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踟躕
三更天,月朗星稀,京師棋盤格似的街道里寂寂無聲。小僕從地窖取來封存多年的宜城九醞,梧桐與桑椹端著水盆巾帕候在床前,不料陸焉挽了袖子,露出半截結識白淨的手臂,沉聲吩咐道:「都出去,東西留下。」竟是連丫鬟都不捨得多看一眼。
等語疏人靜,徑自掀開被,從她中衣上的小圓扣起,一點一點解開來,一寸一寸露出淨如初雪的皮膚,指尖向下,乾乾淨淨的指甲殼滑過輕輕凹陷的鎖骨窩,似攢著一汪盛年女兒紅,靜靜,一雙紅燭作伴,唯有眼兒媚,等人嘗。
捏著她衣襟的手,映著燭光微紅,不知為何忽而一頓,他眉頭收緊又鬆開,輕輕嘆一口,恨自己,明知是要命的毒,吃人的獸,被這香氣一熏,也要蒙著眼迎頭而上。「小滿,你不該救我,我也不該救你。」痴人,都是泥塑的菩薩,抱得再緊也渡不了巨浪翻天的河川。
月亮躲進雲里,一絲光亮不留。風吹樹影,沙沙沙抽泣。他終是瞧見了,她小小的墳起的乳兒,似桃花一朵開在孤清雪夜,分明是聖潔,不容觸碰,在他漆黑深沉的眼瞳中卻印出了嬌媚與妖嬈,一時間仿佛有風來,牽扯著令她搖曳生姿,令她婉轉多情,令這一個平平常常的夜晚繁花開遍。
宜城九醞香軟馥郁,味存久遠,沾了她的身,又被添上一味女兒香。一絲絲如錦緞如春蠶,從鼻尖鑽到腦後,一呼一吸之間已微醺,面紅耳熱,腦子裡想著要逃開,眼睛卻不動,順滑的帕子擦過那朵新開的桃花,他呵一口氣,它才開,又嬌嬌怯怯縮回,緊緊地攢成一團,實實想讓人咬上一口,再捏住了,掐出痕,擰出血,一瞬間揉碎在掌心。
他疼,渾身都疼,疼得想伸出手,就此掐死了她,那血,那肉,都化在他手裡,他深深地吸一口氣,回味著她的香,不夠,不夠,這哪裡夠。
誰知病的是誰,瘋的是誰,地牢裡關得久了,任誰都要癲狂成痴。
噓——噤聲。
酒精在溫暖曖昧的空氣里蒸發,將她的潮紅高熱都渡給他。他的手掌修長而清癯,骨節分明,不似女子纖細又不同於男兒粗糙,多看一眼便要贊他生得剛剛好,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將將如此,莫不中意。
他掌心經過她圓潤的肩頭,細弱的手臂,再到平坦起伏的小腹,再而是一個謎,藏在月牙白褻褲里,等他拆開謎面,琢磨心思,打量字句,徐徐將她參透。
透——
他吃醉,一滴酒入夢,百轉愁腸。少女的身體是含苞待放的花兒,帶著羞怯與柔美藏在晦暗處。他曲起她膝蓋,望見一片純潔無垢。
粉紅鮮嫩的花瓣兒層層疊疊,欲遮還羞。
他咬她,帶著一股狠勁,恨不能當下就毀了她。他背後有邪魔壓身,讓他起不來動不了,只能追隨最原始最粗獷的欲,最低下也最純粹的情。
他體內翻滾出另一個暴虐的人影,是他又不是他。
也不過這麼一瞬,她嚶嚀他放手,眼底的血色散了,又成了溫柔文雅的陸焉。
他捧住她白滑細嫩的腳尖,一個一個吻烙印在腳背,他痴迷,「臣……願一生做你的奴。」
這一顆心捧在手裡,撲通撲通跳動,跪在跟前獻給她,可憐她不懂、不見、不願。
仔仔細細將她身體來回擦過一遍,再探她額頭,熱已退,他適才安心,將她解散搭在矮腳屏風上的中衣再穿上,扣子衣袋都系好,繼而撥開她額上沾濕的發,靜靜看她入睡,再悄悄地小心翼翼地吻一吻她乾澀的嘴角,已甜過蔗糖。
方才的夢沒人觸碰,都藏進他長滿瘡疤的心裡。
待到晨光熹微時,景辭再進第二回藥,高燒才徹底褪下,能安安穩穩睡個好覺。陸焉吩咐梧桐在床前守著,才起身換過衣裳去見餘九蓮。
人提上來,已經在詔獄過了一道刑,渾身上下沒一塊好皮肉,坐也坐不得,站也站不起,軟趴趴癱在地上似一塊爛泥,惟獨臉上還乾乾淨淨,撐著頭衝著陸焉媚笑。
「奴餘九蓮,見過提督大人。大人這不早不晚的尋了奴前來,是要做什麼?奴可是賣藝不賣身的。」
陸焉換一身暗紫常服,一隻手撐在八仙桌上,一隻手端著茶盞,低頭吹開浮茶,待品過這上貢的太平猴魁,才不緊不慢地瞥他一眼,慢聲道:「狐狸精裝慣了,真當自己有九條命,上杆子找死。」
餘九蓮捏一個蘭花指,妖妖嬌嬌地提著嗓子要唱起來,這一回是《牡丹亭》,扮的是柳夢梅,做的是春秋大夢。「奴是吃人心肝兒的狐妖,不也逃不出提督大人的五指山?不過看在奴為大人賣命多時,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可否留個全屍?再而,這大鬧京城的狐妖就這麼沒聲沒響的死了,大人豈不是功虧一簣?」
