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是只想拿回那把槍?」
客廳里,陳沉坐在男人----或者應該說是男孩的對面,其他三人手中的武器從未放下,直直地指向男孩的頭部。
在這種情況下,男孩顯得極為緊張,他的身體甚至都在不由自主地發抖,說話的聲音也有些顫抖。
但即使這樣,他仍然把自己的要求表達得極為堅決。
「是.....是的。我要我們的槍,那是我們自己的東西,不是.......不是戰利品。」
「槍可以給你,但你得先回答我的問題。」
「可以。」
「你怎麼找到我們的?」
陳沉繼續問道。
「我哥哥沒回來,天亮以後,大概中午的時候,我順著他留下的路標找到了你們的營地,看到了他的墳。」
「然後,我追著你們走出來的路,跟上了你們,想把槍拿回來。」
「到萬康弄那邊,我看到了你們的車,我猜你們要來勐卡,我就走過來了。」
「我不是來找麻煩的,哥哥接了驃營的任務,我們跟你們沒仇。」
「我只想要槍,我買不起新的槍。」
「我只想要我們的槍。」
恐慌,但倔強。
絕望,但清醒。
這一番發言讓陳沉很是讚賞,但同樣的,他也不可能立刻就對男孩放下戒備。
跟那個少年一樣,眼前的男孩「林河」在語言表達能力上也極為欠缺。
他會反覆地說同一句話、表達同一個意思,而這種習慣,確實就是緬北這些沒有經受過太多教育的底層人民最常見的特徵。
----這種特徵跟重慶開托兒車的司機一句話說八百遍的習慣是完全不同的,它產生的根源就是「理解力低下的大環境」。
再加上他那一身恐怕是從上世紀80年代傳下來的寬大老舊的衣服、粗糙的面容、以及胡狼之前給出的情報,他的身份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真正有問題的點在於.......
他他媽居然能在落後己方四人組至少6個小時之後,還追蹤到己方的蹤跡,並且還在36小時之內拉平了這個差距???
是的,他是輕裝,己方是重裝。
痕跡很多,行進速度較慢,這是己方的缺陷。
可那是密林啊!
別說6小時了,沒有狗的情況下,1個小時拉出來的距離,就已經屬於叢林追蹤中超高難度的場景了。
「你是怎麼追上我們的?我的意思是,你怎麼能看出我們留下的痕跡?」
陳沉立刻追問。
「我......我跟著獸道走,伱們踩了獸道。」
「對,你們踩了獸道,然後還進了蛇草,那種地方沒有人去動的,我一看就知道是你們。」
「我跟著獸道和蛇草找到你們的。」
「......明白了。」
陳沉理解了林河的意思。
他的追蹤,依據的不是什麼叢林反追蹤法則,而是純粹的獵人的習慣。
獵人不踩獸道,獵人也不會去進入危險極高的有毒灌木草叢,但陳沉哪怕再專業也不是萬能的,他確實忽略了這些細節。
可即便如此,能依靠這么小的細節完成追蹤,這也絕對是個頂級天才了.......
陳沉的神情有些遺憾。
他媽的......
該死的驃營!
如果早知道他們是廣撒網,根本不是針對己方的話,那個少年其實真的是不用殺的。
而如果「林山」不死,自己能把他帶回來的話,這一大一小兩兄弟,就可以歸東風兵團了!
現在自己正好要執行一個叢林中進行的任務,缺的就是這樣的人才啊。
你奶奶的,驃營的二貨們,等真交上手了,屎都給你們打出來。
陳沉嘆了口氣,臉上的表情緩和下來。
他示意身後的三人放下槍,隨後繼續說道:
「你要槍可以,那把槍也確實在我們這裡。」
「但是,你要拿回去,沒那麼容易。」
「我可以為你做一件事情,作為交換。」
林河神色不變。
「我們不需要。」
「那你要錢嗎?我沒有錢,但是你們不應該要錢,他只是接了任務,槍是他自己的......」
「不用說了。」
陳沉揮手打斷了林河,隨後說道:
「我的意思是,槍可以給你,但你必須保證這件事情到此為止。」
「我們就當沒見過,你不要報復我們,我們也不會殺人滅口,怎麼樣?」
陳沉當然是很想收下這個強援的,但殺親之仇,實在是太大的不穩定因素了。
要不是對方表現出的態度比較冷靜,現在他對面的,都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我只是想要槍,我沒想找你們報仇,我要報仇也是先找驃營的人。」
林河再次重申,他的表情很堅定,不像作假。
「為什麼?我們畢竟殺了你哥哥。」
「他接的是驃營的任務。」
林河繼續說道:
「驃營說好給撫恤金的,但是來之前我去問了,他們不給。」
「所以我才來找你們的,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沒有撫恤金,我就買不了新的槍。」
「我就想問問你們,能不能把槍還給我。」
「槍給我,相當於你們救我一命,我們兩清。」
「這很公平,能把槍給我嗎?」
「行了,你不用復讀了。」
陳沉頭疼地搖了搖頭,揮手讓鮑啟把槍拿到桌上。
這把槍真的很舊了,鏽跡斑斑,子彈也只有少得可憐的12發。
但陳沉知道,林河冒這麼大的險過來,其實真的一點都不誇張。
對於他們這種沒有謀生手段的賤民、獵人來說,槍就是命。
沒有槍,就必死。
不僅僅是在緬甸,哪怕是在其他秩序正常的國家,這樣的事情就少見了嗎?
有老人為了一把壞掉的鐮刀上吊,也有壯年為了半畝田地殺人。
因為那就是他們的命。
問去吧,人世間的苦難,總是那麼觸目驚心。
「槍給你,走吧。」
「他的包,也給你,背上吧。」
「謝謝!」
林河鄭重其事地接過了東西,隨後退後兩步,規規矩矩地給陳沉鞠了一個躬。
陳沉目送著他轉身,在這一瞬間,他的想法變換了許多次。
最冷酷無情的那個自己想要扣動扳機,從後面把林河殺死。
最善良的那個自己想要收留對方,給他一個活路。
而居中的那個,則只是默默地看著,任由他離開。
一旁的李幫看了看陳沉,又看了看走向院門的林河,表情有些困惑。
他撓了撓頭,看向一旁的石大凱。
而石大凱則是向他做了一個攤手的手勢。
也就在這一瞬間,李幫的心裡突然升起了一陣同情。
或者應該說是單純的「共情」?
但他沒有說話。
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在這個團隊裡,能說話的人,只有陳沉一個。
這,就是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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