下一慌,眼神掃過幾處,終於看到那人身影。心下一松,轉臉面色卻多了幾分不耐煩。
「勞煩姑娘鬆手。」他無甚語調地開了口,周邊的人越圍越多,得儘快脫身才行。
「嗚嗚……」那女子抽泣不停,渾身發抖,卻仍有力氣緊緊抓住羅錚不放。
「放手。」擋在身前的雙手瞬間蓄滿內力,堪堪忍住將人一掌推開的衝動,羅錚冷下聲音道。
畢竟適才跳出來是為了救人的,現在一掌揮出去倒不如之前就放她去死,可這驚嚇過度的女子似乎聾了一般絲毫鬆手的意思也無。
「……」羅錚望了望那未有絲毫停頓的背影,狠狠皺了下眉,抬手抓住攥在自己胸前的纖細手腕,施力一掙,隨即鬆手離去。眼神全然未在那跌坐在地的女子身上停留片刻。
那女子一驚之下突然止了哭聲,雙目圓睜呆坐於地。淚痕還掛在兩頰,貝齒輕咬過的雙唇稍稍染了血色,對比還未恢復人色的俏麗面龐,真真是一副梨花帶雨、招人疼惜的柔弱可人兒模樣。
無怪她回不過神來,險些喪命於馬蹄之下不說,萬萬料不到的是這世間竟還有男人能將她從懷裡推開,且看都不看一眼就甩袖離去。
要知道從入了芙蓉苑那日起,她穆憐兒就穩坐花魁行首,別說靈州的男人,就連臨郡也有不少富家公子千里迢迢只為一睹芳顏。
今日竟然……
許是這位大俠與那些只知享樂的男人不同罷,行走江湖的人自然是仗義施恩的。穆憐兒抬手拭了拭淚,身後追上來了兩位侍女,也是帶了哭腔,急急將她扶起。
且站起身,穆憐兒便四下尋找救自己的那位大俠,眼見著那高大的身影混入人群越發難以分辨,焦急之下提著裙擺追了起來。兩位侍女不明所以,只得扶著細腰追在身後。
這邊羅錚追著自家主人,邊走邊反省了一下,覺得大抵是知道自己錯在哪裡的,那位應該不是生救人的氣,多半是因為救完人沒及時回去,讓那人多等了片刻。
雖說……也就幾句話的時間……到底是自己有錯,羅錚快步朝著那白色身影追去,邊走邊想著如何認錯才能讓自家主人消氣。
與以往不同的是,此次羅錚心下並未覺得慌亂。赫連傾走得不算快,羅錚很快便跟上了他的腳步。
只見羅錚深吸了口氣,欲開口認錯——
「大俠!」
「……」
赫連傾餘光掃到跟上前來的人,作未見狀。
看起來雖仍是一副閒逛架勢,但注意力卻全然放在那剛救了人且……趁著救人抱了姑娘的人身上……
其實說生氣倒也未必,只不過實在想捉弄下某個時不時給自己添點堵的老實人。
哪知入耳的竟還是那姑娘的聲音!
「大俠留步!」
做主人的聞聲留步,那做「大俠」的也只能停下來,且閉了嘴,將差點脫口而出的話咽了回去。
之前被救的女子臉掛淚痕,手提裙擺,甚至連裙擺上沾掛的灰塵都來不及撣掉就邁著碎步跑上前來,身後還多了兩個年紀更小的丫鬟,一樣的氣喘吁吁,額頭沁汗。
見人停在原地,穆憐兒便上前一步屈膝施禮,一副破涕為笑的模樣,眼眶微紅,明眸閃動,微低了頭聲色輕柔道,「大俠救命之恩,小女子無以為報。奴家名叫穆憐兒,今日本是與人約好要去城內的王員外府上祝壽的,不想遭逢此事。多虧大俠捨命相救,憐兒感恩不盡。」
赫連傾停步轉身時,羅錚便已默默走到他身後站定,現下更是垂首而立,一言不發。仿佛方才救人之事與他無關,被追著感謝的人也不是他。
那位大俠並未應聲,甚至未看向自己,穆憐兒早已發現兩人站位,明顯著主從之分。
為首的俊朗公子身著白衣,貴氣天成,不經意的對視間,讓人不由得想退後遠離。
穆憐兒暗吸一口氣,連退兩步才定下心來,福了一福又開口道:「憐兒失禮了,方才是這位大俠救了奴家一命,奴家只是想表達謝意,還請公子莫要介懷。」
赫連傾唇角微挑,側頭示意。羅錚這才點頭側身,面無表情道:「不必言謝。」
「大俠,奴家就住在城內芙蓉苑。現下時辰正好,若不嫌棄,不如同這位公子一起,賞臉光臨,好讓奴家聊備薄酒,有個表達謝意的機會。」
芙蓉苑……
赫連傾玩味一笑,既是芙蓉苑中人,那眼前女子是何身份也不言而喻了。
嘖,隨手便救了個青樓女子。
赫連傾冷眼看向羅錚愈發僵硬的面色,如果說剛才只是佯怒捉弄人,那麼現下卻是真的有些不悅了。
羅錚並未想太多,一心想著早些了結,正欲開口拒絕,誰知卻被打斷:「既然姑娘無事……」
「既然姑娘開口了,你我也不好拒絕。」赫連傾一本正經地說道,「就去那芙蓉苑瞧上一瞧,大俠覺得如何?」
如此……陰陽怪氣……羅錚哪裡有膽拒絕……
只好低頭稱是,心下有如擂鼓,不安甚重。
暗處兩人聽了那番交談,原本以為莊主會不予理會,誰知竟答應了那女子的邀請!
「莊主怕是不知道芙蓉苑是家青樓罷?」陸暉堯暗自感嘆,「可莊主不是剛用過午膳嗎?」
趙庭斜了他一眼,低聲回道:「莊主這是要罰羅錚。」
「為何?」陸暉堯奇道,去青樓喝花酒又算哪門子懲罰?
趙庭搖了搖頭,將聲音壓得更低,道出一個「酸」字。
原本一臉疑惑的人立做恍然大悟狀,接著連連點頭,可不就是「酸」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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