陸焉挑眉,眼含輕蔑,冷哼道:「想來你們教主手底下也不止你一個能人,死了你一個,自然有人頂上。說吧,是誰支使你對汝寧郡主下手?永平侯還是國公府?」
餘九蓮渾不在意,再拋個媚眼兒,撒嬌乞憐,「奴為大人風裡來雨里去的奔波,大人怎生如此無情?莫不是大人心裡就只裝著汝寧郡主一個?可憐奴一片芳心通通錯付…………」
陸焉的皂靴踩上餘九蓮血紅寸斷的指頭,腳尖用使力向下碾,咯滋咯滋骨頭連著筋肉攪成一團,都成了爛泥,粘在冰冷堅硬的地板上,連著餘九蓮的呼痛聲都被悶死在腳底。
陸焉看著他,餘九蓮這樣的人他見得多。「問你什麼,答什麼,明白了?」
餘九蓮點頭,額頭磕在地板上,悶聲響動。他便挪開腳,誰知道餘九蓮還能堆出個勾引人的笑臉來,「大人好大力,奴可受不住呢。」
陸焉只管問:「誰支使你?說!」
餘九蓮答:「國公府呀,二夫人恨死了汝寧郡主,一說郡主最愛奴這般嬌滴滴俏生生的少年郎,讓奴去勾搭郡主,好壞了她清白。白花花一千兩銀子,大人說這個生意奴做事不做?」
陸焉道:「這幌子扯得妙,若不是見你雙手廢了,這一時必要割了你的舌。」
餘九蓮又換一個委屈模樣,一個醉酒媚態,對住陸焉,「奴要沒了舌頭,拿什麼伺候大人呢?汝寧郡主年少,哪有奴會的多?」說話間伸出舌來舔一舔嘴角血跡,蛇一樣魅。
「說,永平侯想幹什麼?」
餘九蓮道:「怒不過是馬前卒,哪知道侯爺想什麼?只不過大人可想清楚些,奴若是回不了戲班,奴自有兄弟姊妹去東廠替奴申冤。說到底,奴這個禍亂京城的狐妖,也都是憑大人的意思辦事。」
陸焉放下茶盞,負手起身,繞道餘九蓮身後,一抬腳踩住他咽喉,碾得他只能發出嗚嗚咽咽聲音,眼看著臉皮漲紅,雙眼外凸,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間。而陸焉對掌控生死尤為興奮,一說權力是回春*藥,定人生死莫不如是。
「蚍蜉撼樹,潑天狗膽!」他輕笑,唇角譏諷,「你放心,本督同你保證,你那些個姊姊妹妹無論是飛天的還是遁地的,一個都活不過今日。你?就在奈何橋上停一步,閻羅地府里同你的信徒教眾團聚罷。」
或是人至將死,都要奮力一掙,餘九蓮寸斷軟爛的手指也能在陸焉的皂靴上摳出幾道深痕。陸焉瞧著有趣,靴子從餘九蓮咽喉挪到胸口,踩平了他。看著他死狗似的喘氣,什麼儀態什麼做派都成了泥,哪顧得上,現下只想多喘一口氣,死狗似的多活一刻是一刻。
「略想想,本督不該如此輕饒了你,人在水裡淹死什麼滋味?本督給你個機會嘗一嘗。錦衣衛有一類慣常刑罰,諢名叫「貼加官」,專伺候宮中貴人,這一回本督賞給你。春山——」
春山佝著背,領兩個西廠番子進門來,「聽義父吩咐。」
「剛說的話你聽著了?」
春山道:「小的都聽著了,詔獄的高麗紙成堆,好些日子沒用了,正巧練練手。」
陸焉帶著笑叮囑春山,「慢慢來,別讓他走得太快,路上寂寞。」
「是,小的領命。」回頭示意那兩人一人一邊將餘九蓮拖走。
待私下無人,陸焉才囑咐春山,「人死了扔給東廠,那個許大又還在?」
「還在,沒死呢。」
「他捉了狐妖,立下大功,曹純讓必要賞他,別讓他活到事發。」
「是,小的一定給義父辦得漂漂亮亮穩穩噹噹的。」
「行了,去吧。」
一時靜得發慌,廂房地板上還殘留著餘九蓮的血和肉,外間太陽冒出頭,天光大亮,雪融了,又是春天。
作者有話要說:註:「貼加官」,首先司刑職員將預備好的桑皮紙揭起一張,蓋在犯人臉上,司刑職員嘴裡早含著一口燒刀子,使勁一噴,噀出一陣細霧,桑皮紙受潮發軟,立即貼服在臉上。司刑人員緊接著又蓋第二張,如法炮製。犯人先還手足掙扎,用到第五張,人不動了,司刑人員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走上前去,細細檢視,那五張疊在一起,快已乾燥的桑皮紙(多用高麗紙),一揭而張,凹凸分明,猶如戲台上「跳加官」的面具,這就是「貼加官」這個名稱的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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